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人吃了一驚,猛然後退:“你說什麽?你……放肆!”


    “夫人莫驚,在下並無惡意,”少年笑嘻嘻地,把手中一把折扇打開,扇麵上寫著四句詩經的四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裝模作樣扇了兩下,卻歎道:“我跟白參將極為交好,他才肯跟我說些心事,他說……”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低低道:“他對夫人可是真心的呀。”


    “你、”小夫人氣急了,臉上漲紅:“你再敢胡說,小心我叫人……”


    此刻她忽然發現,跟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突然不見了,可一時也沒往別處想,隻以為小丫頭偷懶而去。


    少年歎道:“夫人,可惜白兄一片癡心卻給辜負,他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小夫人本來有些慌張,想要快走,聞言止步遲疑地問:“什麽、死不瞑目?”


    少年盯著她道:“夫人,你真以為白兄是給人誤殺的?我可聽到了可靠的消息,那個局,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就是為了謀害白兄!”


    “你……”小夫人直直地看著少年,終於道:“是什麽人如此大膽?”


    “是什麽人,這我就不敢說了,”少年苦笑:“據我所知,並沒有人跟白兄有深仇大恨,除了……”


    “除了什麽?”


    少年咳嗽了聲,低低道:“夫人,您覺著,馮指揮使知不知道白兄跟你……”


    小夫人陡然色變:“你別胡說!”


    少年道:“唉,指揮使大人雖然年紀大些,可不是蠢貨啊。我就是擔心,他既然咽不下這口氣,那,他是不是隻除掉了白兄一個人就甘心了。”


    “你什麽意思?”小夫人震驚。


    少年笑道:“夫人怎麽不明白?自古以來,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麽,那當然就是綠——綠帽子,如今沒了白兄,隻不知夫人能不能全身而退。對了,這些日子指揮使有沒有什麽反常之舉?”


    小夫人一陣暈眩:“他、他也要殺我?”


    少年笑而不語,眼睛卻看向旁邊。


    偏殿的窗下,苗可鐫,韋煒在前,無奇,蔡采石在後。


    苗可鐫眉頭緊鎖,韋煒卻道:“倒是小看了這個小子、演起來還挺像是個紈絝登徒子的。”


    蔡采石偷偷地跟無奇道:“什麽小看,我看明明是小林子的本色出演。”


    無奇道:“原來他好色的習慣也有好處。”


    韋煒回頭看她一眼:“現在成了嗎?”


    無奇點點頭:“接下來就看韋大人的了,軟硬兼施也好,務必要說動這女子按照我們的計劃行事。”


    苗可鐫聽見道:“這個你隻管放心,若論恐嚇要挾人,是他的拿手好戲。”


    韋煒咳嗽了聲,抖抖衣袖走開。


    東城兵馬司。


    馮珂境的公房內,時不時有人前來遞送公文,聽候調命。


    忽然門口道:“夫人。”


    馮珂境在長桌後抬頭,果然見夫人低著頭緩步走了進來,身後一名丫鬟,手中捧著茶。


    走到桌前,小夫人把茶杯接過來,放在馮珂境跟前:“老爺,喝口茶歇息會兒吧。”


    馮珂境有些冷淡的:“你不呆在後宅,來做什麽?”


    小夫人勉強笑道:“這些日子老爺辛苦了,我自然是來探望的。”


    “不必了,”馮珂境淡淡地:“還有公事,你去吧。”


    小夫人咬了咬唇:“老爺、先喝口茶吧……”


    馮珂境本不願喝茶,隻是想讓她快點走,便拿起杯子喝了口:“行了,拿走吧。”


    小夫人卻沒有走,她身後的丫頭反而退後了。


    婦人咽了口唾沫道:“老爺,我聽了一個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什麽消息?”


    “有人說,清吏司查出了何勇得到的那買凶的信,字跡居然……跟老爺的一樣。”


    “你說什麽?!”馮珂境臉色微變,卻還保持鎮定。


    婦人道:“他們說已經是查驗過了,確實是老爺的手筆。”


    “胡說!”馮珂境一拍桌子:“這種無稽之談你也信,清吏司、他們一而再地前來生事,如今更是含血噴人,我自然跟他們算賬。”


    此時門口有一人欲進來,馮珂境喝道:“出去!”


    那人急忙退下,順手將門帶上了。


    婦人猶豫說道:“白郎、白郎他真不是您殺的?”


    馮珂境眼中閃過一縷凶光:“你叫他什麽?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婦人有些畏懼的,卻顫聲道:“你知道我們的事,所以你設計害死他,是不是?你、你是凶手!”


    馮珂境雙手握拳,目光越過婦人看向門口,確信門口無人,才站起身來:“你怕是失心瘋了吧。”


    婦人道:“我、我就知道,你……你真是好狠毒,你明明察覺了卻裝一無所知的,你謀害了他,你還想殺我是不是?”


    馮珂境笑笑,忽然閃電般伸手,緊緊地扼住了婦人的脖子:“你說的不錯,姓白的是我殺的,我也早想殺了你,你這賤人,要不是想等這個風頭過去,你早就死了!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不必再……我自然送你去見他!”


    婦人掙紮著,但脖子幾乎要給捏斷了,她連聲音都出不了。


    生死攸關,房門給猛然踹開,幾道人影衝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苗可鐫跟韋煒,除此之外,還有東城兵馬司的指揮使跟兩個都指揮,他們跟在苗韋之後,臉色極其難看。


    昨日清吏司在衙門一通運作,而無奇特要了馮珂境的手書。


    他想了一夜,懷疑清吏司可能察覺兩封信之間的相似。


    馮珂境有些後悔。


    當初他知道小夫人跟白參將的奸情後,就想要把這兩人一起殺了。


    但要怎麽才能做的隱秘而天衣無縫,他著實費了點心思。


    那天他看見何勇在糧食鋪子做工,這才觸動心機。


    此後,他輕描淡寫地跟白參將說何勇到處散播兵馬司的壞話,讓他很不痛快。


    白參將因愧對於他,便立刻拍胸說替他解決此事,這才有兩個白參將的下屬去趕人之事。


    從這開始,馮珂境就一步步安排白參將自尋死路。


    後來他找到何勇的時候,何勇正在護城河邊想要輕生。


    馮珂境本來可以不留那封信,但一來他知道何勇雖走投無路,但也未必就會痛快答應他去殺人。


    二來,他還想要埋下這個線,——倘若有人調查白參將的死因找到那封信,而查明是白參將的筆跡,自然就可以認定是白參將害人不成反而害己。


    他是恨極了姓白的,所以不但想他死,還想他聲名狼藉的死。


    誰知天外有天,他漏了,這世上有更高明的人,可以認出那完全不同的兩個筆跡出自他一人之手。


    但馮珂境也並不怕,畢竟這不是什麽有力的大證據。


    隻要他咬定隻是巧合,以及清吏司栽贓等,那他們就奈何不了他。


    畢竟姓白的已經死了,真凶已經拿住了。而且兵馬司跟清吏司的關係正緊張著,清吏司要是貿然拿人,兵馬司上下可不能答應!


    不管怎麽樣,清吏司都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他有恃無恐。


    誰知萬事俱備卻峰回路轉,小夫人居然會敲山震虎讓他自己坦白了。


    在韋煒他們出現的時候馮珂境知道自己中計了。


    一起出現的還有兵馬司的正指揮使,這把他的後路徹底堵死了。


    他所謀殺的畢竟是同僚,這是兵馬司裏絕不容許的。


    本來得大動幹戈才拿下的凶手,就這麽兵不血刃。


    出門的時候馮珂境看見了廊下的無奇。


    他停下步子:“是你看出了那兩張信的異樣?”


    無奇點頭。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蔡流風是從字體的細節認定的,但是無奇……她笑笑:“是硯台。”


    “硯台?”馮珂境疑惑。


    韋煒上前,把手中的一方硯台遞給無奇:“是這個?”


    無奇舉起來,借著光打量:“不錯。這是難得的金絲端硯。”


    “這又怎麽樣?你總不會從墨漬裏看出端倪。”


    “正是墨漬,”無奇望著馮珂境:“金絲端硯顧名思義,硯台之中含有金沙,研磨出來的墨汁,含有細微的金沫,寫在紙上,細看的話會看出有點點金色。”


    那天她在夕照之下打量那許多的字紙,陽光所至,便有兩張發著淺淺淡淡的金光。


    馮珂境閉上雙眼,忽然仰頭一笑。


    “有意思,”半晌他喃喃道:“但你知道最有意思是什麽嗎?這塊硯台,是白參將為討好我送的。”


    在場眾人都愣住了,這讓馮珂境露出破綻的金絲端硯居然是白參將所送,難道……這就是冥冥中的因果報應,早有注定。


    馮珂境歎了口氣,低頭道:“但我仍不後悔,他們背叛了我,就該死!”


    沒有人說話。


    無奇把硯台還給韋煒,問道:“何勇呢?”


    馮珂境一愣。


    無奇笑道:“何勇也該死嗎?在你眼裏他大概不值一提,死活都在你一念之間,你為一己之私推個無辜之人到絕境,甚至一點愧悔之意都沒有!可我告訴你,何勇絕不該死!你身為官員如此草菅人命,才是真正的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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