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冰茶的杯子在地上碎成一千片一萬片,再難拾起。


    小丹嘆一口氣,取出掃帚,細細掃淨地板,又取出吸塵機,除去每一粒碎片。做完這一切,她輕輕去推顧自由,女郎沒有動,小丹加一點力氣,女郎仰麵連椅子摔倒在地下,不醒人事,口角漏出白沫。


    丹青嚇得雙膝發軟,互相碰撞,幸虧還記得海明家的號碼,一共撥了三次,才接通,叫他立刻趕過來,跟著通知附近派出所。


    海明與警察幾乎是同時趕到的。


    顧自由立刻被救護車帶走。


    丹青一顆心撲撲跳,要用雙手按住,不然象是要從喉嚨躍出似的,她嚇得渾身發涼。


    倒是海明做了咖啡加拔蘭地給她喝。


    「顧小姐不會有大礙,你放心。」


    「她是吃了藥才來赴約的。」


    「想必如此,到了此地便發作。」


    丹青抬起頭,「他正眼都不看她了,這樣犧牲又有何用?」


    海明默默無語。


    丹青說:「做人真是累。」


    海明忽然笑。


    丹青瞪他一眼,「速速解釋你那不懷好意的嘲弄。」


    海明答:「我從沒見過象你那樣熱心卻又悲觀的人。」


    下午,娟子回來,丹青把店交回給阿姨。


    娟子訝異,「竟發生這樣的事。」但是沒有再說什麽。第五章丹青與海明結伴到醫院去探訪顧自由。


    她洗過胃,情況穩定,病房還有其他親友,一位中年太太眼睛紅腫,不住飲泣,不問可知是可憐的母親。


    丹青有點意外,沒料到顧自由也有家人,她那麽放肆任性,統共不象還有父母在堂的樣子。


    能不能叫長輩驕傲是一回事,但至少不應令他們傷心。


    丹青張望一下,罪魁禍首並沒有來。


    顧自由睜開眼睛,長長睫毛顫抖猶如迷路受驚的蝴蝶。


    她母親連忙伏過去叫小由。


    顧自由看到了丹青,嘴唇略動,象是要說話的樣子。


    丹青示意她休息,然後站起來,擺擺手,偕海明離開。


    小丹說:「來,我還欠你一杯咖啡。」


    「市區的咖啡室哪裏及娟子咖啡。」


    小丹似沒聽見,「真不值得。」


    海明對該件事不予置評。


    「得不到就算了,前麵或許還有更好的,」她握緊拳頭,在桌麵一敲,杯碟全部戲劇化的彈跳一下,「換了是我,一定更努力更上進地生活,不是為我愛的人,乃是為我恨的人,我,決非一個柔弱的好女孩!」


    張海明看她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暗暗忍著笑不出聲。


    「我會讓這些人知道,是伊們走了寶,有眼無珠,作出錯誤的選擇。」


    海明忽然指出:「何必向不值得的人證明什麽,生活得更好,乃是為你自己。」丹青一聽,立刻投過去佩服的一眼,「海明小友,你的境界總要比我高出一皮,何解?」


    海明笑,「因為我年紀比你大。」


    丹青籲出一口氣,到這個時候,她才鬆弛下來。


    「丹青小友,別想太多,我送你回家。」


    「我做牛肉麵給你吃。」


    冰箱上有留字:他,今天有請我出去。


    丹青微笑,團掉字條,不讓海明看到。


    「你生活這麽獨立,」海明說:「留學沒有問題。」


    丹青把沛沛送的裙子取出給他看,海明吹一下口哨。


    「你會穿這個?」


    「明天就示範你看。」


    「賭一百塊你會怕難為情。」


    「好,擊掌為盟,明午三時你到娟子咖啡室來。」


    「太暴露了,不穿也罷。」


    「海明損友,不要用激將法了。」


    他在九點多告辭,丹青在十時左右累極入睡,母親,好象在近天亮時才回來,不過,也許是丹青聽錯了。


    第二天丹青起床,她已經去上班。


    丹青走到母親房中,隻見昨夜她穿過的衣服鞋襪尚未收起。一雙黑色綴水鑽的絲襪如蟬翼般搭在椅背上,玫瑰紅緞鞋一隻在東一隻在西,晚裝裙雖掛衣架上,卻斜斜落下一隻肩膀,象是意猶未足,還想在玩。


    丹青微笑。


    是該多出去。


    她放心了。


    這個時候,她接到了電話,是父親,聲音焦急憤怒彷徨慌忙,一聽就知道有事,且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丹青,你母親回來沒有?」


    「回來好幾天了。」


    「討厭!」


    「怎麽回事?」


    「我同南南狠狠吵了一架,她趕我走,此刻我無家可歸。」


    丹青立刻作出反應:「可以去住酒店。」


    「什麽價錢你知不知道,本來你母親不在,握可暫時搬來住幾日。」


    「不行,」丹青答得飛快,「我們這裏一點空隙都沒有,你另外想辦法吧。」阮誌東啼笑皆非,「好傢夥,丹青,這下子你可表明心跡了,原來你與你母親一樣恨我。」


    「不,父親,隻是母親不能再受刺激。」


    阮誌東嘆口氣,「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他撲一聲慡快磊落地掛上電話。


    也許這一氣,就不再替丹青繳學費了,但丹青必須保護母親,代價在所不計。分手後母親一直有些微歇斯底裏,最近幾天情緒略有進展,丹青決定維護母親到底。


    她換上那件露背裙子,到底不放心,外罩一件小小外套,這一日,她會贏得一項賭注。


    小丹把頭髮挽成一條馬尾巴,借母親的口紅一用,果然,立刻女性化了。照照鏡子,有幾分滿意,便出門去。


    抵達娟子咖啡室,丹青覺得氣氛異常。


    裝修工人敲釘得特別起勁,店堂中央放著兩隻大皮箱,玻璃門上,掛著暫停營業的招牌。


    店裏連冷氣都沒有開。


    小丹脫下外套。


    「阿姨,阿姨。」她抬起頭叫。


    「小丹,」娟子下樓來,「忘記通知你,今天休假。」


    丹青一怔,聳聳肩,「沒有我的事,我先走了。」


    娟子笑說:「且慢,丹青,我介紹一個人你認識。」


    丹青心中有數,是這兩隻箱子的主人吧。


    「胡世真,」娟子連名帶姓地叫男伴現身,「丹青來了。」


    丹青全神貫注看著樓梯口,此人千呼萬喚始出來,莫叫她失望才好。


    他探出頭來,丹青隻看到一把大鬍子,遮去三份二麵孔,捲曲的黑髮貼在頭上,一雙眼似笑非笑,身段高大強壯,高度足有一八五公分以上。


    他低沉的聲音笑道:「你就是阮丹青?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他迎上來。丹青退後一步。


    她驚疑地看著胡世真。不錯,他身上每一處都散發著魅力,但憑直覺,丹青就感到不妥。


    她說不出是什麽,人的第六感雖遠遠不及動物敏感,但仍然存在:房間裏有好友,人會有種溫馨的感覺,相反地,有敵人的話,又會渾身不自在。


    此刻,丹青莫名其妙地緊張。


    胡世真卻不管三七二十一,過來緊緊擁抱丹青。


    小丹平時並不是拘泥食古的女孩子,但不知恁地,她有種被侵犯的感覺,用力推開胡世真。


    大鬍髭目光灼灼的看她一眼,兩人已經過了招,但娟子卻茫然不知。


    「丹青,」娟子笑說:「做三杯咖啡上來。」


    胡世真也笑,「我要一整壺黑咖啡,一杯怎麽夠。」


    丹青轉到櫃檯後麵去。


    她覺得胡世真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那炙熱的眼神令她渾身不安。


    丹青馬上後悔選這件暴露的衣服。


    沒有關係,喝完咖啡,馬上離開。


    小丹順手穿上小外套,略為鎮定一點。


    娟子說:「坐呀,小丹,怎麽忽然客氣起來。」


    樓上工人敲木板敲得人心慌意亂,丹青還是覺得站著好。


    過一會兒,她問阿姨:「我們休息幾天?」


    「三天吧。」


    「那我星期六再來。」


    胡世真說:「小丹尼喜歡幾時來就幾時來,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疏遠。」小丹忽然惱怒,幾時輪到他插話,關他什麽事。


    他以為他是誰,這裏有不叫世真咖啡店,一切與他沒有糾葛,他發什麽言。丹青皺上眉頭,拿起手袋,「我走了。」乘興而來,敗興而走。


    娟子意外,「丹青我們打算出去吃飯,你不陪我們?」


    「改天吧。」她拉開玻璃門。


    「星期六再見。」胡世真在身後提醒她。


    丹青沒有回答。


    在門口迎麵碰見張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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