「怎麽辦?」我扮了個牽強的微笑,道,「睡覺!」


    同一日,入夜。


    我醒來的時候,帳篷中沒有開燈,葉瞳仍和衣躺在床上,當我起身要去開燈的時候,忽然發現葉瞳並沒有睡,睜著雙眼隻是呆呆地望著我出神。


    我嚇了一跳。打開燈,她依舊沒什麽反應。


    「喂!」我過去拍拍她的頭。


    「啊?」她轉過頭,有些失魂落魄地應道——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會立即跳起來對著我大吼:「你幹嗎拍我的頭?」


    當她轉過臉時,我可以見到她的黑眼圈更深了。


    床頭櫃上擺著兩盆早已冷透的飯菜,分毫未動。


    營地裏人們忙碌的聲音被帳篷過濾成為一種背景聲響,仿佛是被整個世界遺忘的角落。


    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於是我也將腦袋斜過來,與葉瞳四目對視。


    終於她說:


    「你看著我幹什麽?」


    「那你看著我幹什麽?」我笑著反問。


    於是她閉上眼睛,道:「我沒看你。」


    「你沒事吧?」


    「沒事。」


    「你在擔心什麽?」


    「沒有。」


    「也是,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事可讓我們去擔心的了。你什麽時候醒的?」


    「白天。」


    「不吃點飯嗎?」


    「減肥。」


    我端起飯菜,將一口飯與半塊大排塞進嘴裏,用一種含混不清的語調道:


    「你幹嗎裝酷?」


    她忽然坐起身來,將散亂的長髮捋到腦後,然後盯著我。


    我的嘴裏塞滿了飯和肉,根本無法擠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笑容給她看。


    她忽然以很認真的態度問道:


    (2)


    「那多,你認識梁應物有多久了?」


    下午3點30分。


    手錶的鬧鈴準時響起,令我不得不放下筆,暫時從回憶中脫出身來。


    雖然我不再頭暈和發低燒,但我仍然需要堅持吃一年半的藥以增強身體的免疫力與造血機能。


    從青海回來後,梁應物、我與葉瞳均不同程度地出現了頭暈、乏力、噁心、低燒,以及白血球下降的症狀。在梁應物的安排下,我們一同住進了華山醫院進行了半個月的放射病康復治療。


    b大校園,第一教學樓。


    我遠遠地聽見梁應物與學生爭論不休,而最後收場的那一句令我感到有些耳熟:


    「你別忘了,我是這門課的老師,這裏還是我說了算!」


    然後下課鈴聲響起。


    我在門口微笑著看著他,他將那本薄薄的講義捲成一卷,向我打了個招呼:


    「嗨!那多,你很準時啊。走,吃飯去。」


    b大北門口的小飯館。


    我和他大嚼著蠔油牛肉和椒鹽排條,喝著啤酒,就像大學時那樣。


    「飛船怎麽樣?」


    「已經在當地建立了秘密的實驗室,研究進行得很順利,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我的研究對象是地外生命。」


    「那『母體』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近幾個星期都沒什麽異動,我已經被調離了。現在我隻能回來教教書,跟大學生講講胺基酸和條件反射。」


    「對不起。」


    「嗬嗬,其實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事後我想得很清楚,你的觀點是正確的,我們應該為我們所做的事感到自豪,而不是感到後悔!」他一邊夾起一片牛肉,一邊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


    兩個小時前,也就是4點30分,我打電話給梁應物,約好傍晚在b大他上課的教室門口見麵。


    至於我為什麽要去找他,我對自己的解釋是一次正經的、沒有其他任何目的的同學聚會,然而若是要追究,雖然我們的生活已經漸漸恢復正常,我最終仍不得不承認我心中對於「壞種子」事件仍然有所擔憂。


    「怎麽不見你和葉瞳一起來?她現在怎麽樣?」梁應物問道。


    「嗬嗬,我也不知道她最近如何,自從出院後就沒再聯繫過。」


    「哈!不會吧,我還以為你們是患難見真情呢!」


    「我看是你自己想見她吧?我抄給你手機號碼好了。」


    「你少來,我自己已經夠頭痛的了!」


    ……


    晚上,當我半躺在床上閱讀我寫下的《那多手記》時,忽然想到是否要打個電話給葉瞳,然而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畢竟在「壞種子」事件的影響漸漸淡去時,我們誰都不願再提起這一段令我們寢食難安的經歷。


    然而未完的記述仍是要寫下去——雖然那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令我們陷入危險的境地。


    讓我們再次把時間推回一年零一個月又十四天之前。


    飛船發現現場,營地中,三號帳篷。


    「你認識梁應物有多久了?」


    「讓我算算。」我一邊嚼著飯菜道,「從高中開始,三年加四年加……總有十三四年了吧。」


    「你了解他嗎?」


    「從前我算是最了解他的,現在麽說不準,但他變化不大,還是老樣子。」


    「你認為他算是你的朋友嗎?」


    「當然。」——她的問題有些奇怪。


    「那麽,他處事謹慎麽?」


    「相當謹慎!」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我隻是想知道……」葉瞳的臉色有些發白,這令她臉上的黑眼圈更為明顯,「新石器時代的遺址、史前文明遺留的飛船,以及『母體』,無論哪一件都是尖端機密,為什麽他會讓我們兩個與『x機構』毫無關係的人知道得如此詳細呢?」


    我開始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了。


    「嗬嗬,或許他真的需要我們的幫助。」


    (3)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他得到了羊皮卷之後,我們就毫無利用價值了。」


    「你別傻了,有那麽多人見到我們和他在一起,會出什麽事呢?」


    「那些工作人員,不是隸屬『x機構』就是軍方秘密部門,你認為他們都是很有同情心的人嗎?你知道,要讓兩個像我們這樣的記者在戈壁灘中失蹤是很容易的事!」


    我停止了咀嚼,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口中的飯與大排的混合物咽下去,然後以清晰的語調鄭重地對葉瞳說:「梁應物是我朋友,我信任他,他不會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情!」


    「但願我隻是瞎猜。」葉瞳適時地收起了她那副緊張的表情,嘴角掛了個笑容,這多少都令她的臉上有了些生氣。


    「吃點飯吧,大排味道還不錯。」我舉起手中的菜盆。


    ……


    在度過了兩天無所事事又失去自由的生活之後,我和葉瞳嚐到了做囚徒的滋味。難以想像那些要蹲十幾二十年監獄的犯人是怎樣熬過那段歲月的——或許正如《肖申克的救贖》中所說的——「他們都被格式化了。」


    葉瞳開始大聲地抱怨,辱罵警衛,問候梁應物的媽媽,以及說其他一些一個女孩子難以說出口的粗口。有一次她甚至試圖襲擊並劫持給我們送飯的工作人員——真不知她怎麽想的,一天前她還怕被梁應物滅口怕得要命。


    她是女人善變最好的例證。


    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


    第四天剛吃過早飯,工作人員就急匆匆地通知我們,立即去指揮部所在的一號帳篷,梁應物有急事找我。


    在度過了三天被軟禁的生活之後,我們終於可以邁出這該死的帳篷了。


    然而這種欣喜之情僅僅維持了一瞬間,等待我們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


    在一號帳篷外,我似乎聽到裏麵有人在激烈地爭論,而當我和葉瞳走進一號帳篷的時候,梁應物、老賀,另一個我不知姓名的指揮者與其他三個研究員同時沉默了下來。


    梁應物與其他幾個人低語了幾句,我隱約聽到「他們是我的朋友……」之類,那種言辭令我憤怒,我從未忘記朋友之道而他給我們的卻是軟禁的待遇。


    其他幾人都走出了帳篷。


    梁應物、葉瞳,和我,帳篷中又隻剩下了我們三人。


    葉瞳幾乎憤怒地要衝上去給梁應物一個耳光,然而我們都還沒有忘記這裏「究竟由誰說了算」——似乎事件又有了變故,而且是不太好的變故。梁應物已經全沒了


    四天前咄咄逼人的氣勢,而變得有些憔悴。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們坐下。


    「對不起。」梁應物道,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有氣無力,「我想,我必須向你們表示道歉,那多你是對的,我的估計完全錯誤。」


    「發生什麽事了?」我問道。


    「『母體』又再次失去了控製,它的富集能力已經增強到了原先水平的120倍,並且仍在上升,我們根本無法保持對它長時間的放射性照射。在那個岩洞中,『核』對金屬尤其是鐵的富集能力強得驚人,隻有兩小時,一台伽馬射線發生器就報廢了。現在托素湖中已經有大量的暗紅色絮狀沉澱物出現,那是氫氧化鐵。克魯克湖也受到波及,湖中的生物開始大量死亡。剛才我還接到報告,說德令哈農場也發現農作物枯死現象,整個戈壁灘的金屬與金屬鹽都在向這裏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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