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不外是不重視這個約會,何用解釋。


    果然,貢心偉咳嗽一聲,很為難地說:「我約了同學講功課。」


    「我們有約在先。」


    貢心偉說:「這個約會並非由我發起。」


    「我是為了你才去的。」


    邱晴馬上明白了。


    曹靈秀追求貢心偉。


    可憐的曾易生,他為女友擱置移民留下來,女友卻屬意別人。


    邱晴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她低下頭。


    曹靈秀的聲音尖起來,「心偉,我為你放棄茱莉業的課程,你是知道的。」


    邱晴嚇一跳,連忙走到露台去,躲避這一場爭吵。


    她對整件事有了輪廓,曾易生為曹靈秀犧牲,曹靈秀又為貢心偉犧牲,結果最後勝利者貢心偉一點兒也個覺得是宗享受。


    他不喜歡曹靈秀。


    露台外的風景美麗一如圖畫,邱晴靠著欄杆,麵孔迎著清風,輕輕吟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今天又來得不是時候,她打算告辭,改天再來。


    她迴轉客廳,聽到曹靈秀正在哭泣,她仍穿著白裙子,但似乎已經染上一點兒灰色,許是邱晴的偏見,她輕輕過去開啟大門。


    「邱晴,」貢心偉不謊不忙地上來攔住她,「我送你下去,今天真的抱歉。」


    邱晴看他一眼,「這些女子會累壞你。」


    「不是我的錯。」


    「你笑得太多。」


    「邱晴,為什麽我對你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下次,下次我告訴你。」邱晴籲出一口氣。


    「你得留下地址。」


    「我在理工管理科第一年。」


    「好,我來找你。」


    「還不快回去解釋一切?」


    貢心偉笑著回家去。


    邱晴下得樓來,看到大理石鋪的大堂中有一個人來回焦急踱步。


    邱晴不相信她的眼睛,那熱鍋上的螞蟻竟是曾易生。


    曾易生看到她,一呆,站住,「是你,邱晴?」


    邱晴笑,「正是,我們都來了。」


    曾易生聽她那口氣,好像完全知道發生過什麽,不由得起了疑心。


    由他開車送了曹靈秀同貢心偉開談判,真正匪夷所思,邱晴慶幸城寨裏從來沒有這樣的爛帳,他們的作風恩怨分明。


    邱晴嘆口氣,「好好地等吧。」她揚長而去。


    她聽到曾易生一直在身後叫她。


    忽然之間,那條白裙子不再騷擾邱晴,她戰勝了它,從此可以抬頭麵對它。


    貢心偉來找她的時候,也看到有趣的一幕,以致他笑道:「噫,你也很不賴呀。」


    邱晴異常尷尬,說她自問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一個機械工程科的男生偏偏挑同一時間來接她放學,她站在白色開篷車邊解釋、搖頭、擺手的情形統統被貢心偉看在眼內,才轉頭,麥裕傑那邊又派人來找她,邱晴猶疑,她找他的時候,他沒有推辭,他要找她,她就得出現,這是江湖規則。


    邱晴好不容易打發了二人,轉頭看見貢心偉,他向她眨眨眼。


    「你誤會了。」她說。


    貢心偉說:「今日我左眼跳個不停,想必有什麽要緊的事發生,來,找個地方坐下喝杯酒壓驚。」


    他生性活潑,不拘小節,邱晴真正喜歡他。


    他說:「這一帶我很熟,貴校出色女生很多。」暗示他時常在此接送漂亮女孩子。


    邱晴忍不住說:「你看上去快活極了。」


    「有什麽事值得愁眉苦臉?」他反問,「這張桌子近天窗,我們坐這裏可以看得見長堤上情侶。」


    邱晴笑,「看與被看,是本市遊戲之一。」


    貢心偉問:「你到底是誰,有什麽話同我說,為何我與你一見如故?」


    邱晴沒頭沒腦地說:「這件事,許還有商榷的餘地,你可能要調查清楚才會相信。」


    貢心偉笑,「不用調查我都相信我是本年度最受歡迎的男士。」


    邱晴清晰地說:「不,貢心偉,我是你多年失散的妹妹,現在回來找你。」


    貢心偉呆住,握住啤酒杯子的手微微顫抖,他凝視邱晴。


    他問:「這是誰的惡作劇?」


    邱晴有點擔心,「你受得了嗎,要不要我馬上走?」


    「不,」他抬起頭來,「請把詳情告訴我。」


    「我一點兒證據都沒有,」邱晴抱歉,「我也是聽人說的。」


    「你的麵孔即是最佳證明,難怪我一直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我們相似?」


    「隨便問任何人。」


    「你願意接受這件事?」


    貢心偉不出聲,一口喝幹啤酒。


    他說:「貢家從來沒有瞞過我,我一直知道自己是領養兒。」


    嗬,邱晴籲出一口氣,那她還不算是罪人。


    「但是我從來不知道我有姐妹,這些年來,你在何處?」


    「在某處生活。」


    貢心偉似有困難,過半晌他說:「你講得對,我一時接受不了,請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冷靜片刻。」


    「貢心偉,我想你知道,我毫無企圖,唯一目的,不過想與你見麵相認。」


    「我相信你。」


    邱晴站起來,讓他坐在角落裏發呆。


    她緩緩在長堤上散步,一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幼時與姐姐吵架,也試過離家出走,身邊零錢花光了,試過一直走回家去,身子又熱又髒又累,可是雙腳不停走,終於挨到家門,猶自不甘心,先到外婆處喝口水吃塊餅幹冷靜下來才敲門。


    可憐可笑的是,根本沒有人發覺她曾經離家出走。


    漸漸發覺出走無用,稍後朱外婆又斥資搭了天台,那處便變成了她的避難所。


    一待好幾個鍾頭,連麥裕傑都知道她有這個習慣,要找她,便上天台。


    他會輕輕地問:「姐姐又打你?」


    邱雨的性子猶如一塊爆炭,不顧三七二十一,一定先拿邱晴出氣,不為什麽,因為她永遠在身邊,後來邱晴摸熟姐姐脾氣,不駁嘴不閃避,站定給她打,反而三兩下就使她消氣,越躲越是激起她怒火,劃不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邱晴揚手叫車子。


    她又一次走上天台,坐在牆角,朱外婆晾了衣裳,還未收回,正在秋風中拂盪鼓篷,邱晴躲在晾衣架下,非常渴睡,她索性躺下,閉上眼睛,漸漸入夢。


    看到曾易生跟她說:「我終於搞清楚了。」


    邱晴完全不知道他清楚的是什麽,卻十分代他欣喜。


    「邱晴,醒醒當心著涼。」


    邱晴睜開雙眼,那種欣喜的感覺仍在。


    朱外婆說:「我今日去求籤。」


    「問什麽?」


    「替你問前途。」


    「真的,說什麽?」


    「太公八十遇文王。」


    邱晴笑出來,「唉呀,要等到八十歲,不算是好簽。」


    「你沒有耐心等?」


    「不,不,」邱晴順她意思,「隻要有事成的一日,等等不妨。」


    「你看,這幾年城寨變得多厲害,我已休業多時,她們現在都到內地去做手術。」


    「外婆,麥裕傑傳我,我明天要去一趟。」


    「聽說他現在都改了做正行生意,開著間夜總會。」


    邱晴輕輕冷笑,「對,不走東南亞,改走歐美。」


    他坐在宇宙夜總會的經理室內。


    已經喝下不少,仍繼續喝,看見邱晴進來,他照外國人規矩,站起來迎她。


    邱晴在他對麵坐下。


    房間內很暗,邱晴的視線一時未能習慣,她看不清楚他。


    他點燃一支煙,輕輕說:「你姐姐去世已經周年。」嘴邊一粒紅星仿佛顫抖兩下。


    邱晴嘆息。


    「我時常看見她。」


    邱晴一怔。


    「夜總會音樂一起舞池裏統統是她,大眼睛,紅嘴唇,看著我笑。」他聲音有點沙啞。


    邱晴黯然神傷。


    「你要不要看一看?來,我同你出去。」


    邱晴隻得跟在他身後,麥裕傑的腳步並沒有踉蹌,他把邱晴帶到舞池邊。


    邱晴開頭以為麥裕傑醉人醉語,及看到眾舞女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才呆住了。


    在薔薇色燈光下,她們的確都長得似一個樣子,黑色眼影,鮮紅嘴唇,蓬鬆的頭髮,華麗俗艷的服式。


    「看到沒有,」麥裕傑輕輕問,「都是你姐姐。」


    都是別人的女兒,都是別人的姐妹。


    「長得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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