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那陣很象鋼筋斷裂的金屬咆哮聲突然逼近,一片巨大的陰影從水牆上方慢慢出現,一艘鋼鐵巨輪前半部分的殘骸,從水牆中緩緩探出,如同一艘在天空的海船,行駛到了垂直的水牆瀑布處,眼瞅著就要墜到下層海麵。 此刻海上情景,完全沉浸在一種恐怖無邊的淒絕之中,在近乎凝固的一瞬間,船上船下似乎同時出現了兩個海,一個海懸掛在天空,而另一個則是「三叉戟」竭力掙脫不出的海麵。天空上的那個海,裏麵掉落出許許多多從海底帶上來的東西,沉船斷錨、鯨骨鯢鰲,反正沉積在海底的東西都被翻了上來,我們眼前是千萬噸的海水,被升騰的海氣帶到了天空,分成數百道厚厚的水牆懸在頭頂,一艘海底沉船的殘骸,也被強烈上升的氣流推上了天空,由於是在邊緣,那無名巨輪的殘骸,也象那些被海水甩出來的海魚一樣,要從高空滑落。 明叔抬手指著半空,張開嘴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但沒有人能聽得到他的聲音,耳中都被不間斷地轟鳴覆蓋,我知道他大概是想說:「沉船要砸下來了,正在咱們頭頂!」但這時候語言失去了作用,我揮著手用力指了指左側,示意掌舵的阮黑:「再不趕快把船開出去。咱們就要玩完了……」 船老大阮黑腦門上青筋蹦起,拚命的轉舵,「三叉戟」的船身終於硬生生打了個橫,黑色的巨輪殘骸如同一顆從高空投下的重型炸彈,落在了「三叉戟」船頭剛剛停留過的海麵,水花濺射,激起一股強大的波浪,船體被怒濤衝擊,東搖西晃如同風中落葉,一時險象環生。 墜落的沉船殘骸剛剛落下,所有的上水龍忽然被抽上半空,兩部分海水從中分離,厚重的水牆遮蔽了一切天空,烏雲四合,海麵上漆黑無邊,一眨眼的功夫,咫尺間便已不能辨認。在短暫的靜止過後,猛然間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我這輩子沒見過下這麽大的雨,風浪捲動,恰似天河倒灌,海麵浪湧翻騰,「三叉戟」在暴風驟雨下的海麵上忽高忽低,被一個接一個的驚天巨浪拋上拋下。 我們在艙中緊緊抓住身邊所能抓住的一切固定之物,就覺得胸腔裏的五藏六腑,都跟著那一葉飄萍般的座船,被驚濤駭浪一時扔上了萬丈高空,一時又墜雲入無底深淵,被折騰得神魂顛倒,人到了這個地步,完全身不由己,隻能聽天由命了。 海氣雖然已經化去,卻在海麵形成了一股颶風,在海水滔天,濁浪排空的汪洋狂瀾之上,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經英國人精心改裝的海柳船「三又戟」能夠經受住這次考驗,不過即使明叔和阮黑這種海狼,也判斷不出這陣風暴會持續多久。 這種情況下,船上打撈隊裏最受罪人的要屬胖子,尤其是受不了被浪頭卷上天空,又象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掉下來,海水和暴雨不斷打在駕駛艇的觀察窗上,天海間陰晦無邊,根本無法分得清前後高低,見此情形,他臉色都快被嚇綠了,此時風浪雖大,卻沒了空氣中那股龍吟般的金風嗚咽,就聽胖子不停地念著:「天後娘娘保佑,天後娘娘快來保佑,回去給您老上香送果子重塑金身啊……弟子先給您磕一個了,快來救命啊……」 我知道胖子什麽都不在乎,唯獨過不了恐高這一關,現在就算按以往的辦法,閉上眼晴不看也不濟事,海上巨浪連檣而來,讓人連個喘息的空當也沒有,連他都求神拜佛了,可想而知心裏有多害怕。我擔心他嚇得手足俱廢,從船艙裏滾進海中,於是趕緊讓古猜和多玲姐弟兩個緊緊按住他,別讓他嚇昏了頭發生意外。 明叔在海上全指著酒精壯膽,咬開酒瓶灌了幾口,反倒是比別人鎮定了許多,他聽胖子哀求天後娘娘快來保佑,頓時魂不附體,情急之下把酒瓶口塞進胖子口中:「天後……天你個大頭鬼啊,肥仔你有沒有搞錯,這時候還敢亂講……快喝酒,喝酒堵住你的嘴。」 天後娘娘是萬民敬仰的神明,原來歷凡航海之人,遇到風浪,求告天後娘娘保佑,則會使風浪平息,舟船平安,無不靈應,但這裏有個禁忌,「天後娘娘」這一稱呼,僅能在陸地上用,比如在天後宮之類供奉媽祖的廟祠裏燒香還願,這時候需稱「天後「,而在海上遇到風浪危險,千萬別呼「天後娘娘保佑」,而必呼「媽祖保佑」,至於求天後保佑這種話在海上連提都不能提。 其實,「天後」和「媽祖「是一回事,但常年跑船的人,幾乎沒有不迷信的,在海上迷信的說法中,遇到驚濤駭浪、傾覆舟船之險,船上的人如果高喊天後娘娘救命,天後娘娘雖然肯定會都來救你,但必須先排儀仗,天後出宮的排場和儀式規模太大,非常耽誤時間,等天後娘娘帶著駕輦雲跡趕來,黃瓜菜都涼了,除非話膩了,否則船員舟客們無論如何不敢如此大喊天後救命。 在海上遇到緊急之難,一定要呼喊「媽祖保佑「,這樣天後可以輕裝簡從,以媽祖的姿態立刻出現在海上救苦救難,這是海狼們公認的行規,所以明叔一聽胖子大喊天後娘娘,趕緊拿酒把他嘴堵上了,然後帶頭在風雨中聲嘶力竭地大叫:「媽祖顯靈。」第十五章 黑潮浮棺(上) 天空暴雨如注,海麵上驚濤連檣起伏,「三叉戟」在這狂風惡浪中險象環生,隨時都有可能傾舟覆船葬身魚腹,明叔抱著救生圈大叫「媽祖快顯聖!」 那邊掌舵的船老大阮黑也跟著明叔一起念「海天通聖咒」,請媽祖現身,前來救命護航,阮黑雖相貌粗豪,髯叢如蝟,但海上的海狼們,不管麵對風浪如何勇敢,在航海方麵的迷信程度卻都格外嚴重,對冥冥之中的力量無限敬畏,這大概也是他們得以在海上安身立命的精神寄託。 眼見風高浪急,座船都快散架了,不知還能撐得了多久,我也不得不盼著媽祖顯靈,趕快平息風浪,但我對這種「大開廟門不燒香,事到臨頭許豬羊」的舉動格外反感,與其求遍滿天的神佛,還不如依靠自己來想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靠辦法」這句名言是指改革開放後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製,政策落實到戶,農民們在生產上都有了幹勁,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如果多想辦法求新求變,開拓進取,就可以獲得更大的回報,不能固步自封,停留在吃老本的階段,這一口號後來也被多被那些下海從商深跡的個體戶,用來進行自勉,可我們現在的狀況,座船在狂瀾怒濤中計劃快要失去了控製,除了聽天由命,又哪裏還有什麽辦法好想。 這時從shirley楊擠過來問我現在該怎麽辦?剛好一個浪頭從船門外打進來,把駕駛艙裏的人都淋了一身鹹腥的海水,我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對shirley楊說:「想不到這龍上水帶起的風浪有這等聲勢,以往在山裏摸金的老辦法不頂用,海狼和蛋民們的新辦法不會用,求神告天的軟辦法沒有用,部隊那套猛打猛衝的硬辦法不能用,我是徹底沒辦法了,對了……搬山填海術中有沒有應對的法子?」 shirley楊說:「搬山填海又不能呼風喚雨,哪能使風浪平息,我看這陣上水龍帶起的風暴來得急,去得必然也快,現在隻有盡量控製住三叉戟,爭取時間,撐到海上風暴結束。」 可說是容易,做是難。海柳船在驚濤駭浪中飄浮搖晃,不斷被推向浪尖穀底,每一秒鍾都充滿了危險,天上黑雲密布,晦暗陰霾,雖是白晝,卻形同深夜,雲層中電閃雷鳴,開了鍋的海水久久不肯平息。幸虧阮黑和明叔駕船經驗老道,他們為了活命更是出盡全力,其餘的人全力協助,使「三叉戟」號每每在緊要關頭化險為夷。 英國人改裝的這艘海柳船,也當真堅固結實,禁住了這場風暴的考驗,也不知是海柳船是涉洋過海的寶物,還是媽祖當真有靈,這艘船在海上如此衝風破浪,船身始終安然無恙,終於熬到有一線陽光從烏雲的fèng隙間投下,風浪慚平,洶湧地海麵逐漸恢復了平靜。這時候船雖然沒事,但船上的人可真吃不消了,全身骨頭架子幾乎都被顛盪散了,人人筋疲力盡。 見風浪終於過去了,明叔激動得直接跪在甲板上給媽祖磕響頭許大願,船老大阮黑變戲法似的從底艙拿出來香爐黃紙之物,要給媽祖上供燒香,他們的個人信仰我也不好過多幹預,再看胖子由於灌多了白酒,還倒在駕駛艙裏睡得顛三倒四,地上全是他的嘔吐物。古猜和多玲正吃力地想把喝多了的胖子拖進裏艙,免得他堵著艙門礙事。 我走到船頭,望著穿破烏雲的刺眼陽光,長長地鬆了口氣,這陣風暴過去,至少在數日之內,不會再有如此之大的海氣凝聚,正可以趁此機會利用潮汐進入珊瑚螺旋,在那個被稱為「歸墟」的海眼旁尋找沉船和陰火,當然還要當一把蛋民采「南珠」,雖然任務繁多,但時間應該夠用了,但在風暴中偏離了航線,要比預期的時間晚上一天,才能抵達大珊瑚礁。 想到這,便打算找shirley楊商議商議,如何利用混合潮把船駛過「珊瑚螺旋」外圍密集的暗礁群,我剛要去駕駛艙找shirley楊,就覺得海麵上好象有些地方不大正常,仔細一看,可不得了,海水都變黑了,海氣把海槽深處的東西都衝到了海麵,形成了一大片黑潮,我們的座船正好航行在墨黑色的海水之上。 其餘的人也發現了這一狀況,一邊觀看漆黑如墨的海水,一邊議論紛紛,各說各的道理,shirley楊說海上漂了許多死魚,南海的大陸架是呈階梯狀下降的,這片海域剛好是海底的深淵,其深處地岩層裏可能含有大量煤炭油氣,被海水帶到海麵,深海裏的魚怕是遭殃了。 阮黑則認同越南漁民的說法,他說這深海裏的海水,天然就有若幹股是黑的,最深的海水沸騰翻湧,與其它得海水有很大區別,縱然海底生物也不敢接近,水熱勝過溫泉百倍,可能這黑潮就是海底的黑泉被帶了上來。 明叔卻說,肯定是上水龍把藏在海槽裏的大墨魚衝上來了,那墨魚就是八爪魚,其足可伸百丈開外,大得不得了,那東西一肚子黑水,死得時候會吐淨墨液,所以海水都變黑了,要是能撈到它的屍體可以聯繫外國買家,如果夠完整能賣到大價錢,大概跟那具樓蘭女屍屬於同一價位。 我對明叔說:「原來您不光買賣幹屍,連死魚標本的生意都做?」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大夥各有主張,把黑潮發生的可能性都提遍了,不過直到最後,對這黑色的海水究竟是怎麽形成的,難有定論,隻知道是從海底湧上來的,但看到海中翻翻滾滾的死魚,在濃墨般的海水中非常顯眼,看上去白花花的不計其數,也都難免有些心驚,要不是這「三叉戟」構造巧妙堅固,現在我們也許就是這些死魚中的一員了。第十五章 黑潮浮棺(下) 從海底湧上來的這股黑潮雖大,但過不了多久便會沉澱消失,我們在船上看了多時,想找找明叔所說的大墨魚屍體,就算憑我們這條船不可能把它帶回去,開開眼也是好的。結果還真就發現遠處海麵上果然飄著一個白色的物體,遠遠一看就覺得個頭不小,我趕緊讓船老大阮黑把船靠近,明叔早就抓過望遠鏡先望了過去:「我丟他老母個黑……真奇絕了……不是死魚……海上好象漂著口棺材……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