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的這條通道很寬敞,倒喇叭,口窄底大,像是一個極粗的地下天然晶洞。整體是圓弧形,斜度大約有四十五度,開始的地方有一些微微突起的台階,下斜麵上則有無數人工開鑿的簡易石槽,用來蹬踩,又淺又滑,加之磨損得過於厲害,大部分都快平了,一旦滑下去就等於坐了滑梯,不到盡頭,便很難停住。我頭上腳下趴在地麵順勢下滑,洞裏的水晶石比鏡子麵還光,四麵八方全都是我自己的影子,加上下滑的速度很快,眼都快要花了。  我擔心如果下方有比較突出的石階,會把胸前的肋骨挫斷,趕緊翻了個身,將後背半空的背囊墊底下,遇到過於光滑的地方,便用登山鎬減速。也不知滑落了多深,水晶斜坡終於平緩下來。  我剛從洞中滑出,便發現隻有阿香和shirley 楊站在洞口,胖子與明叔不見了。  前邊數米遠處,地形轉折為向下的直角,心裏一沉,胖子和明叔別再掉到懸崖下麵去了?顧不得身上撞得酸疼,剛一起來,便先看shirley 楊的臉色,希望能從她的目光中,得到那兩個人安然無恙的消息。但shirley 楊麵有憂色,對我搖了搖頭。她在胖子和明叔之後下來,由於慣性的作用,也險些掉到下麵去,多虧手疾眼快,用登山鎬掛住了附近的一塊大雲母,才沒直接摔下去,然後又攔住了跟著下來的阿香。  我更是擔心,忙到地層的斷麵處查看,隻見我們身處之地,是一個大得驚人的水晶礦洞,高有數十米的穹廬上,不時滲下水滴,仿佛湖水懸在頭頂。水晶石脈縱橫交錯,頭頂上全是一叢叢向下戟張的晶體,人在下邊一動,上麵就有無數影子跟著亂晃,像是進入了倒懸的鏡子迷宮。我們站在入口的一個平台上,腳下盡是白茫茫的雲氣。這些像白霧,又像水蒸氣般的雲氣,是造山運動導致結晶體異化而產生的石煙,比晶塵密度要低,無嗅無味,凝而不散,而且都保持著恆久的高度,將洞穴從中間一分為二,截為兩層,下邊如同是個白雲聚成的湖泊。由於看不見下麵的情況,被石煙一遮,使得這洞窟顯得又扁又寬,不過卻並不怎麽覺得壓抑。  在這片雲海中浮出一座黃玉般的山體,入口處的平台與玉山的頂端,有一條石徑淩空相連。那是一個半化石半植物般的粗藤,被修成了一段通行用的天梁,我踩了踩還很堅固,站在上麵向下看,雲生足底,根本無法見到下麵的地形,是深淵,是水潭?或者也如同頭頂,都是密集的結晶體?胖子和明叔肯定是沒停住,掉到下麵去了。我問阿香能不能看見下麵,卻見阿香的眼睛由於之前被膠帶貼住,淚水都把眼睛泡腫了,看人都模糊,更別說看別的東西了,現在什麽也指望不上她了。  我和shirley 楊向下喊了幾聲,沒有回應,更是憂慮。我正尋思著從哪下去找人,卻忽聽雲層底下傳來胖子的喊聲:「胡司令,快點放繩子下來接我,屁股都摔成他媽的八瓣了。」  我一聽胖子這麽說,頓時放下心來,從聲音上可以判斷,下麵沒有多深,我們離胖子頭頂不遠。我對胖子說:「我上哪給你找繩子去?現找樹皮搓一條也不趕趟了。你能不能自己找地方爬上來?對了,明叔怎麽樣了?是不是也掉到下邊去了?」  隻聽胖子在濃重的石煙下喊道:「港農的登山頭盔掉了,一腦袋撞到了下邊的水晶上,誰知道他是死是活。這地方就中間有層雲氣,下邊這鬼地方都是鏡子似的石頭,我一動膀子,四麵八方都跟著晃。我現在連北都找不著了,一動就撞牆,更別說能找著地方爬出去了。我說你們趕緊地找繩子,明叔掉下來的時候都快把這地方砸塌了,說不定一會兒我們就得沉湖裏去餵王八了。」  我一聽明叔腦袋撞到了石頭上,而且下麵還有崩塌的危險,知道情況不妙,但登山索都在途中丟失了,哪有繩索可用。  shirley 楊突然想到可以用身上攜帶裝備的承重帶與武裝帶,每個人身上都有,可以拆開來連在一起,而且足夠結實,於是趕緊動手。把承重帶垂下去之後,先讓胖子把他和明叔的所有繩子帶子,反正是結實的都使上,跟我們的帶子連在一起,先把胖子的背包和步槍吊了上來,隨後把明叔捆住吊了上來。  明叔滿臉是血,我伸手一摸不太像血液,不由得立刻叫苦:「糟了,明叔歸位了,腦漿子都流出來了。」阿香一聽她幹爹腦漿子都流出來了,鼻子一酸又哭了起來。  shirley 楊說:「別亂說,這就是血,血紅素開始產生變化了。他還有心跳,可能隻是撞暈過去了,還是先給他包紮上再說。」  我邊給明叔包紮邊勸阿香說:「別哭了,流這點血死不了人,最多落下個腦震盪……輕微腦震盪。」  胖子在底下等得焦躁:「我說你們還管不管我了?要給明叔號喪也先把我弄上去啊,咱們一起哭多好?」  我這時才想起來,胖子非比明叔這身子骨,想把他吊上來可不那麽容易,於是垂下承重帶:「我可拉扯不動你,隻能起到協力的作用,你得發揮點主觀能動性。」  胖子在下邊扯了扯繩子叫道:「我雖然全身都是那什麽主觀能動性,但我也不是噴氣式飛機,不可能直接蹦上去。」  我把承重帶扯向石徑天梁邊上的石壁上,胖子有了方向的指引,忽高忽底地在底下摸爬,從水晶迷宮裏轉了出來,扒住石壁上凹陷突起的位置,加上我和shirley 楊在上邊用力拽他,總算爬了上來。他摔得不輕,雖是戴著護膝護肘,尾巴骨也疼得厲害,半天緩不過來。  明叔那邊的血也止住了,我摸了摸他的脈搏還算平穩,但不盡快到祭壇裏去解除身上的詛咒,恐怕他會第一個歸位。所謂同病相連,我也不能丟下他不管,於是眾人稍微喘了口氣,由胖子背上明叔,踩著懸在雲上的天梁走上了淡黃色的石峰。這裏地形是個很工整的半圓形,頂上一線旗雲飄搖不定,給人一種山在虛無縹緲間的神秘感。頭頂的晶脈中,不時有鬼火般的亮光閃爍,忽生忽滅,多達數百,望之燦若星漢。  淡黃色的山上,顏色略深的地方,隱隱似是一副蒼老的麵孔,但不可能是人為修的,在近處也看不出石峰是什麽地質結構,像玉又像化石,偶爾還能聽到深處流水的清脆響聲,尋龍訣中形容祖龍頂下有龍丹一說,看來並非虛言。這座地下的奇峰,可能就是風水術士眼中那枚生氣凝聚的龍丹。  我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的情形,白色隧道中的手印,沒有跟著進來,但來路算是徹底斷了,但眼下顧不得再去想回去的時候怎麽對付它。最後在隧道中所見的那一幕,我沒有對眾人說,免得增加他們的壓力。  天梁的盡頭直達山腹,內部空間不大,地上有兩個水池,壁上都刻著猙獰的惡鬼,兩側分列著數十尊蒼勁古舊的白色石人像,比常人身材略高,每人都捧著一隻大海碗一樣的石盎。我記起人皮壁畫描繪的儀式中,剜出人的眼球,就裝在這樣的器具裏,於是往那石盎裏看了看,卻什麽也沒有。  這時胖子把明叔放在地上休息,明叔醒了過來,但有點神智不清,糊裏糊塗的,問什麽也不說就會搖頭,連他自己的幹女兒也不認識了。  祭壇中還有幾處略小的洞窟,宗教色彩極為濃重。我把獻王的人頭———那顆鳳凰膽掏了出來,問shirley 楊有沒有找到使用的辦法,夜長夢多,最好盡早了結掉這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shirley 楊正在凝視前方,那裏四周都是古怪離奇的雕刻,地麵上有個人形的凹槽,是張開四肢的樣子,似乎是個行刑的地方,年深日久殺人太多,被積血所浸,石槽裏已經變為了暗紅色,看看都覺得殘忍。  我連問兩遍shirley 楊才回過神來,她臉色陰鬱,深吸了好幾口氣也沒說出話來,指著那些石板,示意讓我自己看看。  我雖然對於這些古老的神秘儀式不太熟悉,但這裏的壁刻很直觀,竟連我也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隻看了幾眼,也覺得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我指著那黑紅色的人形石槽問shirley 楊:「想舉行儀式,至少需要殺死一個活人作為犧牲品,沒有這個犧牲者,咱們誰都不可能活著離開,可誰又是能隨隨便便犧牲掉呢?難道要咱們抽生死簽嗎?」第三十一章 死亡倒計時  我和shirley楊在「人形行刑坑」邊觀看四周記載的儀式場景,越看越是觸目驚心,那些古老的雕刻圖案,雖然構圖簡單,但帶給人心理上的衝擊,卻絲毫不亞於親眼看到,有活生生的人在麵前生剮活剝,壁畫中的一筆一劃都似是鮮血淋漓。  但比殺人儀式壁畫更為殘酷無情的,是我們必須要麵對的現實,鐵一般的規則沒有任何變通的餘地,想要舉行鬼洞儀式,就至少需要一個人作為犧牲者,沒有犧牲者的靈魂,就像是沒有空氣,蠟燭不能燃燒。  壁畫中線條簡單樸拙的人形,可以清楚的區別出「祭品」與「祭師」,整個祭祀「蛇骨」的過程,都由兩名祭師完成,他們身著異服,頭戴麵罩,先將一個奴隸固定在牆壁上,用利器從頭頂開始剝下奴隸的皮,趁著奴隸還沒徹底死亡的時候,再將他放置於地麵那個行刑的石槽中殺死,隨後一名「祭師」抱著已死的祭品,進入到祭壇有兩個水池的地方,那裏才是祭祀蛇骨的最主要場所,不論要進行何種方式的儀式,都要將死者與「鳳凰膽」同時沉入分別對應的兩個水池裏,這似乎是為了維持某種力量的平衡。  殺人儀式的場麵太過殘酷,我看了兩遍,就覺得全身不適,似乎在鼻子裏聞到濃重的血腥惡臭,心裏感到又噁心又恐怖,我問shirley楊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途徑了嗎?如果說為了活命,同夥間自相殘殺,不管從道義上來講,還是從良心上來考慮,都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同夥同夥,說白了就是一起吃飯的兄弟搭檔。都在一口鍋裏盛飯吃,誰能對誰下得去黑手?把槍口對準自己的戰友,那即使僥倖活下來,也必將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能擺脫鬼洞的詛咒,卻永遠也擺脫不掉對自己良心的詛咒。  shirley楊顯然也產生了極重的心理負擔,我安慰她說:「目前還不算死局,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一定能有辦法的。」我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其實心裏完全沒底。隻是暫時不想麵對這個殘酷的問題,能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舉行剝皮殺人儀式的石槽和牆壁,都令人不忍多觀。我們回到了有兩個水池的大廳,隻見阿香正坐在明叔身邊按著斷手輕輕抽泣,明叔雙目無神,垂著頭倚牆而坐,而胖子則蹲在地上,正在觀看一個古怪的水晶缽。他見我和shirley楊回來,便招呼我們過去一起看。  這透明的水晶缽我進來的時候已經見到了,但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此刻見似有古怪,到跟前一看,奇道:「這有些像是個計時之類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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