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瑉的感覺怪異到極點,她閉上嘴已,靜靜向大門走去,奇怪,腳步很輕,她沒有異樣舉止,很服從地出去,還轉頭禮貌地掩上洪家大門。


    瑉瑉抬起頭,對自己的鎮定表示訝異。


    梁永-說:「先到我家休息,你阿姨急痛攻心,她不知道說過些什麽。」


    在車上,瑉瑉木著臉,梁永-忍不住問:「你是阿修羅嗎?」


    瑉瑉淡然答:「如果我是,人們恐怕不敢遷怒於我。」


    梁永-籲出一口氣。


    「一個普通的女子。」


    梁永-輕輕說:「或者你不應將魔法歸還,成為普通人。」第十章瑉瑉已經閉上雙眼。


    陳曉非沒有收回她說過的任何一句話,她並不打算消除這個誤會,她也不認為這是一宗誤會。


    瑉瑉沒有向任何人求助。


    早上,梁永-上班之前曾進書房同她說:「你需要一份工作。」


    瑉瑉點點頭,「下令逐客了。」


    「或者,你我可以結婚。」


    「逼婚,更糟。」


    「兩者都是最好的消遣,否則的話,長日炎炎,問你怎麽消受?」


    「我還有一個夢未解。」


    梁永-點點頭,「我知道,一個有關火的夢。」


    「對,」瑉瑉兩手抱著雙膝,「我曾經告訴過你。」


    「有些事還是忘記的好。」


    「你家沙發不足使人甜睡,做不到好夢。」


    「那是個好夢嗎?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到答案,怕那場火由你而起。」


    瑉瑉一震,梁永-比她想像中更要了解她。


    「這些年來,你去到哪裏,哪裏總有事發生,不但別人懷疑,連你自己都疑惑起來,可憐的吳瑉瑉。」


    「你說得對,梁永-,我是可憐的吳瑉瑉。」


    「通世界隻得我一個人相信罷了。」


    那一夜,小梁帶了白酒回來,親自下廚,做海鮮給瑉瑉品嚐。


    喝了兩杯,瑉瑉覺得空前的淒涼,坐在窗前,追思復迫思,總覺得前麵有一堵牆擋住去路,無法通過,隻有在夢中,精魂可以飛越一切障礙。


    梁永-穿著圍裙走過來,「在想什麽?」


    「對了,」瑉瑉轉過身子,「袁鈞英小姐近況如何?」


    梁永-笑,「她與表哥結了婚。」


    「你看,」瑉瑉驚嘆,「每個女孩子都有後備軍來挽救她們的麵子。」


    梁永-還是笑。


    「她們真本事。」瑉瑉慨嘆。


    「有我權充你的廚娘,你也不算大差了。」


    「梁永-,我們認識有多久?」


    「久得我知道及了解你的夢。」


    他比起從前要開朗及活潑得多,並且也懂得進取,他現在不是沒有經驗的了。


    「久得看住你長大。」他又說。


    「我小時候還長得真不錯。」


    小梁凝視她,「不,那時你總像受驚的小貓。」


    「現在我仍然害怕。」


    「吃飽了就有安全感。」他笑著進廚房去。


    瑉瑉仰臥沙發上,不勝酒力。忽然之間,她聽到清脆的叫聲「媽媽,媽媽」,心中正奇怪,什麽,幾時的事,吳瑉瑉已做了母親?


    一方麵廚房間梁永-的聲音傳過來,「吳瑉瑉,你也意思意思,鋪鋪桌子,否則誰娶你服侍一輩子?」


    瑉瑉看見她自己賠笑,自沙發起來,想走進廚房去幫梁永-,但是一腳踏空,嗬,原來走錯房間,她又回到童年時的臥室來。


    小女孩坐在書桌前寫阿拉伯字母,瑉瑉又看見了她,緊張得手心背脊爬滿汗,這次一定不能放過,一定要追到答案。


    瑉瑉一步步走過去,蹲下同小女孩說:「你好嗎?」


    那小女孩抬起頭,沒有看見瑉瑉,又低頭握住筆寫起字來。


    瑉瑉正打算再與她攀談,耳邊卻傳來梁永-的聲音:「懶惰的吳瑉瑉,你在哪裏?」


    瑉瑉氣結,他偏在這種要緊關頭來騷擾她。


    瑉瑉不去理他,蹲在童年的自己麵前,清晰他說:「瑉瑉,帶我去,帶我去看清楚,隻有你可以解答我心中疑團。」


    小小的吳瑉瑉站起來,她幼小得叫人吃驚,整個人似一隻會走路的洋娃娃。


    她搖晃一下,轉過身子,走出房門。


    瑉瑉連忙緊跟她細小的腳步。


    走過走廊,對麵有一間相似的臥室,瑉瑉知道這是她母親的睡房。


    她聽到清脆的呼聲,「媽媽,媽媽,」是幼兒叫母親。


    小小女孩伸長手,推開房門。


    門柔柔打開,房內光線是灰紫色的,瑉瑉的視線接觸到房內,她渾身寒毛豎起,她看到一個女子跪坐在地上,伏首床沿。


    頭髮的濃度,背脊線條,都像煞一個人,瑉瑉對這個女子好不熟悉。


    「媽媽,」小女孩走進去。


    那女子伏著的頭抬起來,瑉瑉看到一張同她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


    這是她母親?


    難怪他們不敢把她照片給瑉瑉看,這簡直是同一人。


    她表情充滿苦楚,「出去,」她對女兒說,「出去。」


    小小孩童並沒有聽母親的活,隻站著看她。


    「那麽過來。」她伸開雙臂。


    母女擁抱一下。


    「現在好出去了。」母親輕輕推女兒一下。


    瑉瑉看著小女孩留戀地、依依不捨地看母親一眼,輕輕走出房間。


    瑉瑉真正鬆一口氣,不是她,不幹她事。


    「瑉瑉,瑉瑉,」有人推她,還用說嗎,當然是梁永-,「醒來,醒來。」他拍打她的臉。


    瑉瑉用手擋開他,這個人,老是在要緊關頭來騷擾她。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在耳邊轟轟轟如坦克車,「瑉瑉,瑉瑉。」


    那小女孩影象模糊了,瑉瑉覺得她漸漸遠離祖屋,「瑉瑉!」她臉上吃了一記結實的已掌,痛得流下淚來。


    瑉瑉睜大雙眼,看見梁永-握著她雙肩搖她,神色凝重。


    她回來了,怔怔地看著梁永。


    「你怎麽一下子就昏睡了,嚇壞我,叫都叫不應,你看你滿頭大汗,你去哪裏來?」


    瑉瑉蠕動嘴唇。


    「我知道,你又回到幼時故居去了,你為什麽要不住自虐?」


    瑉瑉虛弱地擁抱他。


    「這次你又看見什麽?」他讓她喝水。「我看到母親。」


    「夠了。你日間編的故事晚上放不下來,因而重演,來,洗把臉,嚐嚐我的手藝。」


    瑉瑉怔怔地說:「也許,事情真的與我無關。」


    「我很高興聽到你那麽說。」


    六個月後,瑉瑉在生日同一天,與梁永-舉行簡單的婚禮。


    瑉瑉開始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度過她前所未有的溫馨愉快的日子,她似一切滿足的小主婦,專心致誌為家庭服務,偶爾見到報上有適合她的職位,前去應聘,一看到寫字樓那種擠迫緊張冷漠的氣氛,立即打退堂鼓。


    也許……過些時候再說吧,她遲疑地想,可能將來會找到一門適合她的專業。


    這些日子以來,最美妙的事,便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全世界可能已經忘記了她那麽一個人,她也不甘雌伏,忘記了全世界。


    家庭生活一點兒都不悶,看一卷書,出去買一兩個菜,一下子到了下班時分,她像小孩一樣,坐在近門口的地方,一聽得門外有一點點動靜像鎖匙圈響,便立刻揚聲:「-記,是你嗎?」飛撲過去開門。


    梁永-由衷地說:「我是個幸運的人。」


    他再也沒想到敏感憂鬱到妖異程度的吳瑉瑉會變成一個純純的小婦人。


    他說:「當心我欺侮你,你此刻已盡失鋒芒。」


    「真的,」瑉瑉感慨地說,「我們女性每長一歲。便貶值一次,我又不懂投資保值,創立事業。」


    「孩子也是資產。」梁永-提醒她,向她眨眨眼。


    瑉瑉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她失眠了。


    第二天,梁永-準時下班,進得門來,他笑道:「猜我帶了誰來?」


    瑉瑉那放下已久的警惕心忽然提起來,像一隻貓似,鬃毛微微揚起,全神貫注凝視門外。


    小梁身後轉出一個女子,伸著雙臂,「吳瑉瑉。」


    瑉瑉一見她,心頭一鬆,雙目頓時紅了,「莫意長。」


    梁永-笑道:「這次我可做對了。」


    「意長,」瑉瑉擁抱著舊友,眼淚忍不住汨汨流下,「我沒有一日不想念你,你近況可好?還在結婚中嗎?怎麽胖了這許多?這次回來,是探親抑或公幹?有沒有機會住在我們這裏?你那另一半呢?」


    意長大吃一驚,推開她,「你真是吳瑉瑉?天啊,原來幸福婚姻生活真的摧毀一個人,你瞧你脫胎換骨了,婆婆媽媽哭哭啼啼,三分鍾內說的話比往日整月還多,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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