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胖子倆人越說越恨,口中毒汁橫飛,把能想到的狠話全說了一遍,眼見地仙村已經不復存在了,要是孫九爺此刻就在眼前,我們當場食其肉寢其皮的心都有了。 麽妹兒並不清楚海南採珠的事情,也不明白我們為何如此動火,他覺得從封師古的墳墓裏走了一遭還能活著出,就已經該算是意外之喜了,便出言詢問原委。 胖子當即掰著手指頭數出孫九爺的十大罪狀,連當年的作風問題都算上了,當然這事隻是道聽途說來的。據說當年孫九爺剛從農場改造回來,就利用某次參加田野考古的機會,偷著和當地一個房東女人搞到了一處,結果被村裏的農民們抓了個現行。這在當時可是大事,當場被亂棒打了一頓,要不是同事們替他說了一車皮的好話,他差點就被村民們扭送到公安部門去了。 事後組織上要求孫九爺寫檢討,結果孫九爺狡辯說,自己和那個農村女人根本不是作風問題。這件事情非常特殊,因為當時鄉下農家土坯房裏的跳蚤虱子特別多,鑽得人全身都是,他和房東婦人兩個人夜間無事,便在床上脫光了互相捉虱子,除此之外,別的什麽都沒做,孫九爺對此事的態度極其頑固不化,拒不承認真相交代事實。 胖子說孫老九就是這樣的人,鑽了改革開放搞活經濟的空子,竟然能混上個教授的虛銜,其實在私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反動罪行沒有暴露出來,就該槍斃他個十回八回的來大快人心。胖子對孫教授一向看不上眼,此時說溜了嘴,信口捏造,把能想像出來的罪名都給孫九爺加上了。 胖子把話說得離譜了,shirley楊和麽妹兒都搖頭不信,shirley楊說:「孫教授決不可能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但他是觀山封家的後人,也不是普通平凡的考古工作者。解讀龍骨謎文專家的這重身份,應該被他當作了一層偽裝網。他這一生想做的事情,恐怕就隻有進入地仙村尋找封師古了,其堅忍冷酷的性格幾乎都有些扭曲了,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這大概是同他的經歷有關。事到如今,你們再怎樣恨他也沒有用了,現在聽我一句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回味著shirley楊的話:「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是孫九爺他……他是人麽?他身上有屍蟲噬咬的痕跡,肩上被九死驚陵甲刺穿了也跟沒事人一樣,盤古屍仙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這個影子一般虛無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我們一邊裹紮傷口,一邊低聲議論著發生在孫九爺身上的種種不可思議之兆,卻始終不得要領,誰也猜不透他這位觀山封家最後一代傳人的秘密。正說話間,忽見一個碩大的黑影從身邊峭壁上竄過,眾人吃了一驚,驚鴻一瞥之間,隻見這個東西大得出奇,身裹一席黑袍,攀登絕壁如履平地,穿雲破霧過壁麵而上的身影迅捷絕倫,快得簡直讓人難以想像。 第六十三章 沉默的朋友 我看到有個東西從峭壁上竄過,其身形輕捷快速不輸猿猱,看的人眼前一花,心想莫非是觀山封家馴養的那隻巴山猿狖,可是青溪防空洞裏巴山猿狖似乎沒有這麽大的體型,難道棺材山裏還有殘存的「屍仙」? 就在這時,那攀壁直上的身影忽然停在我們側麵,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時,不覺更是訝異。我和胖子等人是置身於一條狹窄陡峭的鳥道中,在相距數十米的地方,有數根釘在絕壁上的木樁,專為用來擱置懸棺,巴山猿狖背負著孫教授,在大雨中一動不動地停在了那裏。那一猿一人,就這麽麵無表情地轉頭凝視著我們。 我猜測巴山猿狖並未跟隨眾人進去棺材峽,但它極具靈性,徘徊在峽穀中,感覺到地底有山崩地裂的動靜,便一路翻山越嶺而來,在即將毀掉的棺材山裏,找到了孫九爺,背負了他又從峭壁上來,再次同我們打了一個照麵。 我看孫九爺耷拉著一條胳膊,滿身都是黑泥,臉上被雨水一衝,顯得格外蒼白,他並沒有開口說話,但我感覺他隻是想看看我們有沒有事,隨後便不知要遁向何方,從此再不與眾人相見了。 我們在峭壁上同孫九爺和巴山猿狖遙遙相望,幾分鍾內竟然誰都沒出一聲,棺材峽裏的絕壁陡峭異常,我想在接近他一步都不可能。 我們此番自地仙村中撿了條命回來,所幸幾個同伴並無折損,想像這場遭遇都覺得像做了一場噩夢,對以前的事情也自是看得開了,感覺孫九爺所作所為可以說是情上可原、理上難容,雖然和胖子嘴上發狠,但並未真想再向他追究什麽。 此刻親眼看到孫九爺被那巴山猿狖從棺材山裏救了回來,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但見他像是要遠遠逃避,還不知下次什麽時候再能撞見。我想起還有句場麵話要交代給他,就將手攏在口邊,在雨霧中對他喊道:「孫九爺,咱們之間的帳還沒清,但盼著老天爺保佑你平安無事,至少在你下次再碰到我之前。」 孫九爺聽了此言無動於衷,緊緊盯著我們看了一陣,毫無血色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輕輕一拍巴山猿狖的肩膀。那猿狖會過意來,對我們再不看上一眼,舒展猿臂縱身攀爬絕壁,它負著個人卻仍能在千仞危崖上往來無礙,三閃兩晃之際越上越高,竟在大雨中消失了蹤跡。 我和胖子等人從鳥道見探出身子,仰望峭壁上方,唯見雨霧陰霾,哪還有人蹤猿跡可尋,心中空落落的無所適從,隻得收回身子,繼續留在岩穴中避雨。 此時棺材峽中風雨交作,我們不敢冒險攀越濕滑陡峭的絕壁,隻好耐下性子等待大雨停歇。而懸在峽穀中的棺材山已經徹底土崩瓦解,分裂成無數巨大的岩塊,被瀑布沖入了大江,現下正值汛期,山中水勢極大,地仙墓欞星殿的種種遺蹟落入水裏,立刻便被吞沒。 眾人吃了些幹糧果脯,隨後抱膝而坐,各自想著心事默默不語,積勞之下倦意襲來,不知不覺間相繼昏昏睡去。 巫山境內歷來以朝雲暮雨的深幽著稱,等我醒來的時候,山裏的雨仍沒有停,直到轉天上午,方才雲開雨住,得以翻山越嶺離開棺材峽。一路上隻有在附近林中採摘野果充飢,又飲了些山泉解渴,可這深山野嶺中又哪有什麽道路,從崖山看著路程不遠,但鑽林越溝,仍然走了將近一日,這一路上更沒有半個人影,更沒見到孫九爺的蹤跡,不知他是否仍藏在峽中,還是逃到了別的什麽地方。 第二天晚上到了空無一人的青溪古鎮,山中難得的雲開霧散,隻見夜空中的星星忽閃忽閃的眨著眼睛,銀河霄漢歷歷在目。由於眾人身上大多掛了彩,難以多作逗留,天亮後就立刻從古棧道出了山,,先到巫山縣衛生院裏治療,同時商量起孫九爺的去向。胖子說這孫老九太可恨,該遭千刀萬剮,不過也甭著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回北京再抄他的老窩去,上天追到他淩霄殿,入海追到他水晶宮,他就是如來佛邊金翅鳥,也要趕到西天揪光了他的鳥毛,不把那頓正陽居的滿漢全席吃回來不算完。 我最擔心的是孫九爺另有什麽圖謀,他身上存在著許多令人難以理解的奇怪現象,越捉摸越覺得這老傢夥不是常人,倘若我們無意中助紂為虐,那罪過可就大了,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找到他。 不過對於胖子提出回北京抄他老窩的辦法,我覺得沒有意義,那孫九爺比他祖上的那夥大明觀山太保來,行事手段之詭秘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不出所料,他在跟我們一同從北京出發之前,就已經下決心拋家舍業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和shirley楊當天就在縣城裏掛了個長途電話,打到北京的陳教授家裏,試探著打聽了一下孫九爺的事情。果不其然,孫九爺已經交割了工作,稱病提前退休回老家了,連他那間筒子樓的宿舍都交回去了,現在北京那邊的人也就隻知道這麽多情況。 我見此事無果,多想也是沒用,隻好暫且拋在腦後,靜下心來調養身體。那烏羊王古墓和棺材山裏的陰氣太重,我們四人身上都淤積了不少屍毒,先是咳嗽不斷,呼吸不暢,隨後更是常常嘔出黑血來,在醫院裏耽擱了近一個星期,始終未能痊癒。 這天晚上剛剛入夜,我躺在病床上輸液,不知不覺做了一場噩夢,夢中情景恍恍惚惚,依稀回到了棺材山地仙村,走到那封家老宅正堂裏,見堂屋內香菸繚繞,牆壁上掛著一幅冥像,前邊還擺著一張供桌,桌上七碟八碗,裝著各種果品點心,以及豬牛羊三牲血淋淋的首級,白紙幡子來回晃動,儼然是出水路道場的冥堂。 我走到供桌前邊,想看看冥像中畫的是誰,借著堂內昏黃的得燭光,隱約辨認出是個混血少女的身影。我心到:「這不是多玲麽?她怎麽死了……又是誰將她的靈位供在地仙村裏?」正自驚詫莫名之際,忽聽供桌上有陣稀裏嘩啦的響動,那聲音就像是豬吃泔水。 我急忙低頭去看,見那擺在供桌盤子裏的豬頭,不知怎麽竟然活了過來,正貪婪地吞吃著各種供果點心,血水和口水淋漓四濺,顯得極是猙獰恐怖。 我見狀心中動怒,更有種說不出的厭煩之意,當即抄起供桌邊紙幡的杆子,擎在手裏去戳那豬首,誰知紙幡杆子太軟,全然使不上力氣,不禁急得滿頭冒汗,正焦躁間,就覺得被人在肩上推了幾下,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 我一看是shirley楊等人在旁將我喚醒,方知是南柯一夢,可這個夢做得好生詭異,而且夢又極為真實,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暗中覺得此夢不祥,心裏仍然感到陣陣恐慌。 麽妹兒好奇地問我夢見啥子東西了,竟然能把你駭成這個樣兒,做了噩夢就應該立刻說破,說破了就不靈了。 胖子也奇怪:「老胡你那膽子可一向不小,也就是天底下沒那麽長的棍兒,要是給你跟長棍兒,你都敢把天捅個窟窿出來,怎麽做個夢還嚇成這德性?」 我說你們別胡說八道,常言說夢是心頭想,主不得什麽吉凶禍福,可能是我最近太多掛念多玲的事情,才做了這麽個沒頭沒腦的噩夢,說著便將夢中所見給眾人講了一遍。 眾人聽了都有種不祥的預感,恐怕多玲的命是保不住了,雖覺得對不起船老大阮黑臨終所託,但我們也已竭盡所能,終歸沒有找到千年古屍的內丹,多玲最後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們說起多玲竟是中了自己親生父親所下的降頭邪術,真是造化弄人、天意難料,但南海事件歸根結底,還是孫九爺的責任,最近這麽多天,一直沒有得到他的半點音訊,也不知他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推測孫九爺不會離開清溪地區,畢竟這是他的祖籍,他父兄的屍體也都留在這兒了,於是我打算等傷勢稍稍恢復了,就立刻再次進棺材峽找他。 我們正商議如何尋找孫九爺,突然從窗外扔進一個包裹,裏麵的東西似乎並不沉重,「啪」的一聲輕響就落在了地上,胖子立刻起身去看窗外。這縣城裏有新老兩片城區,衛生院位於古城邊緣,人口並不稠密,這時正值仲夏,空氣潮濕悶熱,夜晚間雖是點了蚊香,可病房裏的窗戶仍然開著以圖涼慡,外邊僅有零零星星的幾盞街燈亮著,並不見半個人影。胖子隻好先把窗子關上,以防會有意外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