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胖子向西邊看去,被茫茫林海覆蓋著的山巒中,聳立著一座怪模怪樣的巨大山峰,整個山就如同牛心的形狀,九條白練玉龍般的大瀑布從山上奔流而下,村民們撿到的那些瓷器就是從這些瀑布裏衝出來的,看來那傳說中遼國太後的陵墓可能就在山內,不過這麽多年以來始終沒人找得到入口。 我見了這座壯觀的山峰突然有一種感覺,向毛主席保證這樣的山我好像在哪見過。心念一動,終於想起來平時閑著翻看我祖父留下的那本破書時看到的一段記載。這種山水格局是一塊極佳的風水寶穴,前有望,後有靠,九道瀑布好似九龍取水,把山丘分割得如同一朵盛開的蓮花,對了,好像是叫什麽「九龍罩玉蓮」。 山上這九條瀑布,多一條少一條,又或者說沒有這麽大的水流量,都夠不上九龍罩玉蓮的格局。九在個位數中最大,有至尊之隱義;發音也同久,有永恆之意,一向被視為最吉祥的一個數字。另外瀑布的水流如果小了,那也就不叫龍了,那是蛇。 這種風水寶穴,還有個別稱作「洛神輦」,按書中所說,最適合的就是在這種地方安葬女性,如果安葬了男子,其家族就要倒大黴了。 這時我心中隱隱約約有種感覺,我祖父的那本《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並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四舊,書中的內容確實是言之有物的,回去之後還要再好好讀一讀。 不過我並不覺得這種風水術有什麽實用價值,中國自古以來有那麽多的帝王將相,哪一個死後是隨便找地方埋的?朝代更替、興盛衰亡的歷史洪流,豈是祖墳埋得好不好能左右的? 燕子指著牛心山前的山穀說:「這就是有名的喇嘛溝,傳說裏麵有野人,到了晚上還鬧鬼。」 胖子望了望山穀中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皺著眉頭說:「田曉萌要是進了喇嘛溝肯定會迷路,咱們隻有三個人一條狗,想找她可真是有點不大容易。」 我看他們倆有點泄氣,就為他們打氣說:「共產唯物主義者們就不應該相信世界上有什麽鬼,不管是鬼還是野人,讓我碰見了就算它倒黴,我要活捉它幾隻,帶到北京去送給毛主席,毛主席見了一定很驚訝。」 胖子和我一樣都是軍人家庭出身,血液裏天生就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遺傳因子,他聽了我這麽說,也來精神了,摩拳擦掌地準備進溝。 隻有燕子憂心忡忡,她作為本地人,從小到大聽了無數關於這條喇嘛溝的可怕傳說,自然就有一種先天養成的畏懼心理。不過現在救人要緊,隻能把那些拋在腦後了。 三人先坐下來吃了些幹糧,整點裝備,我們一共有兩桿獵槍,這兩支槍是燕子和她爹打獵時用的,一把是三套筒,另一把是鄂倫春人常用的抬牙子,這兩種槍都很落後,全是前膛裝填的火藥槍,近距離殺傷力很大,但是射擊三十五米開外的目標,威力和精度便難以保證,也就打個野兔麅子之類的還算好使。 我六歲起就被我爹帶到靶場玩槍,解放軍的製式長短槍械我用得都很熟,但是這種前膛燧發獵槍,我一點都沒有把握能控製住。胖子和我的經驗差不多,我們商量了一下,獵槍我和燕子各拿一支,胖子拿了一把砍柴的砍刀。準備停當之好,三人就一頭紮進了喇嘛溝的密林之中。 在喇嘛溝裏,比起傳說中的野人和山鬼,最真實而又直接的威脅來自人熊,人熊雖然和黑瞎子同樣都是熊,但是人熊喜歡人立行走,故得此名。人熊體積龐大,皮糙肉厚,獵人們隻有成群結隊,並帶有大批獵狗的時候才敢攻擊人熊。如果一個人帶著一把破槍在原始森林中和人熊遭遇,幾乎就等於是被判死刑了。 在林子裏走了大半日,牛心山上九道大瀑布的流水聲轟隆隆的越來越大,眼瞅著喇嘛溝已經走到了盡頭,就快到牛心山腳下了。 人熊野人都沒碰到,更沒見到田曉萌的蹤影,胖子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了……實在……走不動了。」 燕子說那咱們就先歇會兒吧,栗子黃好像也尋不到田曉萌的氣味了,唉,這可咋整啊,要是找不到她,支書和我爹他們回來還不得把我罵死。 我也累得夠戧,拿起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對他們兩個人說:「田曉萌許不會是讓人熊給吃了?再不然也有可能是被野人抓去做了壓寨夫人。」 我們正在一邊休息一邊閑扯,忽聽栗子黃衝著密林深處狂叫了起來,獵犬都是血統優良的好狗,它們不在極其危險的情況下,絕不會如此狂叫。 我問燕子:「狗怎麽了?是不是發現有什麽野獸?」 燕子臉色慘白:「快上樹,是人熊。」 我一聽說是人熊,急忙三下兩下爬上了一棵大樹,低頭一看,燕子正在用力托著胖子的屁股,胖子不會爬樹,吃力地抱著樹幹一點點地往上蹭。我趕緊又從樹上溜了下來,和燕子一起托胖子的屁股,胖子好不容易爬上了最低的一個大樹杈,滿頭大汗地趴在上麵說:「我……這樹他媽的……太高了!」 栗子黃的叫聲越來越急,還沒等我和燕子爬上樹,就見樹叢中鑽出一隻渾身黑毛的人熊,它見了活人,立即興奮起來,人立著咆哮如雷。 燕子長年跟她爹在山裏打獵,經驗極其豐富,來不及多想,抬起獵槍對著人熊就放了一槍,碰的一聲火光飛濺,彈丸正中人熊的肚子。 由於距離很近,而且人熊的腹部最是柔軟,這一槍在它的肚子上開了個大洞,鮮血和肚腸同時流了出來。人熊受了傷,惱怒無比,用大熊掌把自己的腸子塞了回去,然後狂暴地撲向燕子,燕子的獵槍不能連發,身後都是樹木荊棘無處可逃,隻能閉眼等死。 救人要緊,我顧不上多想,急忙舉槍瞄準人熊的頭部,這一槍如果打不中,燕子就完了,想到這裏手有點發抖,一咬牙扣動扳機,轟的一聲,抬牙子獵槍巨大的後坐力差點把我掀了個跟頭,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是火槍的殺傷力不夠還是我射得偏了,雖然打中了人熊的頭部,卻隻是打瞎了它的一隻眼睛。 這一槍雖不致命,卻把燕子救了,人熊瞎了一隻眼,滿臉都是鮮血,眼眶上還掛著半個眼珠子,它變得更加瘋狂,丟下燕子不管,徑直朝我撲來。 這時栗子黃從後麵猛咬人熊的後腿,人熊扭過頭去要抓栗子黃,栗子黃很機警,見人熊轉身,便遠遠跑開,對人熊呲著牙挑釁。 就這麽緩得一緩,我和燕子都抓住了這救命的十幾秒鍾時間,分別爬上了大樹。 人熊受傷也不輕,在山中連老虎都怕它三分,哪吃過這麽大的虧,想去抓栗子黃,但是又沒有獵犬跑得快,想要咬人,我們又都爬上了大樹。它在樹下轉了幾圈,雖有一肚子邪火,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暴跳如雷,仰天狂吼,聲震山穀。 我趴在大樹上看見下麵的人熊急得直轉圈,忘記了自己身處險境,覺得好笑,對在另一棵樹上的胖子喊:「小胖,你二大爺怎麽還不走啊?跟下邊瞎轉悠什麽呢?你勸勸它,別想不開了。」 胖子不是怕人熊而是怕高,拿現代的詞來說他可能是有點恐高症,趴在樹杈上嚇得發抖,但是他聽我擠對他,也不肯吃虧,跟我對罵起來:「胡八一,你他媽的就缺德吧你,下邊這位哪是我二大爺啊,你看清楚了再說,那不是你媳婦嗎?」 我哈哈大笑,指著下麵的人熊對胖子說:「噢,看錯了,原來這是你老姨,我可不給你當姨夫。」 胖子氣急敗壞地想用樹上的鬆果投我,但是兩隻手都緊緊抱著樹杈,生怕一鬆手就掉下去,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隻能沖我幹瞪眼。 我見了胖子的樣子更加覺得好笑,不過馬上我的笑容就僵住了,樹下的人熊正不顧一切地爬上我的這棵大樹。 它雖然笨重,但是力量奇大,又受了重傷,疼痛已經讓它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它眼中隻剩下我們三個人一條狗,瞪著一隻血紅的熊眼,大熊掌上的肉刺牢牢扒住樹幹,龐大的身軀每一躥就爬上來一米多高。我心中暗罵:「誰他娘的告訴我狗熊不會爬樹?這不是坑我嗎?」 在山裏有句老獵手叮囑年輕獵人的話:寧鬥猛虎,不鬥瘋熊。受傷而完全發瘋了的人熊,其破壞力和爆發力都是驚人的。我大驚失色,哪裏還有心思跟胖子開玩笑,心中不停地盤算著怎樣脫身。 這時燕子給我提了個醒:「快……快裝鐵砂,打它的另一隻眼!」 我這才想起來背在身後的獵槍,連罵自己沒用,又往大樹頂端爬了一段,解下紮褲子用的武裝帶,把武裝帶拴在一枝足能承受我體重的大樹杈上,用一隻手抓著獵槍掛住重心,騰出另一隻手往獵槍裏裝填火藥,把牛角筒裏剩下的多半筒火藥都裝進了抬牙子的槍管。 人熊爬得很快,離我越來越近,燕子和胖子都為我捏了一把冷汗。我盡量隻把注意力放在手中裝填獵槍的動作上,不去想下麵爬上來的人熊。 裝完火藥之後是壓鐵砂,用鐵通子把火藥和鐵砂用力杵實。我的鼻窪鬢角全是汗水,這種獵槍真麻煩。在東北的大森林中,有多少獵手是因為沒有一把快槍而失去了寶貴的生命,這時候我要是能有一把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就算再來它兩三隻人熊也不在話下,哪怕有支手槍也好。 就在我完成裝鐵砂火藥,並替換完火絨火石的那一刻,人熊的爪子已經夠到了我的腳。我連忙縮腳,順勢把槍口倒轉向下,正對著人熊的腦袋開了一槍。這一槍因為火藥放得太多,煙火升騰,把我的臉熏得一片黢黑。 火槍是憑藉火藥噴射的力量激發鐵砂,但是角度太低使得壓在槍筒裏的鐵砂鬆動了,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威力,而且是單手抵近射擊,後麵沒有支撐點,如此近的距離還是打得偏了,沒擊中它的頭部,隻是把人熊的肩膀打得血肉模糊。人熊從十幾米高的樹上掉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地上都是極深的枯枝敗葉,再加上它皮肉厚實,從高處跌下並沒有對它造成多大傷害。 人熊爬了起來,這次它不再爬樹,像一輛重型坦克一樣,嗷嗷怪叫著用肥大的軀體猛撞大樹,震得樹上的鬆葉鬆果雨點般地紛紛落下。 還好我用武裝帶把胳膊掛住,才不至於被震下去。我有點擔心這棵大樹不夠粗壯結實,再被人熊撞幾下就會齊根折斷,想不到今日我就要死在深山老林之中了。死到臨頭,不能丟了麵子,得拿出點革命者大義凜然的勁頭來,讓胖子燕子好好看看我老胡絕不是孬種。於是扯開喉嚨對燕子胖子二人喊道:「看來我要去見馬克思了,對不住了戰友們,我先走一步,給你們到那邊占座位去了,你們有沒有什麽話要對革命導師說的,我一定替你們轉達。」 胖子在十幾米外的另一棵大樹上對我喊:「老胡同誌,你放心去吧,革命事業有你不多,沒你不少,你到了老馬那邊好好學習革命理論啊,聽說他們總吃土豆燉牛肉,你吃得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