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工程師曾警告大家,在冰川下邊行軍不能發出大聲響,否則引起雪崩,就得被活埋在下邊。 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結果半路上還是出了事故。在從冰川下到山穀的過程中,有一位北京來的工程師失足跌下了冰川,我們在冰川下麵的綠洲中,找到了他摔得稀爛的屍體。女地質勘探員洛寧和他是一個單位的同事,見此慘狀,忍不住就想放聲大哭。 一個姓王的地質專家趕緊用手把她的嘴捂上,小聲說:「別哭出聲來。」 洛寧把頭深深埋在王工懷裏,痛苦地抽泣著。指導員帶頭摘下了帽子,向同伴的遺體默哀告別,隨後我和尕娃兩人把他的屍體收拾到一起,裝在一個袋子中掩埋。這位工程師和我們在一起不到三天,我隻知道他是北京的,甚至還來不及知道他的名字,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了。 大個子用工兵鏟輕輕地挖掘地上的泥土,挖了沒幾下,忽然從他挖的土坑中,飛出來一個藍色的大火球,個頭有籃球大小,在半空盤旋兩圈,一下子就衝進了人群裏,小分隊的成員們急忙紛紛閃避。 火球落在地上,藍色的火焰逐漸熄滅,原來是一隻奇形怪狀的小瓢蟲,全身都像是紅色的透明水晶,翅膀更是晶瑩剔透,可以通過透明的甲殼,依稀看到裏麵的半透明內髒,其中似乎隱隱有火焰在流動,看上去說不出的神秘詭異。 大夥對望了一眼,都想問這是什麽蟲子。但是誰也不可能給出答案,大概是尚未發現的物種。王工好奇地靠了過去,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深度近視眼鏡,激動地用兩隻手指把像紅色火焰一樣的瓢蟲捏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仔細觀看。然而就在此時,他和瓢蟲接觸的手指被一股藍色的火焰點燃,頃刻間,雄雄烈焰就吞沒了他全身,皮膚上瞬間起滿了一層大燎泡,隨即又被燒爛,鼻樑上的近視鏡燒變了形掉在地上,他也痛苦地倒在地上扭曲掙紮。 我們想救他已經來不及了,他被火魔焚燒的慘叫聲響徹山穀,聽得所有人都不寒而慄,而且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咽氣。 有人想用鏟子鏟土撲滅他身上的火焰,但是他全身燒傷麵積已經達到了百分之百,屬於深度燒傷,就算暫時把他身上的火撲滅了,在這缺醫少藥的崑崙山深處,怕是也挨不過一兩個小時,那不是讓他活受罪嗎? 這種活人被火焚燒的情景太過殘酷,洛寧不敢再看,把頭扭了過去,她的表情凝固住了,捂著耳朵,張著嘴,也不知道她是想哭還是想喊。年齡最小的小林也嚇壞了,躲在大個子身後,全身抖成一團。 二班長掏出手槍想幫助王工結束痛苦,實在是不忍心看他這麽受罪,而且再由著他喊叫下去,非引起雪崩不可。 指導員按住了二班長正在拉槍栓的手,對他低聲說道:「不能開槍,用刺刀,讓我來。」 山頂有數萬噸的積雪懸在大冰川之上,任何一點響動都可能引發災難性的後果。現在我們唯一能幫王工的,就是給他的心口窩上來一刺刀,讓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刻不容緩,指導員從一個戰士手中接過上了刺刀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輕輕說了聲對不住了同誌哥,一閉眼把軍刺插進了王工的心髒,王工終於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倒在地上不再動彈,而他身上的火焰還在繼續燃燒。 指導員剛想把刺刀從他心口抽出來,那股妖異的藍色火焰猛地一亮,竟然順著刺刀,從步槍的槍身傳了上來。 火焰的速度實在太快,甚至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人們還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指導員的全身就已經被藍色的烈焰吞噬了。 指導員也和王工一樣,痛苦地掙紮慘叫著,大家都太了解指導員了,他絕對是個硬漢子,雖然外表文弱,但是他的忍耐力和毅力都夠得上最優秀的職業軍人標準,不知道被那種怪火焚燒是何等慘烈的痛苦,才會讓他發出這樣的悲鳴。 二班長含著眼淚舉起了手槍,現在管不了是否會引起雪崩了,實在是不忍心看著指導員再受苦了,就在他要扣動扳機的一剎那,全身是火的指導員忽然開口說道:「我命令……你們誰都不許開槍……快帶同誌們離開這裏……」 指導員身上的痛苦雖然難以承受,但是神智還保持著清醒,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慘叫可能會引起雪崩,為了不再發出聲音,他反轉燒得通紅的刺刀,插進了自己的心髒。過了許久許久,他的身體被燒成了一堆細細的灰燼。 小分隊中剩下的成員們,痛苦地注視著這壯烈悲慘的一幕,每個人都緊緊地握著拳,咬著牙,想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有些人的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山穀裏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音,頭頂湛藍的天空映在大冰川的冰麵上,讓人有種錯覺,這世界上似乎是有兩個相同的天空,分不清楚哪一個在上,哪一個在下。仙境一樣的瑰麗美景,卻充滿了詭異恐怖的氣氛。 地上有兩堆灰燼,就在幾分鍾前,他們還都是活生生的,現在卻變成了小小的一堆灰燼,燒得連骨頭渣都沒有剩下。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經過,誰能相信世界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忽然,從王工被焚燒後剩下的灰燼中,飛出一個藍色的火球,它麵對著眾人懸停在半空,似乎是在選擇下一個目標,它的速度奇快無比,在它的攻擊範圍以內,任何人都沒把握能逃得脫。空氣中傳來一陣輕微的振動聲,是這隻古怪瓢蟲抖動翅膀飛行所發出的聲音。 現在小分隊已經失去了三個人,都是最主要的成員,作為領隊的指導員,還有兩名工程師都犧牲了,剩下的兩名工程師,一位是測繪員洛寧,還有一位是上海地勘院的劉工,看來這次的任務是無法完成了。 指導員不在了,士兵們心裏少了主心骨,但是幾乎所有人在麵對這團妖異的藍色火球時,心中都產生了相同的想法:「寧願被雪崩活埋,也絕不想被這鬼東西活活地燒成灰。」 有幾名沉不住氣的戰士已經舉槍瞄準了半空中的瓢蟲,二班長突然搶上一步對大家說道:「同誌們,指導員犧牲咧,現在俺是隊長咧!俺命令你們全都得給俺活著回去中不中咧?」 我明白了二班長想做什麽,他是想犧牲自己給其他人撤離爭取一點寶貴的時間。我拉住他的胳膊哽咽道:「不中,你又不是黨員,憑啥你去咧?要去俺去。」 二班長一把推開我的手:「你個小胡,你連團員都不是咧。俺讓你別學俺說話,你咋個就不聽咧。」話音未落,他已經頭也不回地沖向了那團懸在空中的火球。 二班長剛衝出去兩步就停了下來,在我們麵前出現了一幅不可思議的情景,那隻散發著火焰的古怪瓢蟲,由一隻分身成了三隻,每一隻都同原來的那隻大小一樣。 三個藍色火球中的一個直撲二班長,另外的兩個像閃電一樣鑽進了人群,包括二班長在內,還有炊事員老趙、通信員小林三個人被火球擊中,全身都燃燒了起來,他們同時發出了慘烈的叫聲,在地上扭動掙紮,想滾動壓滅身上的大火。 恐怖的事情發生了,由於剛才麵對火球的時候,士兵們緊張過度,已經全部把槍械的保險栓打開,彈倉中滿滿的子彈都頂上了膛。 通信兵小林隻有十六歲,他缺乏指導員和二班長麵對死亡的勇氣和心理承受力,惡魔般的烈火燒去了他的理智。在被烈焰嘶咬的痛苦下,他手中的半自動步槍走火了,「答答答答……」,又有三名戰友被他射出的流彈擊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事情向著最惡劣的方向發展了,指導員寧可自殺也不肯讓我們開槍,可最後槍還是響了。被奇怪的火蟲攻擊雖然可怕,但雪崩發生就意味著滅頂之災,小分隊的成員,有一個算一個,誰也活不了。在大冰川下的山穀,大喊大叫也許隻有三成的概率引發雪崩,但是槍聲,百分之二百地會帶來最可怕的後果。 見到神智不清的小林步槍走火,流彈亂飛誤殺了三個戰友,我來不及多想,一咬牙關,端起手中的步槍三個點射,擊倒了在火中痛苦掙紮的小林、二班長和老趙。 步槍子彈的出膛聲在山穀中迴響,由於山穀很狹窄,再加上大冰川鏡麵一樣的冰壁,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大音箱,槍聲、喊叫聲、哭泣聲在山穀中擊起一波又一波的回聲,久久不絕。 我一時間還沒有從親手射殺自己戰友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滿腦子都是他們生前的音容笑貌,忽然覺得頭上一涼,才回過神來,用手摸了一下,原來是一片雪花落在我的額頭。 太陽掛在天空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時候不可能下雪。我心裏咯噔一沉,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終於雪崩了。」 這時在三個死去戰友還在燃燒的屍體上,各飛起一個藍色火球。此時此刻已經不用再對開槍有所顧忌了,尕娃的槍法是小分隊成員中最準的,他端起步槍,瞄也不瞄,抬手就是三槍,每一槍都正中火球的中心,裏麵的瓢蟲遠沒有子彈的口徑大,蟲身整個都給子彈打沒了,火焰也隨之消失。 經過這一番短暫而又殘酷的衝突,我們班八個士兵,加上二班長、指導員一共十個人,現在還活著的隻剩下我和大個子、尕娃三個士兵,再有就是劉工和洛寧兩個知識分子。 頭頂上落下的雪沫越來越多,天空中傳來轟隆隆的響聲,整個山穀都在震動,我抬起頭向上望了一眼,上麵的雪板捲起了風暴,就像是白色的大海嘯,鋪天蓋地地向我們滾下來。 大個子拉了我一把,叫道:「老胡!媽拉個巴子的,都這時候了你還看啥玩意兒啊,趕緊撂吧!」 我們的位置是處於山穀中間,雪崩肯定會把整個山穀都填平,根本就沒地方可跑,但是到了這生死關頭,人類總是會出於本能地要做最後一次掙紮。 洛寧早已被嚇得昏倒在地,大個子把她扛到肩膀上,我和尕娃兩個人連拉帶拽地拖著劉工,往大冰川的對麵跑去,指望著能在雪崩落下來之前,爬到對麵稍微高一些的山坡上,去爭取這最後的一線生機。 在最絕望的時刻,我們也沒有扔掉手中的槍,槍是軍人生命的一部分,扔掉槍就意味著扔掉了軍人的榮譽。但是別的東西都顧不上了,各種設備都扔掉不管,想把身上的背包解開扔掉,但是匆忙之中也來不及了,五個倖存者互相拉扯著狂奔。 那雪崩來得實在太快,排山倒海席捲而來,山穀一時間地動山搖。 我以前聽人說起過雪崩的情形,但是萬萬沒有想像到,天地間竟有如此威力的銀色巨浪,這一下人人心如死灰,就算再多長兩條腿也跑不脫了。第六章 九層妖樓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雪崩所引發的猛烈震動,使我們麵前陡峭的山坡上裂開了一個傾斜向下的大fè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