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跟著坐在地上休息,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在心中推測這古墓裏的格局,看來這一切都與「龍戶」古猜背上的圖騰吻合。海底神木下是死而不僵的恨天氏古屍,疍人們將恨天氏古墓的秘密藏在「龍戶」身上,一定不是為了讓後代來這「倒鬥」,但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在現在還活著的蛋民裏,已經沒人再清楚了。 我又將視線投向我們下來的古木通道,看來這龐大無比的「楗木」是在億萬年前已經生長在此處,後來滄海桑田,森林變為汪洋大海,「楗木」就留在了海底,幾乎穿破了三層地殼。難怪在古代傳說中,它被視為連接著月亮上的廣寒宮,恨天氏掏空了這棵海底神木,把底部這片珊瑚洞當成了墓穴。 墓穴中也無正式墓道墓室之類的格局,四周都是海底滲下的積水,而且下麵的水洞中,水流的旋渦一個接著一個,更不知還有多深。遠處水聲隆隆,能感到時不時有滾滾灼熱的白氣傳來,想來定是歸墟水下的熱泉,此水百倍灼熱於人間溫泉,任何生物一旦被沸水裹住,立刻就會被高溫煮得連骨頭都剩不下。 另一邊則有陣陣陰冷的寒意湧動,將上麵的海水吸入虛無一片的地心。古墓墓穴的位置,正建在這一冷一熱的陰陽界中,被一道道珊瑚礁殘骸封堵嚴密,冷熱之水皆不能侵,是一處風水學家眼中「通天地,化古今的神仙穴」。墓中生氣不泄,大化流行,浩浩不已,占盡了自然造化的神奇之秘。 趁我觀看地形的時候,胖子歇足了力氣,探了半個身子進了鯨骨,打量那數具古屍。明叔也拽著古猜走到跟前,讓古猜給祖宗磕頭,明叔說:「這是你們疍人的祖先啊,要是先人有靈,說不定能保佑咱們平安回去。」 古猜並不了解幾千年前的祖先是幹什麽的,不過看見古屍,還是心存敬畏,當下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雙手合十,跟著明叔的舉動,二人在鯨骨前胡亂拜了幾拜。 胖於問明叔:「我說明叔您這輩子,挖了賣,賣了挖,販過多少古屍?怎麽到這兒又磕頭又作揖了?我還以為您老得把這些海底殭屍,運回去坐地起價來個奇貨可居,可你看你現在的表現,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你給我靠邊站,你這個老沒出息的……」 明叔愁眉苦臉地說:「休將昨日比今日,今朝已是艱難時。眼下大家陷在海底,能活著出去的機會太渺茫了,這時候哪裏還有心情去考慮古屍的價錢,現在當然是有什麽神仙拜什麽神仙了,說不準哪炷香就燒對了,咱們就能撿條命回去,否則肥仔你說還能怎麽辦?」 胖子把那魚燭插在地上,說道:「依我看……說實話,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隻能被迫按照我自身理智的指引去行動了……」說完就用摸金校尉的手段,抬起一具殭屍身體,用膝蓋頂住殭屍後腦,一手推住天靈蓋,一手去掐殭屍的臉頰,想讓屍體吐出嘴裏邊塞的「駐顏珠」。 我趕緊把胖子拉住,這趟撈的青頭已經足夠多了,歸墟占墓中都是古猜祖宗的屍體,含珠千年,死而不腐,如果出於尊重,一般不稱殭屍或粽子,而是形容其已成「僵人」。此時還是不驚動他們為好,否則這墓中生氣雖盛,一旦取出陰精凝聚的「駐顏珠」,這些保存了幾千年的僵人,立刻就要化為齏粉。咱們這回出海是來撈青頭采蛋的,不是來歸墟裏盜墓的,所以事別做絕了,別忘了祖師爺的規矩,貪心不足是天下禍機之所伏,咱還得想辦法回去到美國享受幾年呢,這些年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在這折了可就太不劃算了。 胖子被我好說歹說一通勸,才戀戀不捨地從鯨骨中鑽出來。我雖不想動這些南海僵人,卻想看看這鯨骨中有什麽事物,要想撤離此地,還得指望著發現點什麽線索才好。 巨鯨頭骨的化石頜骨半合,這個鯨魚頭骨也並非極大,但裹住死屍卻綽綽有餘。說是鯨骨棺槨好像大了些,裏麵似乎還有些陪葬品,更像是設置在鯨骸裏的墓室,一探身便可鑽入鯨口,五具保存完好的屍體平靜地躺在其中。 shirley楊也想看個明白,打開手電筒,跟在我身後彎腰鑽進了鯨骨墓室,明叔等人也想進來看個究竟,但墓室中太過狹窄,容不開這麽多活人來回走動,我隻好讓他們在鯨口前舉著鮫魚燭台照明,並戒備有意外發生。這陰森漆黑的地下,誰知道會藏著什麽怪物,可別管前不顧後地被抄了後路。 我和shirley楊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從五具「南海僵人」身上邁過,進了墓室深處。我們蹲下身來回顧那些屍體,用手電筒一照,五具屍體分別是三女兩男,男屍是一老一少,服飾大概都已化為塵土了,身上蓋著厚厚一層幹枯的「龍皮」遮掩,「龍皮」是蛋民俗稱,取自一種鱗甲璀璨的海中魚,魚頭有角,近代已絕跡,不可復見。 五具屍體除了頭部之外,都被一片「龍皮」蓋得嚴嚴實實,邊上的老者隻露出半邊手臂,屍體皮膚微黑,麵容已經微有塌陷,但屍身裏的水分都被駐顏珠鎮住了,不腐不爛,也隻有珊瑚螺旋受海氣浸潤的月光明珠,才有此神效。我拔出潛水刀,在那老者屍體的胳膊上輕輕刺了幾刀。 不料僵人皮肉硬如堅鐵,這樣的古屍我從沒見過,可能是古時候在海上特有的防腐處理,與傳說中秦始皇南巡時,在海邊遇到的殭屍似乎一樣。shirley楊低聲問我:「你又亂來,用刀戮古屍做什麽?」 我說:「我試探試探,看看會否詐屍,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歸墟是南龍的穴眼,生氣之盛,是我平生前所未見,這些僵人都快石化了,不會再起屍變。」 shirley楊點了點頭,用手電筒在鯨骨內一掃,發現墓室中的各種陪葬品著實不少。陪葬明器之事,自石器時代就已有了,也不僅是在中國,世界上各個古文明圈中,大多都有以物陪葬的習俗。鯨骨化石中有各種水族的殘骸,與無數殉葬品相互疊壓,在墓室中呈矩形分布,除了些罈罈罐罐和玉板龜甲外,還擺有一隻造型奇特的青銅鼎。按周禮製度,鼎為三足,天子下葬,可享受在墓中列九鼎的規格。青銅是國之重器,九隻銅鼎隻有天子才配使用,天子以下,分為「公、侯、伯、子、男」五級,即使貴為大公,也不能在自己的墓中放九隻鼎,否則就是有謀反的野心了。 歸墟墓穴中的這件青銅器,形狀似鼎,但實為異類,巨腹分八麵,下有九足,有半米高矮,雖然低矮,但應該不是銅簋1,而是罕見的九足異鼎。辨別古銅器。可以從古器顏色上,區分為臘茶、硃砂斑、真青、綠井口,隻有這四種是真正的古銅。看那九足青銅鼎,雖近水千年,銅性中那股介於真青和綠井口兩者之間的古幽之色猶存,恰似覆了一層井台fèng隙中生長的綠苔,卻尚沒有真青銅器那種純青鋪翠般的明潤,幽徹之意至今不減分毫。 鼎口邊緣儼如枕角,偃耳、海獸之紋俱備,四旁飾以星象。潘家園古物市場不怎麽流通真正的古青銅器,但假冒的則遍地皆有,更有商販以「夏尚忠、商尚質、周尚文」的古銅鑑定口訣來唬人,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一些。這九足異鼎兼具夏周之特點,我心想比起秦王照骨鏡來,也許這龍火鑄造的銅鼎價值更高。 我和shirley楊均知道鼎器歷來有記事的作用,而且見了墓室中陪葬的銅鼎,實屬世間瑰寶,都不免大有驚嘆之意。怔了一怔,這才湊過去細看,她看鼎腹外表,我看鼎腹之淵,隻見鼎淵中儲滿了水,水上有厚厚一層墨綠色的漂浮物,看起來好似黑乎乎一鼎汙水,死水無波,看不清水裏還有沒有東西。 1簋,音gui,古代盛食物的器具,圓口、兩耳。第四十五章 蝕天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伸手進水裏摸索一番,察看鼎身鑄紋的shirley楊已經有所發現,她讓我蹲下來看鼎上所鑄的圖案。我依她所言看去,隻見鼎身分為八麵,都有陰痕,看來銅上曾嵌以金絲,年久金脫,形成了一片片凹陷的圖形,詳細地展現了恨天氏死後入葬升月的情形。 我們隻看了一小半,便已恍然大悟,回頭看了看那一排古屍,原來他們死後還沒來得及正式入葬,而是停留在此準備等候滿月降臨,看來還沒到「奔月求長生」的一刻,海島上的古城就陷人了海裏,倖存的遺民如星煙流散,淪為了蠻居海上以採珠捕鯨為生的「疍人」。 我正要轉去著銅鼎背麵,卻聽明叔在鯨骨化石的口前招呼我,我隻好轉身退回幾步,問他這老沒出息的又有什麽事情?明叔抹了抹頭上的虛汗對我說:「你有沒有發現,墓室中這幾位女僵人的肚子裏,怎地藏著些缺胳膊少腿的死孩子?」 原來明叔等人在鯨骨外提心弔膽地守著,見墓中排著的一列屍體蓋在鱗片縱橫的皮下,如同合蓋了一床大被,龍裹中鼓鼓囊囊的很不尋常。他以為五具千年不化的屍體身上都有陪葬品,就算不取,揭開來看幾眼,那些在歸墟中保留了幾千年的古物都非凡品,哪怕隻是開開眼也是好的。 誰知挑開「龍蓋」,發現居中並列的三具女屍,都是生前懷孕之時慘遭破腹之厄。肚子裏成了形的胎兒,少說也有八九個月大小,卻都被生生剜了出來,擺在女屍豁開的肚子上,屍身腹內都被塞滿了一種被稱為「寒玉」的圓石。女屍麵頰微鼓,口中含著明珠,屍身腹腔裏塞滿了事物,所以仍然顯得鼓鼓脹脹,好像即將臨盆。 死嬰似乎沒有做過什麽處理,但借著身下女屍體內的寒玉與駐顏珠,形骸尚在,碳化發黑色盤作一團,看上去讓人覺得頭髮根都發乍,再用手電筒仔細一照,這三具死嬰不是少條胳膊,就是缺了條腿,看樣子都是先天畸形。 明叔吃了一驚,這其中怕有古怪,以前背屍的盜墓賊中盛傳孩兒鬼、胎兒鬼之說,有墓主特意在墓中藏著含冤而死的胎兒,凡有盜墓之徒竊取墓中明器,或是損毀墓主屍體,便會為小鬼所纏,晝夜不得安生,遲早都要被害去性命。所以明叔見狀不妙,趕緊招呼我看看這恨天氏是不是在墓中養了小鬼,說著話,冷汗涔涔而下,顯然驚俱已極。 我聞言立即察看被「龍皮」遮住的幾具僵人,一看之下果如其言,三個被掏出來的死嬰,似乎還保留著生命終結時痛苦掙紮的姿勢。可它們四肢當中,或胳膊或腿都缺了其一,也不像是被人殘忍地截了去,而是由於先天畸形,若是仔細觀看,可以分辨出細小如同鼠掌的人手,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沒能和身體其餘部位一同發育成長。 墓中有小鬼的事並不多見,隻在南方某些偏遠地區才有,大多數倒鬥的手藝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粵東粵西兩地,卻有著很多這種傳說。清末民初,有一批活動於兩廣地區,做背屍翻窨子勾當的盜墓賊,他們中才真正有人從墓中背出小鬼回家,被害掉了性命,都是近代之事,並非什麽子虛烏有的鬼話。可見這是一種區域性的風俗,而且據說在明清時期才開始出現,廣東廣西地處偏遠,直到明清之際,文化經濟才得以發展起來,所以沒人能考證在墓中藏小鬼防盜墓的傳統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