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人們發覺廟裏麵的「炮神」常常都顯出靈異之事來,不管是炸塌了礦道礦坑,活埋了多少礦奴;或是炸藥倉庫有走水的情況,卻未引爆大批炸藥雷管,諸如此類的這些事情,都被下礦井幹活的工人說成是「炮神」爺爺顯靈了,就如同出海炮船要拜媽祖一樣,是一種古老的行業崇拜,在中國應該從明代就有了。 後來逐漸形成了風氣,除了開礦之輩,連官兵軍隊裏的火器營,包括後來從葡萄牙紅毛國引進的紅夷大炮,凡是涉及火藥之處,都要拜炮神。明代火器開始發達,但觀念還比較守舊迷信,軍中使用的主要紅夷火炮,皆會被冠以將軍之職,比如「神武,神威,震威」將軍等等。巨炮老化或損壞後也不可改鑄分解,而是要造墳墓掩埋。這些全都是由拜炮神的風俗延伸而來。 後來又因清太祖努爾哈赤在寧遠城外被火炮轟擊所傷,最終不治身亡,所以清朝徹底禁絕炮神廟,所有的炮王墳,炮爺廟都被悉數拆除損毀,隻有在其發源地還有人秘密供奉炮神,廟址多建造在地下洞窟中,外地的人絕難知道這些事情。青溪地區的百姓以炮藥開礦為生,對此是老幼皆知。由於是秘密供奉,所以青溪炮神廟在清代起就常偽裝成其他廟宇,以藥王廟或土地廟居多,卻從未見有人敢拿關帝廟做幌子。 另外在專造銷器的蜂窩山裏,因為常作一些火藥器械,諸如神鴉飛火,火龍出水等物,所以也有許多拜炮神的傳統。據傳炮神之像,形態不一,但必懷抱佛朗機,兩側侍立紅袍火衣童子。 佛朗機即為古時西洋火炮之代稱,自葡萄牙火炮在明正德年間傳入中國後,便有此名,始終都是炮神爺的法器。我和shirley楊等人雖然不知炮神之事,卻也識得此物,在北京潘家園見過許多舊兵器圖譜,裏麵就有這種火器。 抱在泥塑炮神像懷中的火器自然都是假的,可這裏邊有個講究,民間拜的炮神所持佛朗機,皆為紅色,有紅衣紅藥之意;另有一種黑色的佛朗機,表示炮神廟裏設置有殺人的火銷之物,多是五雷開花炮,或為落地開花炮。 因為此類炸藥機關,在蜂窩山裏稱為火銷,將炮神爺所持的佛朗機漆成黑色,正是蜂窩山匣子匠使用的一種暗號,此中的區別,除了鋪設炮引銷簧的工匠,外人從來不得而知。麽妹兒雖然學過這些勾當,卻從沒真正見識過,缺少必要的經驗,直到看見黑色佛朗機,以及泥像後的古匾,這才猛然記起此事。 這座炮神廟中,必是布置了無數火銷炮藥,萬幸剛才沒有莽撞破門拆牆,否則觸動炮引,眾人此刻都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廟中的詭雷銷器多半是藏在門牆樑柱之中,殿門窗閣都是能關不能開,四壁受力重了,就會引發炸藥。雖然所埋皆是幾百年前的土製炸藥,但在棺材山這片藏風聚氣之地,可能至今仍能爆炸,火銷一旦炸將開來,就絕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抵擋的。 想那火藥本是古時四大發明之一,到了明代時期,火藥火器的應用,便已經趨於成熟完善,原始的土製炸藥威力雖然不及現代,可殺傷力絕對不容小視。落地開花炮類似於子母彈,顧名思義,炮藥炸開之後,裏麵所藏的鐵釘,鐵片,會像天女散花般對周圍進行覆蓋殺傷,而五雷開花炮則會連續爆炸。眾人聽了此說,都覺束手無策,這殿門一開整個廟堂恐怕就要炸上天了,但不想辦法出去的話,縱然插翅也難逃了。念及周圍都是炮銷,更是使人心亂如麻,好似熱地上的蛐蜓,一刻也立腳不定。 我按捺住焦躁的情緒,冷靜下來一想,此次到青溪來尋地仙村古墓,幾乎每一步都與預先所料相去甚遠,這都得歸功於孫教授始終不肯托出實情,以至於最後將眾人拖入了絕境,但現在責怪任何人都已經於事無補,唯一有意義的隻有竭盡所能應付眼前的危機。 我正要同shirley楊商議冒險拆掉炮引是否可行,卻聽一旁的孫九爺忽道:「險些忘了,地仙村裏全是陰陽宅!」 我們未解此意,奇道:「什麽是陰陽宅?難道地仙村不是座古墓陰宅嗎?」孫九爺道:「不是不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我心神大亂,忽略了此節。記得當年聽我兄長說過,地仙村裏的所有房屋都是陰陽宅。」 所謂陽宅是活人的居所,而陰宅則是埋葬死人的墓穴,地仙村封師古有搜集古墓珍寶的癮頭,而且更有一個怪癖,不僅是墓中陪葬的珍異明器,就連棺槨、古屍、墓磚、壁畫等物,也要據為己有,視如身家性命一般。 他在棺材山裏建造地仙村之時,曾把觀山太保所盜古墓都按照原樣造在地底,上為陽宅,下為陰宅,所有的房舍院落下層,都是真正的墓室。墓室的種類上至三代,下至元明,無所不包,那些墓室在底下也各有門戶和墓道相通,便如陰陽宅街道一般不二,但誰也不知他為什麽要如此作為。 這座炮神廟地下,肯定也會有片地窖子般的墓室,從墓道裏一樣能通往封家老宅,就是不知地底下會不會也藏著落地開花炮。按理說應該不會,因為地仙封師古絕不會輕易毀壞陰宅,但是據說墓室裏的機括暗器,悉數依照舊法設置,如果從墓道裏走的話,就要想辦法對付歷代古墓裏的種種機關。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孫教授以自家列祖列宗在天之靈的名義發過毒誓後,加上前後諸事的印證,我此時已暫時打消了對他的懷疑,否則必然寸步難行,當即便贊同說:「這倒是個辦法,總強似困在這裏苦熬。有道是,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摸金倒鬥的手藝人,有什麽墓室是不敢進的?」 炮神廟中看似寂靜,實則危機四伏,在進退無門的情況下,眾人當即決定孤注一擲,準備從地下墓道中脫身,但孫教授家裏一代代傳下的秘聞,連他自己也不敢保證是真的,廟堂地下有沒有古墓尚屬難言。 於是五個人一字排開,小心翼翼地用工兵鏟和精鋼峨眉刺一塊塊撬開地磚,發現殿內臨牆的地麵都有炮銷,一排排暗藏鋪設,密集無間。那五雷開花炮並非地雷,沒辦法拆除引信,隻能設法避過,整個廟堂中隻有炮神爺泥像周圍一圈,沒有埋設火銷暗器。 眾人唯恐觸動火銷,誰也不敢用力過度,緩緩挪開最上麵的幾塊青磚,見磚下是層清泥夯土,工兵鏟長度過短,挖鑿夯土使不上力,而且夯土中可能混合了糯米和童子尿,土質堅密細韌,我們用鏟子挖了沒幾下,額頭就已冒了汗。 我隻好和胖子去抬了關公刀過來,按搬山道人所留「切」字訣裏的穴陵古方,先在地麵上淋了些隨身帶的燒酒,將夯土浸得疏鬆了些,然後倒轉了刀頭,用那三棱鑄鐵的刀往地上猛戳。這關公刀就如同一根數十斤沉的鐵鍬,鑿起堅硬的泥層來十分應手。 把這一層夯土戳碎了挖開,果然是一層一尺多厚的膏泥,泥下又有一層枕木。挖到這裏,已足能證明廟堂下確實存在墓室,所用的木料大概都是出自真正的古墓,方柱般的木材都已經半朽,晦氣撲鼻,用關公刀戳得幾下,排列齊整的朽木便從中下陷,露出黑漆漆一個地洞,裏麵往外嗖嗖地冒著陰風。 胖子喜道:「看來民兵們已經把村裏的地道連成一片了。」他話音未落,就聽炮神廟裏的那尊泥像轟隆晃了一下。原來地底的枕木早在原址就已受地下水所浸,朽得不堪重負了,一處木樁塌陷,竟然帶動得附近幾根橫木一併折斷。斷裂塌陷的幾根枕木,剛好位於懷抱佛朗機的炮神泥像底部。神仙晃動,沉重的泥像一頭撞栽向後牆,炮神爺的腦袋當場就被撞掉了,身首轟然砸落在地,隻聽後牆隨即發出哢哢一聲怪響。 眾人心中都是猛地一沉,知道這是落地開花炮的銷簧發作了。我趕緊推了一把呆在原地的孫九爺:「走啊,還等什麽?」 此時廟中牆壁樑柱間都是炮簧作動之聲,我招呼他的同時,也顧不上墓裏是什麽情形了,連推帶拽就把孫教授推了下去,隨後其餘幾人也緊跟著跳進墓室。胖子覺得關公刀沉重結實,用著挺順手,雖然一個人肯定掄不起來,但劈個棺槨可正好用得上它,捨不得棄之不顧,匆忙中也不忘拖了這口大刀。 這座由數百根枕木疊成的墓室空間十分狹窄,人在裏麵不能站直了,其中還擺有好大一具古老的木槨。我最後一個跳進來,正好落在木槨蓋子上,還沒等落地的力量消失,就聽頭頂悶雷般轟鳴一聲接著一聲,泥土碎土不斷落在身上。第四十二章 緊急出口 上麵的炮神廟裏,一枚枚落地開花炮在殿中不斷爆炸,硝磺橫飛,墓室中的古舊朽木受到衝擊,紛紛斷裂開來,一時間磚木齊塌。我在一片濃重的煙塵中翻倒在地,感覺到墓室隨時會完全塌陷,哪還來得及起身,在混亂中翻滾著摸向墓門,撞到同伴也分辨不出是哪一個了,隻能拚命把他推向外邊。 慌亂中不及細辨,隻是見那木槨槨室之外,似乎是條遍布青磚的狹長墓道。我沖將出來,滿頭滿麵都是磚泥碎土,一看身邊的人也都在,隻有胖子腦袋上被一根木樁砸中,雖然戴著登山頭盔,可還是把臉上劃了條口子。他並不在乎,彪呼呼地胡亂抹了一把,也分不清是泥汙還是鮮血了。沒等我再去檢查其他人的情況。後方的槨室便已被斷木泥土徹底掩埋了,慢上半步都得給活活悶死在裏邊。就在眾人驚魂兀自未定之際,忽見漆黑的墓道遠處,亮起了一簇簇鬼火般的慘澹光芒,映得人臉色發綠。 青磚墓道的墓磚上都刻有工匠人名、出磚的窯名,以及「四庚辰」——這是舊話,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年、月、日、時,應皆是明代之物。整條墓道狹窄悠長,兩端皆是不見盡頭。我們剛從木樁坍塌的槨室中出來,還沒等站穩腳跟,就見墓道盡頭亮起一盞盞微弱的鬼火。 那火頭比點然的火柴的火苗大不了多少,可能燃燒物中含有磷粉,亮起來的光芒都是暗綠之色,象一排蠟燭般齊刷刷地亮了起來,但那熒綠色的光芒黯然慘澹。我們離了約有二十米,已經超出了戰術射燈的照明視界。 隨即是一陣陣木齒咬合的詭異動靜,卻不知是什麽作怪。shirley楊隨後折亮了一支螢光管,對著墓道遠端甩了過去,黑暗中頓時熒綠之色大盛,這回終於看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墓道盡頭由窄變寬,探出一座門樓子來,當中是兩扇滿布銅釘銅環的石拱墓門,規模形製與人間無異。是門前的滴水簷下探出六條木質龍頭,龍頭雙眼閃爍如燭,可能是我們突然闖入此地,混亂之中無意觸發了什麽機括,使得木龍眼眶裏所藏的磷硝燃燒起來。 我們這五個人,除了胖子之外,多半能猜出此物來歷,隻聽到木龍裏機括作動,再加上龍頭內部有磷火燃燒,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極其犀利的火箭銷器——一窩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