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大嘴巴與眼睛,四周圍的景物天旋地轉起來。


    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有人殺死他,而警方懷疑是我。


    「給王小姐再喝一杯熱茶。」警方說。


    我緊緊閉起嘴巴,我已經說得太多。


    他們有沒有發現七年前我與滕海圻之間的事?我尚有什麽機會洗脫?


    一剎那我精神無法集中,連自己姓名都不能記憶。


    我疲倦地說:「把燈拿開,我眼睛痛。」


    他們立刻關上燈。


    「王小姐,要不要通知親人來保釋你出去?」


    「不。」不能叫父母知道。


    我靜下來,姬娜不懂得處理這件事。我不能麻煩阿張,在這裏,我所認識的,也不過隻有左淑東與左文思。


    我思維漸漸清晰起來。


    警方找得到我,自然已經與他們有所接觸,他們說過些什麽?我氣憤,竟把滕海圻與我於三星期前見麵的事都說給警方知道。


    他們太急於要洗脫自身了。


    我很辛酸,一時手足無措。


    警探很耐心地等我恢復神智。


    我或許可以聯絡我以前的老闆曹氏,求助於他。


    我拿起電話,打到他家裏去。


    曹一時間沒想起我是誰,這時我已經很後悔冒昧向他求助。


    我吞吞吐吐地用飄忽的聲音向他告苦:「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他機靈地問:「可是等錢用?」


    我說:「不——」


    「怎麽,還沒找到工作?社會不景氣呀,韻娜,小款子我是有的,稍遲我要出去,我交給內子,你要是上來,我叫她給你三千塊,韻娜,你替我做過帳,你該知道我的苦況,我真是慘澹經營——喂喂?左文思怎樣?他可是要得獎?你們還有來往嗎?」


    我終於說:「我不是問你借錢。」


    「啊?那是什麽?」他大大訝異。


    「我——隻是來問候你,再見。」我掛上電話。


    警探們搖頭嘆息,同情我的遭遇。


    其中一位和藹地說:「朋友,原是用來陪吃飯的。」


    我說:「是我太異想天開。」


    我在毫無選擇之下通知姬娜,叫她與阿張同到警署接我。


    我慘白地說:「你們都懷疑是我吧。」


    「王小姐,請在這裏簽一個名,證明適才那些對話,的確出自你口。」


    我隻好在供詞上簽名。


    姬娜與阿張匆匆趕到,辦手續把我接出來,時間已近中午。


    在報攤上阿張買了張晚報。


    頭條新聞是「富商胸部中刀離奇斃命。」


    我閉上眼睛。


    所有人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阿張說:「警方會得隨時傳你再度問話,我已替你聘下律師。」


    姬娜說:「最頭痛的地方是,你沒有人證。」


    他們兩人都非常震驚。


    我默不作聲。


    「試跟左文思聯絡。」阿張說。


    阿張已代我撥通電話,那邊是繁忙訊號。阿張隻好放下話筒。


    姬娜問:「避而不聽?」


    「不會,」我說,「他不會。」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我知道是文思,在同一時間,我打電話給他,他也忙著打給我。


    「文思。」我的眼淚忽然湧出來,流滿一麵孔。


    「你到警局去過?」文思急急問。


    「是。」


    「聘律師沒有?」


    「有。」我泣不成聲。


    「不怕不怕,千萬不要害怕,我也到他們那裏答過話。」


    我哭泣:「我沒有人證,他們懷疑我半夜潛離家去謀殺滕海圻,一切證據都不利於我的,文思,我害怕到極點。」


    「不要怕,不會有事,他們不會將你落案,」他不住地安慰我,「這些不過是表麵證據,我馬上來看你。」


    我含淚坐下。


    阿張說:「鎮靜些。」


    姬娜說:「左文思也很值得懷疑,」她放下報紙,「是在他家裏出的事。」


    「但是我也有他家的鎖匙。」我說,「每個人都有,大家都自由進出,也許連小楊都有。」


    「小楊是誰?」阿張說。


    「文思的攝影師,出事那日,他跟文思在一起。」


    阿張皺起眉頭,他說:「我約了彭來這裏。」


    「誰?」


    「彭律師。」


    「阿張,我沒有錢,」我掩臉,「我什麽都沒有,我已山窮水盡。」


    「彭是我的中學同學,不要緊,也許他比你還窮,他一直幫法律援助處做事。」


    彭世玉律師比文思還早到。


    他與阿張在房內談話的時候,文思趕至。


    我如遇到救星般迎上去,他與我擁抱。


    我與他在露台坐下,我問他,「是你告訴他們,我與滕之間的事?」


    「不,姐姐說的。姐姐在清晨發現兇案。」


    左淑東!


    「姐姐的精神亦近崩潰,她逗留在警署近五個小時,把所有不應該說的話都說出來,警方已把她送往醫院靜養,兼檢查精神科。」文思也非常沮喪。


    我問:「文思,會不會是她?」


    文思一震,「怎麽會是她?」


    「文思,我不隻一次聽到她說過,她要除掉滕海圻。」


    「韻娜,你千萬不能告訴警方!」


    「但是文思,警方懷疑是我做的。」


    「他們會查清楚,但是韻娜——」


    我「霍」地站起來,「文思,我愛莫能助,我要維護自己。」


    「韻娜,她曾經救你。」


    我氣餒,「你都知道了?」我顫聲問。


    「我都知道。」他點點頭。


    我還有什麽話好說,我閉口不語。


    「韻娜,我替你請了最好的律師,你放心好了。昨天晚上,姐姐整夜在白天鵝夜總會吃老酒,成千上萬的人與她打過招呼——」


    我瞪眼尖叫:「兇手是我,兇手是我?」


    阿張推門出來,很敵意地看牢文思,把我拉在一旁。


    「左先生,」阿張發話,「請你不要刺激韻娜,這裏的事,我們會得處理。」


    我痛哭失聲。


    文思說:「韻娜,韻娜——」他的焦急也不是假裝出來的。


    我整個人如墮冰窖裏,我失聲說:「連你都以為我是殺人兇手。」


    這時候忽然有人插嘴問:「那你是不是?」


    我也沒弄清楚,誰在發問,馬上大叫起來,「我不是我不是!」我握拳頭,大哭起來。


    姬娜過來抱住我。


    我將頭伏在姬娜的胸上,抬不起頭來。


    「韻娜,」阿張說,「你有什麽事,跟彭世玉說去,他會盡力幫你。」


    我說:「沒有人可以幫我,太遲了,」我恐懼地張大嘴,「姬娜,沒有人救得了我。」


    那位姓彭的陌生人大力拍我的背脊,有節奏地,緩慢地,像是哄一個不聽話受驚嚇的嬰兒睡覺。大家都靜下來,姬娜倒熱茶捧在手中給我喝。


    過很久很久,仿佛一世紀長,我揩幹眼淚。


    「文思呢?」我問。


    「他一直在露台上。」姬娜說。


    我看著彭律師,「我沒有幹過。」


    「你有沒有想過要做?」他暗暗地問。


    「有,一千次。有一次付之於行動,幾乎成功,但他沒有死。」


    姬娜急了,「這話可不能說。」


    我低聲繼續,「但我最近,看他如看一隻蟑螂,非常醜惡、骯髒、討厭,但我不會殺他。」


    「為什麽?」


    「不值得。」


    「要是他要挾你呢?」


    「我會報警。」


    「要是這件事對你以後的生活有很大的影響呢?」


    「我已經買好飛機票到美洲去。」


    「那邊也有華人社會。一傳十,十傳百,你始終不得安寧。」


    「是嗎?那麽我到安哥拉,天不吐去,那裏可沒有華人。」


    「你不怕?」


    「一切都己過去,我不怕他。」


    「他現在死了,你有沒有一絲高興。」


    「沒有。」我說。


    「沒有?」大家都驚異起來。


    「我為什麽要因牆角一隻蟑螂的生死而覺得哀樂?況且,我替兇手擔心,因為太不值得。」


    彭世玉問:「你所說一切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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