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歪用槍頂了頂帽簷,心喜之下覺得口幹舌燥,喜道:「陳老大,咱們還等什麽?讓兄弟上吧!」 陳瞎子上次險些被護陵的鬼軍射死在甕城裏,此刻卻是學了個乖,眼見地宮大得驚人,料定應該不是虛墓疑塚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輕舉妄動,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風險了,萬一有些毒龍伏火的機關埋伏,豈不又著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當即吩咐下去,先讓一百名工兵營的弟兄,帶著雞禽過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閣大門洞開,要是沒有意外,再起大隊進去搜刮寶貨;另撥兩百名工兵,分頭在山根的積水淤泥裏架設竹橋,並且挖寬盜洞,準備往外運輸墓中寶貨。 而羅老歪瞎了隻眼,傷還沒好利索,陳瞎子就讓他帶重兵,架上機槍在山外守住路徑,以免盜墓的部隊半路譁變。另外還要伐條山道出來,以便帶騾馬過來馱東西。羅老歪恨不得親自動手去搬明器,但轉念一想,這回進山的部隊雖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見錢眼開的兵油子,對他們也是不得不防,於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後山調遣人馬。 陳瞎子和鷓鴣哨率眾觀望,隻見前邊進去的百來個工兵,趕著成群的大公雞把山中殿宇的大門一座座砸開,驚得那些蜈蚣四處亂竄,一片混亂嘈雜之中,也並沒見到觸動到什麽機關。 陳瞎子心中暗喜,看來此番是勝券在握了,帶頭將黑紗蒙在臉上,遮住了口鼻。盜墓時以黑紗覆麵這種傳統,是起源於響馬賊殺人放火做那瞞天的勾當之時,擔心被人見了麵容泄露身份,引得官兵前來緝拿,倒鬥的時候則怕墓中怨魂窺視,隻要不被識破了麵目,就不用擔心回家後被鬼纏上。 群盜黑紗罩麵,臂係硃砂綾子,點了燈籠火把,扛著蜈蚣掛山梯,在首領的一聲招呼之下,數百人發聲吶喊,一齊趕著無數雞禽蜂擁而入。 這些天裏羅老歪的部隊在四處征繳,把十裏八鄉的雞禽搶了一空,又從湘陰收購來一大批,基本上都是公雞,有老有小,連半大的雞崽子也都給弄來了。但雞一多了,難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麽混進來一些母雞,此時在地宮裏一撒開來,便立刻有許多爭風吃醋的大公雞你鴿我啄,相互間打得鮮血淋漓。不過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爭食,雞爪子按住一條條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鵮死在地。 陳瞎子等卸嶺盜眾,見搬山填海之術果然非同小可,無不嘆服。此術雖不合五行之理,卻能利用世上萬物性質的生克製化,驅趕雞禽將蜈蚣趕盡殺絕,總算是除了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寶貨,當真是取如坦途。 一時之間,那寂靜的地宮裏雞鳴四起,到處都是追趕蜈蚣的雄雞,頃刻就有數千條蜈蚣死於非命。世上物種相剋,乃是上天造化,故稱天敵。 普通的蜈蚣毒液發黑,但這瓶山古墓是處藥山,生存在裏麵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斕,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氣變幻,被那些雞禽趕得走投無路,即便是麵對天敵,雖然無法吐毒,卻也隻好捨命相拚,在接連不斷的惡鬥之中,有數十隻老弱病殘的雞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脫落橫屍就地,全身發黑,慢慢化為一攤血水。 瓶山地宮雖然燈火輝煌,但畢竟常年不見天日,陰氣極重,養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他幾種毒蟲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實在太多,它們初時被天敵追趕,隻顧四下裏逃竄,但被雞群逼得實在緊了,竟做出困獸之鬥,紛紛從殿柱fèng隙裏鑽了出來,三四條蜈蚣合鬥一隻雄雞。數重大殿之間,遍地都布滿了死雞和死蜈蚣的屍骸,其餘活著的還都在紅著眼拚死纏鬥不休。 群盜都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那些工兵裏也有許多上過戰場的悍卒,但他們這輩子裏所見過的腥風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這場群雞和古墓蜈蚣間的惡鬥。那不是一隻兩隻,也不是十隻八隻,而是成千條蜈蚣和成千隻公雞血戰成一片,殺氣激盪,沖得燈燭火把一陣陣發暗。 那些公雞都是好鬥成性,可能它們也是見了死敵就全身羽冠倒豎,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迫得急了,隻要聽得雞叫,就算躲進岩fèng裏也不得安生,隻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敵同歸於盡,燈燭搖曳下的劇鬥之中,雙方竟沒一隻後退半步,一時鬥了個難解難分。 群盜裏有些膽子小的,見了這陣勢都已麵如土色。陳瞎子心道不妙,看這勢頭,蜈蚣和群雞還不知誰勝誰敗,早知道就再多帶些雄雞進山了。 鷓鴣哨也一直在旁觀望,他背的那隻怒晴雞,始終藏在竹簍裏不肯放出。那血冠金爪的雄雞是雞中之鳳,不見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顯形,絕不肯放它出去廝殺,隻是困在竹簍裏積攢它的怒性。 那怒晴雞察覺到外邊群雞惡鬥蜈蚣,果然是躍躍欲試,想出去啄它一個痛快,奈何被竹簍困住,急得不斷撞籠,作勢欲出。 但此刻鷓鴣哨見大群雞禽竟然無法占了上風,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殺的越來越多,隻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後竹簍,裏麵的怒晴雞正急得沒處豁,頓時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雞啼鳴跌宕迴響在大殿之中。那些捨命惡戰的蜈蚣聽得這陣雞鳴,全被嚇得全身一顫,好像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紛紛行將就木,步足腳爪發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一頭栽了下來,被附近的雄雞趕上去啄死。 陳瞎子見強弱之勢登時逆轉,心頭一陣大喜,對鷓鴣哨贊道:「搬山之術名不虛傳,大事定矣!」說罷對身後數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們,有想發財的,就跟爺爺並肩字上罷!」 近千名盜眾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後,高舉火把分成幾路,猶如一條條流動的火龍,踏著大殿前的石階石橋,擁進第一重大殿之內。這裏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盡了,群雞被進來的盜眾向裏一趕,又都衝進後邊的殿閣裏繼續追殺剩餘毒蟲。 群盜各自拽出槍械,見有沒死絕的蜈蚣就補上一槍,或是用鏟撬砸它個稀扁。雜亂的腳步和槍聲響徹山腹,蜂擁著一路進殿,瓶山中的丹宮是方士給歷代皇帝燒丹煉藥的所在,一座座殿閣依著傾斜的山勢,也是緩緩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勢,營造得極是巧妙。 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提著刀槍,進了最外邊這道大殿,隻見裏麵也吊著八寶琉璃盞,還燃著的約有一半,火把燈盞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這殿內隻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麵橫托十八道梁椽支撐,是古代宮殿建築中罕見的一柱十八梁,丹宮裏的主殿,則應該是有柱無梁,取仙法「無量」之意。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裏,壁上多有神仙彩繪,鑲嵌著好多點綴用的珠寶玉石,被火光輝映,顯得溢彩流光,看得群盜眼都直了。陳瞎子說:「如今天下大亂,世上哪有什麽正經營生?為了分贓聚義,百事可為,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糙頭王,正是咱們常勝山該著興旺發跡的時候。吾輩幹的就是發掘古墓明器的勾當,既到了此間,更不必有所顧忌,看著值錢的都挖回去,半點也別留下。」 卸嶺盜眾可不像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裏隻取一兩樣東西,還處處講究個進退之道,常勝山有十幾萬弟兄,明器拿少了還不夠給眾人塞牙fèng的。既然舵把子發了話,底下這些群盜還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當即分出人手,拿鏟子去摳刮牆上的珠玉。 其實這座殿中真正值錢的寶貨,當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這些在當時看來都不算什麽,可時光推移,到了民國年間,幾百年前的這些古物也都是寶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鶴形銅爐,以及殿中柱上嵌著的鎦金裝飾,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盜敲下來取走。那些八寶琉璃盞則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時候再取。 盜眾裏有若幹頭目,都是盜魁的心腹,也是倒鬥的老手,由他們分頭指揮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雖雜不亂,倒是井然有序。 而陳瞎子和鷓鴣哨這兩位大當家的,自然不能被區區一座前殿裏的東西吸引住,他們沒怎麽停留,便又帶著大隊人馬,呼嘯聲中穿殿而過,直奔後麵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經死了,但數量之多恐怕都過萬了,看得眾人心頭好生發毛。 但人多勢眾格外壯膽,蜂擁而上,穿過數進殿堂之後,就已是在最高處的無量殿了。那殿正處在一處岩洞之中,殿前是個寬闊的平台,周圍有鏤空的漢白玉欄杆,後麵就是山體內的暗青色岩石,將無量宮主殿之後的後殿封死,以宮殿結構推想,那後殿就是陳瞎子初探瓶山時從山fèng裏下去的位置。 這些殿中都沒見到有墓主棺槨,料來必定是在麵前這丹宮無量殿之中了。群盜想起湘西屍王的傳言,心中難免栗然,便把腳步都放慢了,緩緩簇擁著陳瞎子和鷓鴣哨走上殿前的平台。 隻見平台上有數百隻全身鮮血淋淋的大公雞,正在圍鬥殘存的百十來條蜈蚣。旁邊剛好有座拱橋,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水潭。以前應該有噴泉湧出,從高處經過一處處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宮裏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幹涸了,隻剩個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群盜正待上前,去結果了剩下來的大小蜈蚣,鷓鴣哨卻猛然察覺不對,忙於袖中一占,知有殺機在前,抬眼正看見有幾名盜夥走上橋頭,趕緊叫道:「快退!」第二十八章 強敵 陳瞎子也已聽見枯潭深處似有異動,但他和鷓鴣哨出言示警的時候已經晚了,猛聽下麵「嘩啦啦」一陣爆炒般的響聲,那條六翅蜈蚣已經順著石壁遊了上來。原來它似乎感覺到有天敵進了瓶山,物性使然,驚得躲在深澗裏不敢稍動,不過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孫都快被群雞趕盡殺絕了,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狂衝上無量殿前的石橋。 老洋人和花靈這兩個剛出道的搬山道人,剛好和幾名盜夥走在橋上,誰知那蜈蚣來得好快,別人想救他們也已來不及了。隻見那六翅蜈蚣攀在橋下,弓著身子猛地從橋欄上探將出來,黃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動,猙獰已極。 群盜雖是有備而來,可事出突然,見那大蜈蚣驀地裏現身出來,竟連躲閃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兩名盜夥,當場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橋下,慘叫著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亂石之中。 悽厲的叫聲和骨頭摔碎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在宮殿洞穴問反覆迴蕩,駭得群盜麵色驟變,站在前排的群盜發一聲喊,想要舉槍射擊。進古墓的時候,槍裏的子彈就已經頂上膛了,這一排亂槍打過去,好歹也射它幾個窟窿出來。 但鷓鴣哨見六翅蜈蚣爬在石橋側麵,如果亂槍齊發,不但難以射殺那條大蜈蚣,反倒是橋上沒死的幾個倖存之人,包括花靈在內,都會成了它的擋箭牌,此時萬萬不能胡亂開槍。他趕緊抬手撥開前排幾名盜夥的槍口,實是間不容髮,「啪啪啪」一排亂槍都貼著橋上幾人的腦瓜皮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