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迷底揭穿,無聊若此。


    「且留步。」


    乃意忽然一點也不留戀這間白色大廈了,「我真的要走,這樣睡下去不是辦法,我還要趕功課。」


    美與慧很溫柔地看著她,「乃意,你性格奇突,你對未來絲毫沒有興趣?」


    乃意笑笑,「命運由自己雙手掌握。」


    「好!說得好。」


    「對不起,我的命運不容人幹預。」


    美與慧相視而笑。


    乃意平和地說:「我真的喜歡你們,來日方長,有空再見。」


    美與慧笑道:「改天再見。」


    醒來,乃意覺得強光刺目,原來紅日炎炎,太陽一早已經升起,頓時把夢中情節忘記一半。


    隻聽得客廳中有人聲,乃意披上外衣,前去張望。


    隻聽得有人說:「你考慮考慮,並非不可行。」


    接著是母親的聲音:「才十一歲呢。」


    原先那人笑,「不然幾歲去,三十歲?」


    任太太沉吟。


    誰?好神秘,差不多同乃意那持續的夢境一般詭秘。


    家中隻有一個十一歲的成員,除出任乃忠沒有他人。


    「我要想一想。」任太太說。


    「那當然,一個月內你隨時通知我。」


    乃意忍不住出去看個究竟。


    一個同母親差不多年紀相貌的女子轉過頭來,她有一雙極其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乃意一會兒,笑著說:「是大小姐吧,好睡好睡,周末不用上課?」


    乃意抬頭看客廳間掛著的鍾,發覺已是下午一時多。


    任太太笑著叫乃意:「可記得阿姨?」


    啊對,是母親小一歲的妹妹,長年住在外國,許久不回來,人一到必有精緻禮物跟著來。


    是以乃意叫得非常響亮,「阿姨。」


    阿姨笑道:「我有事先走。」


    任太太送妹子出去,站在門口又說一會兒話才迴轉。


    「什麽事,」乃意追上去問,「是否關於乃忠?」


    任太太取過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遞給乃意,「你的。」


    乃意連忙拆開,是隻水晶小盒子,連忙抱在懷中。


    任先生在旁看到,「專送這些不切實際之物,不能吃也不能穿。」


    乃意十分不以為然,她情願穿破些吃粗些也要擁有一兩件精彩的小玩意。


    當下隻聽得母親問父親:「你說如何。」


    「我無異議。」


    「要問問乃忠。」


    乃意忍無可忍,「乃忠是小孩,他懂什麽,為什麽不同我商量?」


    任太太很溫和地說:「乃意,此事與你無關。」


    這真是侮辱。


    「我是家中一分子,家中每事我必有份。」


    任太太笑起來,「這話是你說的,我不妨同你擊掌為盟,成年後不得扮作沒事人。」


    「同乃意說吧。」任先生終於同意。


    「你阿姨想幫我們支付乃忠的教育費,先把他接到倫敦念私立中學,然後在美國進大學。」


    乃意一愣,「為什麽沒選中我?」明年就要畢業,正為前途擔心。


    任太太沉默一會兒,「我們不知道。」


    「你們沒有推薦我?」乃意追問。


    「你阿姨自有主張。」


    乃意知道母親娘家姓盛,盛女士們很有一點固執,決定的事就是事實。


    乃意怨道:「重男輕女。」


    任先生說:「也許為著證明她不愁寂寞,此舉全屬見義勇為,不然挑選乃意,也可以作伴。」


    乃意氣餒,一定是睡過頭了,才錯失良機。


    任先生搔搔頭皮,「實不相瞞,毫不諱言,憑我小小公務員之力,一子一女甭想留學。」


    任太笑笑,「人才並非全屬留學留回來的。」


    這全是題外話,留學多麽好玩,誰會真的企望在那數年之內學得做人上之人秘訣,當然是淨享受耍樂,當下乃意微弱地抗議:「我也要去。」


    任先生甚有歉意,無奈地看妻子一眼,沉默。


    乃意專等乃忠回來,出言恫嚇:「爸媽不要你了,已將你賣給阿姨,將來改姓盛,你的子孫也隻好姓盛,任家與你從此沒有瓜葛。」


    乃忠卻似忽然長大,看姐姐一眼,淡然說:「阿姨已與我說明白,她沒有任何附帶條件,我是自由身。」


    乃意為之氣結,如此好運,竟叫這可惡小子揀了去。


    母親不該生兩個,隻生任乃意一個,什麽事都沒有。


    但小小乃忠忽然抓住姐姐的手誠懇地說:「乃意,我知道你從來不曾愛過我。」


    乃意速速別轉麵孔,「誰說的?」


    「我這次到英國先要寄宿五年。」


    「我知道。」幸運的傢夥。


    「阿姨說一年隻可回家一次。」


    乃意硬著心腸,「又怎麽樣?」


    「我會想家。」乃忠低下頭。


    乃意不耐煩起來,「放點誌氣出來,有空多參與課外活動,切莫動輒找長途電話打回來哭訴,有什麽事,能解決的自己解決,不能解決的也要自己解決,英童若欺侮你,馬上打回他,打不過,召警協助,報告校長,鬧得天下盡知,人就怕你,最忌忍聲吞氣。」乃意的聲音漸低,「走得那麽遠,我們不能來看你,阿姨又住舊金山,靠自己的了。」


    乃忠忽然伏在桌上飲泣。


    乃意嘆一口氣,「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還是個小孩子哪,由此可知,有機會接受造就,可能要加倍吃苦。


    乃忠哽咽道:「一直隻聽你說盼望媽媽沒有生過弟弟,現在被你如願以償。」


    「那是因為你頑劣無比。」乃意自辯。


    乃忠提高聲線:「也沒有其他人的姐姐專愛打架。」彼時他還沒有轉聲音,像個女高音,乃意被他惹得笑出來。


    過一會兒乃意說:「這是你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阿姨要在你身上花許多心血金錢,我就沒有這樣幸福,日後中學出來,至多跟父親榜樣,一生做小小公務員。將來你若成才,當上美籍華裔科學家之類,可別忘記父母。」


    「你呢,」乃忠抬起小小麵孔,「我可否忘記你?」


    乃意看弟弟一眼,慷慨地說:「無所謂,我不關心。」


    心裏卻想,小子,將來你若成為貝聿銘第二,在羅浮宮外蓋玻璃金字塔而不以姐姐命名,就有得你好看的。


    小傢夥收拾一隻箱子就預備上路。


    自他出世之後,就奪得所有注意,有時乃意說恨他是真實的感覺,但他這一走,家裏勢必空蕩蕩,乃意心中又不是滋味。


    乃忠輕輕同姐姐說:「暑假我會回來。」


    阿姨來看過乃忠的衣服,笑說統不合用,幹脆全部到外國去置也罷。


    乃意有點不以為然,乃忠本來穿這些衣物長大,環顧父母,卻發覺他們絲微不介意,任由阿姨擺布,可見人窮誌短這句話正確無誤。


    在父母心中,仿佛已看到乃忠美好將來,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目前一點點犧牲不足為道。


    乃意酸溜溜地想,弟弟壓力非同小可。


    之後,她就同他分開了。


    乃忠由阿姨陪同離開了家。


    飛機場話別,阿姨穿長大衣戴手套,十分瀟灑,一隻手按乃忠肩上,乃意看到小乃忠抬起頭,感激而誠服地看著阿姨。


    自然,她是他的恩人,小小孩童也懂得其中道理。


    歸家途中父親安慰母親:「別擔心會失去乃忠,有能力人家都如此把孩子送出去受教育,外國那套大大不同。」


    任太太不出聲,乃意亦維持緘默。


    晚上乃意在小小臥室中溫習功課,正埋頭苦讀,忽爾聽見背後——索索,很自然地抬起頭說:「乃忠,你活脫是隻小耗於。」猛地想起乃忠此刻正在飛機艙中也許在印度洋上空,不禁黯然擲筆。


    原來還想把此刻在讀的課本留予他,做筆記時特別小心,把重要句子用紅筆再三畫上底線,現在全部派不上用場。


    乃意伏在書桌上失神。


    此際她又聽到身後有響聲,不由她不轉過身子來。


    房間才豆腐幹那麽一丁點大,一調頭乃意便看見她那張小小床沿上坐著兩個人。


    是她的老朋友美與慧。


    乃意「哎呀」一聲站起來。


    美連忙用一隻手指遮住嘴唇,「噓,噓。」


    乃意瞪著這一對白衣女郎,「你倆怎麽跑到我家裏來了,你們是我夢境的一部分,不可能在現實世界中出現。」


    慧笑一笑,圓圓臉蛋顯得特別甜美,欲言還休,似嫌乃意資質拙劣;說了也不會明白。


    「請解釋。」


    美笑問:「為何要求答案?」


    乃意頓足,「不要打啞謎好不好,你們是如何自太虛幻境裏跑出來的,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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