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店去,自斟一杯冰水,仰頭喝盡,握著空杯不出聲。


    「她去得非常平靜,」喬立山說:「就象睡著一樣,嘴角含笑。」


    丹青看他一眼,不出聲。


    老太太慣坐的位子就在窗畔,她恍惚正微笑地聆聽兩個年輕人說她生平故事。「她有東西給你。」


    丹青抬起眼。


    「昨天你走了之後她交給我的。」


    「是什麽?」


    「她說你會喜歡。」


    喬立山把一隻信封交給丹青,丹青打開,裏邊是一隻古董手錶,七成新,原裝白金帶子,手錶隻指甲大小,圓麵上鑲一圈小小鑽石。


    丹青一直想找一隻這樣的手錶,艾老太知道她心意。


    「她要你收下。」


    丹青把手錶戴在腕上。


    「我得去醫院幫忙打點。」


    「我可否出點力?」


    「不用勞煩你,我同師父兩人會得料理一切。」


    他拉開門走了。


    丹青這才發覺,襯衫已經濕透,貼在背上,感覺難受。


    她把上衣自腰間拉出,鬆一鬆。


    再悲傷也沒有用,艾老太太已經去世。


    丹青自冰箱取出木瓜與牛奶,放進攪拌機裏打碎。


    她後腦病沒有長著眼睛,但卻覺得有人在背後盯她,她霍地轉身,空蕩蕩一無所有。


    丹青知道她防著胡世真,店裏隻剩她一個人,所以怕他忽然在背後出現。她停一停神,喝下木瓜牛辱,感動舒服得多。


    丹青希望她可以喜歡胡世真多一點,其實並不是困難的事,至少她與他都深愛娟子,而娟子也愛他倆。


    但是娟子作為橋樑並不足夠,丹青無法放下警戒之心。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樓上,希望他不在,希望他陪同娟子去了醫院。


    可惜事與願違,胡世真揮著汗推著腳踏車運動回來。


    丹青立刻取起手袋,對他說:「把店交還給你。」


    胡世真說:「慢著。」


    「有什麽事?」


    「趁你阿姨不在,或許我們應該談談。」


    「我有事。」


    「丹青,你一直避開我,眼睛看著我的時候,發出帶毒的光芒,足以殺死十個八個老胡,你不喜歡我,為什麽,是因為我做錯了事,還是說錯了話?」丹青不出聲。


    「太不公平了,就因為你那天真以及毫無根據的直覺,就釘死了我。」


    丹青坐下來,擱著腿,繞起手臂。


    「這個夏天還剩一半,別糟蹋它好不好?努力一點,與我和平相處。」


    他真會講話,母親說得對。


    「無論你多討厭我,過了這個暑期,再想見麵,可還真不容易。」


    他說得對。


    「你的妒忌心一直如此強烈?你那些小男朋友的日子不好過啊。」


    丹青瞪著他,「不想與你說話不表示妒忌。」


    門鈴響,「有人嗎?」


    丹青抬起頭,「小由,」她意外,「你出院了。」


    「是的,」顧自由走進來,「第一件事便來看你。」


    丹青打量她,「你還需要休息。」


    「我完全痊癒了。」顧自由指指腦袋,又指指胸口。


    她看見胡世真,有點不好意思。


    丹青不想為他們介紹,隻是說:「天氣真熱,人人一頭汗。」


    胡某到底是成年人,他大方地說:「我叫胡世真。」


    「顧自由。」


    他們握了手。


    「兩位小姐何不坐下,讓在下服侍兩位喝杯咖啡如何?」


    丹青來不及反對,顧自由已經拉開椅子。


    她低聲問丹青,「胡先生是店東?」


    丹青不願多說,「不是。」


    「丹青,再三謝你。」


    「小由,你何用客氣。」


    顧自由籲出一口氣。


    胡世真送上咖啡,退到後堂去,讓她們女孩子聊天。


    顧自由說:「小林來看過我,但我已經沒有感覺。」


    「世上還有許多好的男孩子。」


    「夠了,四十歲之前再不想結識異性,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


    「自由,你言之過早。」


    「丹青,我真羨慕你,智慧與生俱來,不象我,要吃了大虧大苦,上了大當,才會學乖。」


    丹青安慰她,「很平常的事,忘掉算數,不要再提。」


    「我已經搬出來住。」


    「很好,從頭開始。」


    顧自由笑一笑,喝口咖啡,「咦,裏頭有酒。」


    丹青一嗅,果然,香氣撲鼻,一切不愉快的事,還有,生與死,得與失,都融解在咖啡杯裏,丹青感慨的想,有什麽是不會過去的呢。


    夕陽下丹青與自由散步到公路車站,自由把身世告訴丹青,丹青這才知道,自由是位時裝模特兒,林健康是攝影師,而洪彤彤,本來是自由最好的朋友。可以說是男女之間最常見的故事之一,隨時發生在你我他身上。


    不要緊,總有一天,顧自由會碰見一個真正適合她的人,那人會說,看,我的西施。


    丹青比她先下車。


    回到家,發覺三角關係中的三個主角全部坐在客廳中,她母親,她父親,還有周南南女士。


    奇怪,怎麽會約在家中見麵,丹青想深一層,也就原諒他們,總比在大酒店咖啡廳好一點。


    三人對峙,默不作聲,似暴風雨前奏,烏雲密布,悶雷隆隆。


    丹青嘆口氣,「要不要我出去看一齣電影?」


    葛曉佳說:「丹青,過來,坐我身邊。」


    丹青拉一張椅子,坐到她背後,手搭她肩上,以示支持,這樣簡單的一個姿勢,已非常具戰鬥性。


    丹青小小的麵孔沉著的時候已經有股成熟的氣勢,阮誌東坐對家,正麵看過去,隻覺母女倆臉盤如一個印子印出來,而他認識葛曉佳的時候,她也年輕。阮誌東無限感慨。


    走錯了一步又一步,連帶連累家人一起捲入漩渦。


    他用手揩一把臉,「今天有什麽話,都說清楚它吧。」


    葛曉佳開口,「我先說。」


    「好,請講。」


    「周小姐,你同阮誌東的糾葛,不要再牽涉我在其中,我與他,無法再做朋友,早已成為陌路人,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周南南也發言,「可是你們一直糾纏著他。」


    葛曉佳答:「這是他親生女兒阮丹青,我相信他沒有瞞你,丹青有權見她父親,你有什麽道理幹涉?」


    丹青說:「假如是學費的問題——」


    「不,」阮誌東打斷女兒,「與學費無關。」


    丹青覺得左邊太陽穴隱隱作痛,胃液竄動,手心冒汗。


    葛曉佳下令逐客:「周小姐,請你把阮誌東領走,舍下太淺太窄,容不下這許多人。」


    周南南憤怒的說:「你根本不關心他的死活。」


    葛曉佳抬起頭來,笑了,「你說得太對,我幹麽要關心他死活?」


    周南南呆住,這位社交名媛,在證明自身的魅力之後,才發覺戰利品是一個極之普通的自私男人與他的爛攤子。


    葛曉佳當然猜到她的心事,「假如你認為不值,也可以把他抖掉。」語氣中無限揶揄。


    說完站起來送客。


    阮誌東心灰意冷的對周南南說:「我與你不同路,我回酒店。」


    周南南一反手,給阮誌東一記耳光,手勢純熟,可見不是第一次掌摑他。丹青忍不住,過去推開周南南,「你為什麽打他?」


    阮誌東揮揮手,「讓她去。」


    丹青不肯,「在我麵前不行,你侮辱我父親,即侮辱我。」


    周南南尖叫,「你們侮辱我!」


    丹青逼前一步,「你自取其辱。」


    周南南簌簌地發抖,「我明白了,」她喃喃說:「我明白了。」


    她拉開了門,拔腳飛奔下樓。


    葛曉佳指著阮誌東,「你,也給我走。」


    阮誌東本來還想說什麽,猶疑片刻,終於一聲不響,出門而去。


    丹青這才筋疲力盡倒在沙發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對不起把你牽涉在內,但我實在需要你幫忙,丹青,你一向比我厲害。」「媽媽,這並不是恭維。」


    「你父親上門來,要求複合。」


    丹青的心咚一彈跳,渴望地看著母親。


    葛曉佳明白女兒的意願,歉意地說:「不可能。」


    丹青低下頭。


    「周南南尾隨而至,要你父親表明立場,看樣子,她倒有三分真心。」


    丹青承認,「是的,否則不會到這裏來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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