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刀都快哭了:「婆婆啊,這樹長在這裏,我又挪不動,等我去了那邊,怎麽知道月亮多高了哇?」


    範婆婆一摸頭:「嗯,也是,那你就等霧起了再燒。」


    馬三刀剛一答應,範婆婆又來一句:「那燒了就得快跑,霧一出來,那玩意就會出來跟著你,你聽到什麽動靜都別怕,隻管跑,莫慢了……」馬三刀又急又怕……那年頭,窮人買不起手錶,還真是麻煩啊。


    範婆婆就在這裏清了塊地方,指點劉大少擺了幾根香燭,又拿了一把紙錢,東一張西一張燒了起來。卻見他一會兒就燒了個大圈,中間地上又擺了幾張黃符。這也算是本事,這黃符一下地,晚上的風硬是半點紙灰也吹不動。馬三刀不敢怠慢,拖著兩條快斷的腿,直奔水盪那邊去了。


    前文說過。這水盪隔著青石坡不遠,馬三刀腳跑得疼,費了點時間才跑到。隔著不遠,一看,壞了。水盪上都開始起霧了。急著就是一嗓子:「霧唉,你慢點起喲!」這一嗓子居然還是正宗的二人轉調子。


    這一急,人就出錯,剛到水盪邊上,就一咕嚕摔了個狗啃屎。馬三刀都沒顧上喊疼,直接就掏了個火媒子吹,這火媒子其實就是紙錢圈的小紙棒,抽旱菸的,水煙的就把這火媒子點著了,不用的時候裝在個小銅管子裏麵,平時在裏麵是隱燃著。用時拿出來一吹,就燃起明火。那時候洋火不好買,一般抽菸的人身上都裝個火媒子。馬三刀對著這火媒子吹都都喘不過氣了,臉紅得跟關公似的,這火媒子就是不著,他在月光下眯起眼細一看,氣得直罵娘,這他媽就是根死火哩!走之前,範婆婆還用火媒子抽菸啊,怎麽給自己的這一根卻是死火哩?


    罵娘也沒用,因為這紙錢還是要點的。他抖索著手從內衫口袋裏掏了盒洋火,這不還好有這玩意啊!馬三刀買了一盒,足用了半年,平時都不捨得用哩。一打開,差點沒氣得閉過氣去,裏麵就剩三根了。馬三刀把知道的神佛大號都叫了一遍,小心堆好紙錢,就去刮洋火,一刮,折了。馬三刀腦門上一層密密麻麻的汗吶!他小心抖抖手,定了定神,再刮一根,啪,這回斷得還很幹脆,直接兩截了。這大晚上的,馬三刀這大老爺們眼淚不爭氣的就飈了出來。眼瞅著那盒子,最後一根,隻剩最後一根了,馬三刀吸口氣,根據使用洋火多年的經驗,擺好了架勢,正要去刮,突然哇一聲哭了起來,最後一根頭上他媽的就根本沒藥。


    馬三刀一把砸掉個空盒子,扭頭就嚎:「哎喲,我的個媽喲,我的個……」還沒等他嚎上勁,突然就看見兩血紅色眼睛盯著自己,兩眼之上還有一朵小白花。這傢夥馬三刀可是太熟悉了,這不昨晚見的那驢子嗎?再抬頭一看,那大著肚子的小媳婦青白著張臉,臉腫得水發饅頭似的,一雙突出的死魚眼睛正死盯著自己。


    「我……的……個……天……啊!」馬三刀這把是要命的嚎出來了,一個鯉魚打挺立馬就起來了,褲襠中隨即就尿了。馬三刀這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嚇尿了,那是走都走不動,叫做任鬼宰割了。這馬三刀是越尿越有力,一路尿一路飛奔,那玩意,就是村裏人說的,水牛拉尿尿半裏。


    這一下跑得可比來時快多了,眼見範婆婆還在那邊點香燭。立馬就殺豬似的叫了起來:「婆婆哎,出來了,出來了……」話音沒落,人就到了。


    馬三刀一把抱住範婆婆,激動的眼中是淚光點點。範婆婆一看馬三刀精濕的褲襠,那個高興啊:「尿啦?尿啦?」馬三刀心裏罵:這老娘們這眼賊尖哩,怎麽專看人襠哩?「婆婆,是……不過,那驢子,不是,那小媳婦又出來了!」範婆婆這個高興啊:「尿了就好,好,你果然是個對頭人!」


    「婆婆,我那紙錢沒點著哩!」馬三刀急著說,範婆婆卻一點也不在意,說道:「沒事,點紙錢有個屁用,人家盯上你了,點不點紙錢都要來找你的。」


    馬三刀心裏那個罵啊:「那你還要我去點紙錢……」範婆婆一笑:「這當兒時候還不到,就跟你講講這道兒,人死了,成鬼了還用紙錢?」


    馬三刀說:「我也不信,老人說要燒啊,說是怕死也是個窮鬼。」範婆婆道:「你能這麽想是對的,這人不死,不知道鬼是啥回事,自己猜是亂搞。那什麽這個儀式那個法事的,我看這都是扯蛋!」馬三刀點點頭,突然大驚:「你們先生不是專搞這個的嗎,那你不是唬人?」


    範婆婆嘆了口氣:「沒得法子,這人心裏都有個自己的底了,你不按他想的說,他就不信你,你解釋完了,人家跑了。有時候,我們都是在唬人,事給人家辦,話由自己說。」馬三刀一把坐了下來,算是休息下腿。有個活神仙在旁邊,還有什麽怕的哩?當下幾人並排坐在一起。


    劉大少就說:「婆婆說的這話蠻有理啊。我早就不信燒紙錢這事,我爺爺,太爺爺的墳頭我是七八年也不去一回,更不要說燒紙,也沒見著他們報個夢喊窮?」


    範婆婆點點頭說道:「今天看到這小馬的樣子,我心裏也有個底了,他就是個對頭人,正所謂疑心而生暗鬼,體虛而易近邪。人鬼本來兩途,來去各不相幹,但若是人心有鬼,就易被邪物所製……」


    馬三刀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了,「範婆婆,我心中何鬼之有啊?我可是……」


    範婆婆道:「你心裏要是沒個賭鬼,半夜撞上那麽檔子事還有心思賭,還是賭杏子?」見馬三刀沒話了,範婆婆又說:「你這個人,我看是個通陰的人,跟那劉家大小子一個樣,在咱村也算是稀罕的大熊貓了。我燒這紙錢,便是為了引鬼,鬼這玩意不要紙錢,可是曾經為人,也知道這紙錢一燒,怕是有人來祭拜了。像你這身子,卻不用燒紙錢,就能引來遊魂孤鬼,可算是太好了。」


    馬三刀問道:「什麽通陰,我打小起,就昨晚碰到那玩意一次,這可算不上吧。」


    範婆婆嘿嘿一笑:「有種人一累,身上罡火就沒了,平時卻是火勁十足,能極陽,又能極陰。這種人世上一萬個裏也沒一個,我算一個,你也算一個。這種人最適合當先生,近陰邪而不傷自體,這是極難得的。」


    劉大少聽著這話算是有點味了:「範婆婆,你莫不是想收了我做徒吧?」


    範婆婆說:「這話等會再說,先跟你說說,這過不多會,周圍的邪物都會現身,它們進了這圈子,這丁酉公開路符就讓它們不分東西,再也轉不出去。你到時隻要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那剩餘三個地靈便是能除掉了!」


    劉大少驚道:「這怎麽還要我出手啊,婆婆,我一見這玩意就尿褲子啊。再說不是四個嗎?」


    範婆婆笑道:「你還不知道尿褲子的好處啊,這叫瀉陽。嘿嘿,莫擔心,照我說的話做就好。還有,你聽我說話要用心,怎麽老戳著我肩膀哩?」


    馬三刀忙道:「沒有啊,我還要說你老碰我背做什麽哩……」


    「不是你撓我的?」劉大少也白了臉,看來他也和兩個人情況差不多。


    三人突然想起什麽。同時回頭一看,身後跪著一人,頭都伸到兩人臉邊了。死魚一樣的眼睛翻的老高,兩條黑色的血淚從眼中慢慢滲出,臉上全是刀傷,頭和脖子錯開半截。浮腫的頭在夜風中一晃一晃的,似乎隨時要從脖子上掉下去。


    「媽啊……」範婆婆身子一震,劉大少和馬三刀同時怪叫一聲,劉大少褲子馬上就濕了,馬三刀是濕第二遍了。


    好在這兩傢夥都是越尿越勇的勇猛之輩,這邊範婆婆一個側滾,滾出一丈開外,輕吒一聲,站住了身子。隨即就撥出了身邊的木劍,橫在胸前。那邊劉大少又來一個鯉魚打挺,腳一蹬地,腰一挺。想先向前躍起站起身來。誰知道這地上被兩人尿弄得有點滑,這一把沒挺起來,反而向後一撞,直撞到那玩意懷裏。這下投懷送抱,當真是好生順溜。


    劉大少回過神來,抬頭一看,那玩意正含情脈脈的瞪著兩黑血汪汪的眼睛,深情注視著自己。突然,那玩意啊一聲張開了嘴。一條長長的舌頭哧溜一下,直奔劉大少左臉:「我的個天哪!」劉大少一聲狂叫,不知道哪來的一把力氣,一把跳出一丈開外,渾身汗如噴泉湧,尿如黃河崩。


    這三人站定了一看,乖乖個隆地洞,不得了啦。這片空地上,十來個黑影晃來晃去,有沒頭的,有少腿的,近處還有個相熟的,那不是楊老頭嗎?雙手齊腕斷了,臉上眼睛都爛的沒了,剩兩個深深的眼框,他似乎也認出站在左邊的馬三刀了,都沒眼睛了,那頭還直衝著馬德看哩。馬三刀暗罵,你這傢夥眼睛都沒了,怎麽還曉得盡盯我看哩?範婆婆那邊大罵起來:「馬三刀啊,你不是說隻有四個嗎?怎麽來了這麽大一幫子?還盡是些凶的……我看這都是地煞啊!」


    「啥,這麽多,還都是凶得?」劉大少脫下布鞋,就要往這未來的老丈頭頭上砸,心說:奶奶的,有意見你也不能這樣吧?不就是摸摸你女兒手嗎?至於把我騙到這裏來跟這些玩意兒開全民表決大會嗎?這他媽又不是選村長。


    馬三刀心裏那個冤屈啊:「我真不知道哩!」


    「範婆婆,別說了,你剛才說的那劍,丟給我!」劉大少危急關頭一聲斷喝,範婆婆用木劍在身前劃了個印決,從腰上摸了把短劍。「來,接住了。」劉大少一把接住劍,心裏不由叫了聲苦,這麽短,要說是把殺魚刀還有人信。說也奇怪,本來在範婆婆燒的紙灰圈裏打轉的這些鬼影,像突然找到方向似的直奔劉大少而來。


    那楊老頭哇一聲怪叫,那血淋淋的斷腕已到劉大少麵前,那邊一個渾身素白的女煞鬼從左邊打了個轉,撲向劉大少肩膀,劉大少看得清楚,這女煞鬼麵上千瘡百孔,唯獨一條長舌油光水滑,白森森的牙齒有一半已經腐爛露在外麵。這一下讓咬住了哪還有好討得去了,劉大少哎呦一聲,一個著地滾,拉遠了些,隨即撥出短劍,範婆婆剛才說的話還在耳邊:「你拿了這柄引邪劍,此劍劍鞘屬陰,乃墳頭十年以上老竹所製。那些邪物定會朝你而去,你撥出劍來,橫在胸前,那劍劍刃泡在火硝中足有一年。又用雄雞血開得光,一旦出鞘,火罡極足,定能駭得那些鬼怪不敢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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