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不由笑贊:「紫茵姐真出色。」


    紫茵也笑,「沈家女兒個個出眾。」


    大家坐下喝咖啡。


    沈紫茵做慣做熟了首席記者,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魅力,每一個問題都提得恰到好處,在極短的時間裏已經把握到重要的資料。


    然後她進一步把自己的環境簡潔地說了一下。


    台青羨慕的說:「每朝都有數以千萬的觀眾看你報告新聞,太偉大了。」


    沈紫茵笑,「我隻不過是盡本份做工作而已,天天早上五點鍾便要出門往電視台做準備功夫,難怪丈夫要同我離婚。」


    尹白她們沉默了。


    老話一句:什麽都要付出代價。


    沈紫茵說:「女孩們,別為我擔心,那不過是很普通的事情。」


    她適才已經說過,丈夫是美籍猶太人,姓辛力加,在股票行擔任要職,兩人有一個五歲的男孩。


    沈紫茵自皮夾子裏掏出一張照片。


    正在這時候,有位穿製服的保姆帶著個小男孩過來,描紅先轉過頭去,那胖胖的孩子正站她身邊,描紅見他一副可愛溫馴的樣子,打心裏喜歡出來。


    「他下來了,」沈紫茵笑,「不用著照片。」


    那保姆說:「麥斯美倫,這幾位都是你阿姨。」


    小男孩有一頭深色捲髮,穿海軍裝,向尹白三姐妹招呼過後,仍由保姆牽出去,可愛一如會走路的洋娃娃。


    沈紫茵感慨地說:「猶太人同中國人一樣,至重男丁,講明官司打到最後一文,也不把兒子放手。」


    她忽然累了,沉下臉來。


    尹白知趣地說:「紫茵姐,我們告辭了。」


    「不多談一會兒嗎,我明天下午就要走的。」


    描紅鼓起勇氣問:「我們到舊金山可以來探望你嗎?」


    「歡迎之至,但要預先通知,我經年不住穿梭紐約以及舊金山之間,約好比較方便。」一邊取出卡片給她們。


    台青順帶問她要了麥斯美倫的照片。


    她們在門口擁抱話別。


    沈紫茵依依不捨揮手送別。


    台青說:「嘩,我也要學紫茵姐那樣多彩多姿。」


    尹白笑。


    描紅陶醉地說:「她的香水另外有個特別味道,清香撲鼻。」


    尹白雖然老練些,卻也被印象倒了,「她真友善。」


    台青說:「將來我成名後,也要學紫茵姐那樣,不擺一點架子。」


    描紅看著台青笑,「盡掛著成名,可是要叫紀君久候?」


    台青不去理她,隻顧問尹白:「姐姐,現代女性的事業與婚姻可否兩全其美?」


    尹白說:「有許多論文都在研究這個問題,可惜尚無結論。」


    描紅忽然問:「尹白,任你選一樣,你要什麽?」


    尹白沒有回答。


    她見過無數小家庭主婦,配偶體貼,孩子聽話,生活無風無浪,不知怎地,她卻從來不曾羨慕這些女子,人隻能活一次,除出做家務看電視,一定還有其他吧,不然豈非白來一場。


    如果可以的話,尹白也想要成功的事業,赤手空拳,打出局麵,名揚天下。


    但是她又怕吃苦,看到上司不眠不休鬥爭到底的樣子,又深覺不值。


    噫,尹白一時搞不清她要的是什麽。


    台青說:「最好兩者俱備。」


    尹白說:「除非上天特別恩寵你。」


    描紅笑,「當心,上帝愛的人去得早。」


    台青說:「尹白,紫茵姐做得到,你也行。」


    「你呢,描紅。」


    「我?」描紅側著頭,「我隻想把書念好。」


    「之後呢。」尹白問。


    「同個愛護我的人過著自在舒服的日子。」


    台青說:「這並不困難呀。」


    但對描紅來講,安定豐足的生活比名利都重要,尹白可以了解。


    台青說:「如果可能,我願意同守望天使商量一下,我不介意在年輕的時候吃一點點苦,套取豐富的生活經驗,走遍天下,談盡戀愛,到了中年,才安頓下來,返璞歸真,過著適意的隱居生活。」


    描紅嗤一聲笑出來。


    台青說:「沈描紅,你最討厭。」


    尹白連忙道:「你別說,這種生活我也嚮往。」


    台青得意起來,「瞧。」


    描紅問:「紫茵姐姐快樂嗎?」


    尹白答:「工作上有如此成就的人如果還計較其他未免太不感恩了。」


    「麥斯美倫辛力加可會講一兩句中文?」


    「別苛求。」


    尹白心中惦念父親,又到醫院去了一趟,偕母親返來時已經筋疲力盡。


    隻見客廳中坐著描紅的一個學生,尹白納罕,她人呢?


    台青說學生已等了半小時,描紅稍早被一個神秘電話叫了出去。


    尹白與台青臉上都打著「誰」的符號。


    過一會台青說:「你同描紅講,她信你比較多,香港男人壞的多,不好惹,要當心。」


    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叫尹白忍俊不住。


    尹白剛想叫那學生改天再來,描紅忽然返家,低著頭,心似有點慌,尹白看見她貝殼似的雙耳燒得通紅透明,分明不尋常。


    描紅與學生進書房掩上門。


    台青悄悄說:「看到沒有?」


    「讓描紅維持些私隱。」


    「我怕她被騙。」


    「看,你還是關心她的。」


    「當然關心,她也是我姐姐。」


    尹白籲出一口氣,「感謝上帝,總算承認了。」


    過一會兒台青說:「有時我覺得我與她相似多過與你相似,姐姐,你太喜歡講英文。」


    尹白笑,「那我把普通話練好些。」


    「明明是國語,為什麽叫普通話。」


    尹白笑著附和:「明明是旗袍,為什麽叫長衫。」


    「對呀,明明是蛋糕,偏偏叫西餅。」


    尹白分析:「都照台灣人的標準,其他地方的中國人要不高興的。」


    兩人先淋浴上床。


    台青猶自嘀咕:「誰把描紅叫出去?」


    老實說,尹白也想知道。


    參予社交生活是很正常的事,尹白生於斯長於斯,朋友網經過廿多年的編織、修補、精益求精,早已牢不可破,即使辭了工守在家中,消息往來不斷,十分熱鬧。


    台青雖然獨自在港,又是另外一宗個案,她有紀敦木,這傢夥抵得過十個八個普通朋友。


    描紅的生活最單調,所以尹白一直抽空陪她,也想過介紹異性給她,一則談不攏,二則快要動身西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照今日看來,描紅仿佛已經結識異性朋友。


    大都會的人性複雜,台青的擔心並非無根,描紅雖然聰明伶俐,尹白還是有一定的顧慮。


    台青問:「那人會不會是學生的家長?」


    尹白笑,「待我套套她。」


    學生走了,描紅仍坐在露台乘涼,尹白在她身後叫她一聲,描紅整個人彈跳起來。


    尹白很直接的問:「有心事嗎?」


    描紅也不隱瞞,「我想自己解決。」


    「你不妨拿出來討論,我可是老香港,門檻精點,門路熟點。」


    描紅低著頭。


    尹白不敢勉強她,回房看幾頁書就睡了。


    房間本不算小,但放了三張床,也就顯得擠逼,衣櫃在裏側,傭人躲懶,洗淨的內衣褲索性放當眼處,讓她們自己取用,因此亂得象學校宿舍,尹白並不介意,隻覺熱鬧。


    當晚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描紅一張床卻空著。


    早上台青朦朧的問:「她在什麽地方立中宵,著了魔還是怎地。」


    「噓。」


    描紅進來,往床上一倒,用枕頭壓住麵孔。


    尹白要趕去醫院,無暇多說,換了衣服便偕母親出門。


    一進病房,看見父親滿臉笑容,情況大佳,先放下一半心,但隨即注意到茶幾上一大瓶雪白豐碩的百合花,那落地的一半心又吊上去。


    母女異口同聲問:「什麽人送的?」


    尹白無緣無故先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個白衣女郎,緊張得很。


    誰知沈先生給她們一個意外的答案:「維奧麗沈來過了,真大體真討人喜歡,百忙中下午要上飛機還趕來看我。」


    尹白微笑,到底是個國際聞名的人物。


    沈太太已聽過女兒的報導,知道沈紫茵這個表侄女,一有話題,便與丈夫絮絮而談。


    尹白乘空閑撥電話給韓明生,韓明生卻不在,尹白留了話,便回家陪妹妹。


    女傭對她說:「二小姐先出去,隔了三五分鍾,三小姐也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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