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奕不能說話,意外,震驚,憤怒,以及一點悔怕。


    他知道自己露餡了,可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居然不知不覺中就上了她的當?!但蘇奕卻猜不透眼前的人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她想幹什麽?


    無奇聳聳肩:“不過,雖然你篤信鄧主簿沒瞧見什麽,隻怕有的人不知道呀。”


    “嗯?”蘇奕疑惑。


    無奇哼道:“我是說,你雖然坐得住,可自然有那坐不住的人。”


    蘇奕盯著她,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臉色駭然:“你、原來你是故意的……”


    他的手在握緊,心裏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個可怕的對手,他深吸一口氣:“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怪不得能看破夏思醒不是自殺,孫家那父子也落在你手裏,不過聰明人多半是不長命的。”


    “且慢!”無奇忽然抬手。


    蘇奕眯起雙眼,殺了麵前的人已經是他勢在必得,而且這是在守備府,當然是十拿九穩:“你還想說什麽?”


    “實不相瞞,我曾經跟一個道士學過法術,”迎著蘇奕吃驚的眼神,無奇煞有其事地聲明:“我有一句口訣,隻要念出來,就會叫出我的護身法官,你要不要試試看?”


    蘇奕瞪大了雙眼:開始懷疑她跟鄧主簿一樣失心瘋了。


    “隻一句話,你吃不了虧也上不了當。”無奇竭力推銷。


    蘇奕哼了聲,冷笑道:“好啊,不過我警告你,千萬別指望大聲叫人來救你。”


    “知道,隻要我一高聲你就擰斷我的脖子是嗎?”無奇舉手,“我保證不大聲。”


    蘇奕眼神狐疑而眉頭緊鎖,無奇則抬起右手在胸前拈了個訣,口中念念有詞地哼哼道:“狐狸狐狸小狐狸急急如律令。”


    蘇奕籲了口氣,他覺著自己跟這個瘋子說了這半天話有點可笑,不如趕緊殺了,畢竟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去處理。


    正要動手,耳畔傳來很輕的一聲笑,有個嬌嬈的聲音道:“好個滑頭,你是怎麽知道姐姐在這裏的?”


    蘇公子魂飛魄散,驀地轉身,卻見不知何時身後竟多了一道人影!


    她坐在月光下的窗戶邊上,雖然身著黑衣,卻掩不住一身嬌媚妖嬈,月色之中一張豔麗過分的臉,雙眼勾魂奪魄,真真似是個借著夜色來魘人的狐狸精。


    蘇奕反應很快,見來人神出鬼沒又不是什麽身份,他心頭一動,便想先捉住無奇,當個人質也好,先下手為強也好。


    不料一回頭,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無奇已經退後數步,早離開他的控製範圍。


    蘇奕眉頭一皺正要追過去,隻覺身後一陣涼風襲來!


    他心頭發毛,來不及去追無奇,轉身應敵,誰知手才反擊而出,手腕上被什麽東西輕輕一敲,刹那劇痛!與此同時眼前人影一花,頸間沁涼微疼。


    蘇奕直著雙眼往後倒下,目光所及,是近在咫尺的那張妖媚的臉,她咯咯地笑了聲,俯身看著他倒地不能動的樣子:“害怕嗎?別急,這才是開始呢。”


    說完後她站起身來,向著桌後的無奇拋了個媚眼,撩撩鬢發:“你又怎麽知道我正好兒在?難道又聞到香了?”


    無奇也在吃驚,她知道小狐狸不好惹,但卻沒想到蘇公子在小狐狸的手底下連一招都抗不過。


    聞言忙拱手行禮:“多謝姐姐在酒樓下救我一命,加上這次已經兩回了,大恩大德不知如何能報。”


    “那簡單的很,”小狐狸掩口而笑,身形一晃到了無奇身前:“以身相許就行了。”


    無奇又嗅到一陣誘人的香氣沁入肺腑,目光轉動,卻見小狐狸纖纖的手已將在她臉上撫落了。


    第14章 天明


    小狐狸先前栽在無奇手中,是因為她太過自信跟大意,沒想到會有人一眼看穿她的偽裝。


    可是無奇非常的清楚,那神秘的麵具男子手下哪裏有什麽好對付的角色,南塘寺之夜黑衣人從古塔五層上翻身躍下落地無聲的場麵她可是記憶猶新,而剛才守備公子也沒在小狐狸手下走過一招,可見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這小狐狸生得花容月貌,身手更是如此了得,簡直是色藝雙絕,世間難尋。


    隻不過這半夜爬窗進來的狐狸精,就算無奇身為男子隻怕也不會輕易笑納,如果是聊齋,那多半還可能是個有情有義的狐狸,但無奇知道這不是聊齋,而這狐狸也是會吃人的。


    “姐姐實在太抬愛了……隻怕我沒那福氣。”無奇敷衍地笑著後退,忽然膝彎一抖,原來是碰到了床沿。


    她穩住身形的關口,小狐狸卻隨之上前一步,美人有些撒嬌似的撅起了嘴,顯得嬌憨可愛而風情萬種:“你怕什麽,你伸伸手這福氣不就夠到了?姐姐我倒是很喜歡你這張臉,不然的話早在白天就任由你給砸死了。”


    無奇心裏感謝自己這張臉,但看小狐狸眼神爍爍,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著一隻可口美味的兔兒或者烤雞之類,大有隨時撲過來飽餐一頓的架勢,她無法想象那個場景。


    何況,若給小狐狸發現她的真身,隻怕此後又有千層浪。


    “我就知道是姐姐救命,不過,姐姐應該不是自己擅自行事的吧?”無奇抬手扶著床柱子,盡管搖搖欲墜卻還神奇地支撐著沒有倒在榻上,因為她知道隻要她一倒下,小狐狸一定會順水推舟地跳上來,於是她笑問道:“他老人家可好嗎?不知現在何處?”


    無奇很懂那神秘的公子哥兒對於小狐狸而言意味著什麽,那是小狐狸的主子,而且是個威煞極大、大到可以煞風景的主子。


    小狐狸正在欣賞無奇垂死掙紮不肯倒下的姿態,也看出了無奇貌似鎮定但實則忽閃的雙眼裏藏著慌張。


    小狐狸心裏發笑,於是更多了幾分再逗逗無奇的興趣,誰知卻聽她提起了自己的主子。


    於是乎她的興趣就像是一陣潮潤的霧氣,而主子兩個字卻是熾熱的火焰,刷地一下將霧氣狂掃殆盡。


    小狐狸斂了臉上的笑:“主子不在這裏,怎麽,你惦記他?”


    無奇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掃了一眼地上生死不知的蘇奕,她決定火上澆油:“當然當然,公子的風華無雙,絕世難得,令人不敢忘懷也不能忘懷,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小狐狸有些狐疑地望著她,看了片刻,卻嗤地笑了。


    這個反應讓無奇意外:“呃,是我說錯了嗎?”


    小狐狸的媚眼瞟著她,幽幽然地說道:“你沒說錯,不過你既然誠心誠意地惦記著主子,日後自然有見麵的機會,隻怕……”


    “隻怕什麽?”


    小狐狸眼珠轉動,閃過一絲促狹,卻沒有輕易告訴無奇。


    這一夜,少杭府注定不能太平。


    守備府內是如此,而在另一處地方,卻也有一番明爭暗鬥。


    那是在鄧主簿的家裏。


    幾乎是在蘇奕跑到無奇這裏的時候,也有一道身影翻身躍入鄧家院中。


    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向著房門處逼近,不費吹灰之力開了門。


    摸到了鄧主簿的房間,掀開床帳的同時,雪亮的刀鋒也隨之斬落。


    但是落刀的感覺卻很奇怪,不像是砍在肉上,卻像是落在什麽棉花上,他吃了一驚,俯身看去,卻見榻上哪裏是個人?竟是一床褥子裹了起來塞在被子底下。


    糟糕!黑衣人大驚失色,知道事情不對了。


    就在此刻,背後一聲斷喝:“好賊子,你終於中計了!”


    與此同時,房間外頭也有兩道身影跳出來:“賊人中計了!亮燈!拿人!”


    很快的,院子裏閃閃爍爍的是燈光,借著通明的燈籠光,黑衣人看清楚在自己眼前的竟正是本該回皇都請大夫的林森,他正瞪大雙眼,虎視眈眈。


    本來一個林森是攔不住黑衣人的,但院子裏還有本地縣衙的王捕頭帶了幾個精幹的衙差,這樣就有些難辦了。


    何況除了這些人外,在鄧家的屋頂之上另有一道黑衣的影子,抱著雙臂,冷冷地俯視著底下的一切。


    無奇安排了林森藏身在鄧家,又吩咐林森事先去跟本地的捕頭通氣,就是怕林森一人難以抵擋。


    但是這屋頂上的黑衣人卻並不是無奇的安排,更不是跟底下黑衣刺客一路的。


    ——假如他能現身,林森或許可以認出來,他就是之前在皇都青樓裏見過的、假扮龜奴的那位。


    所以現在這個局麵,對行刺鄧主簿的那位來說,便是天羅地網了。


    或者也可以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子時左右,開始下雨。


    有晚睡的少杭府百姓隱約聽到街上此起彼伏的腳步聲響,馬蹄聲,呼嘯而來,又很快的歸於沉寂。


    第一聲雞鳴的時候,寅時才過半,天色還是烏沉如墨,夜雨依舊淋漓不絕,但是盤踞這少杭府天空數月之久的陰雲卻注定消散。


    守備府中燈火通明。


    蘇克看著地上的兩個人,這兩人都是他極熟悉的。


    一個是他的親生兒子蘇奕,昏迷不醒。蘇奕旁邊身著黑衣的那人,正是跟他鞍前馬後的副手參將,他受了傷,手臂上還流著血。


    在他們之前,無奇,林森,王捕頭三人站在原地。


    “這是怎麽回事?”蘇守備震怒,但他居然不知道該更驚怒於哪個才好。


    王捕頭眨著眼睛看林森——先前林森神神秘秘地找到了他,說已經同守備大人通過氣,讓他秘密地調幾個精銳埋伏在鄧家,因為殺害夏知縣的凶手一定會在今夜來刺殺鄧主簿。


    王捕頭先前已經見到無奇去拜訪守備大人說真凶的事了,所以立刻相信了林森的話。


    而且他也向來敬重夏思醒,也很為知縣大人的死抱不平,好不容易聽說真凶即將現身,當然義無反顧。


    沒想到拚死拚活打了半夜,到最後掀開黑衣人的罩麵才發現居然是守備大人的親信!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生怕自己闖了禍,也許……有什麽誤會在其中。


    林森則看著無奇。


    此刻無奇還在端詳蘇守備震驚而盛怒的模樣,有些難以分辯蘇大人是真的不知情還是演技超群。


    “很抱歉大人,”無奇揣著手,很好相處的樣子,臉上甚至還有點笑意:“公子的確就是害死三位少女的狐狸郎君,至於這位,因為我今晚跟大人說的那些話,他以為鄧主簿真的會指認公子,所以特意前去暗殺。”


    蘇守備咬牙:“這、這怎麽可能?”


    那員參將捂著手臂上的傷口:“大人冤枉!我隻是擔心有人暗害鄧主簿所以特意趕去保護,誰知這些人竟誤會我是殺手。”


    林森忍不住:“你一刀把床頭的假人剁成了兩截,要不是我事先將鄧主簿轉移,身首異處的就是他了,你就是這麽保護人的?我是聞所未聞。”


    參將咽了口唾沫:“我、我正是因為看破了,以為是殺手埋伏在那,所以才出手的。”


    無奇笑了笑:“那後來你衝出院子當然是看見了縣衙的王捕頭,為什麽你還繼續負隅反抗,而沒有當即曝露身份呢?如今再編這些說辭是不是晚了點?”


    陳參將道:“我當時、是慌了……我以為王捕頭跟殺手是一夥的。”


    王捕頭綠著臉,看看守備大人的臉色,有口難言因為不敢多嘴。


    無奇也看向蘇克:“蘇大人,你相信他的話嗎?”


    蘇克臉色凝重的:“陳參將跟隨我多年,向來精明能幹,說實話我不相信他是為非作歹之人。至於你說我奕兒是狐狸郎君,到底又有何證據?”


    雖然蘇奕當著無奇的麵承認了就是真凶,但假如蘇克想要袒護自己的兒子,這裏是他的地盤,他當然有一萬種法子。


    何況他的參將試圖刺殺鄧主簿,他自個兒幹不幹淨還不敢說呢。


    無奇挑了挑眉:“王小姐遇難之前跟鄧主簿說她已經看到了楊妃傳的第八章,試問一個將死之人怎麽會在臨死時候說這種無關緊要的話,所以我猜這一句話裏有極要緊的信息。果然,楊妃傳第八章裏有一則玉帝靈簽,是韓信逼鍾離眛自刎,我本不解其意,直到林兄提起了楚霸王跟漢高祖,項羽劉邦,楚河漢界,而楚河漢界自然就暗指一個‘弈’字,這麽巧,令公子的名字恰好便是這個字。”


    奕通“弈”,字雖不同意思卻可以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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