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瑉搖頭。


    「對,你有功課要做。」她取過鎖匙外出。


    她走了不到十分鍾,門鈴就響起來。


    瑉瑉知道這是誰。


    女傭在後邊說:「瑉瑉且別開門」,她已經開門讓施鬆輝進屋。


    女傭隻得說:「小姐剛剛出去,施先生你等一等她。」


    瑉瑉靜靜看著他。


    施鬆輝忍不住,問她:「你一直不喜歡我,為什麽,怕我搶走你阿姨?」


    像外國人一樣,施鬆輝黃昏已經喝過幾杯,口氣有酒精味。


    他無故對瑉瑉認真起來,「可以想像你不喜歡很多人,但是讓我告訴你,阿姨要與我結婚,無論你喜歡與否。」


    瑉瑉不去理他。


    「來,讓我們做朋友。」


    瑉瑉忽然自身後取出一件東西,伸手給施鬆輝看。


    他開頭不知道是什麽,待看清楚了,臉色突變,「這本冊子你從何來?」


    瑉瑉冷冷直視他麵孔。


    「不要告訴我你是拾來的,這本冊子我一直藏在外套裏袋——」他有點兒急,「你阿姨見到它沒有?」


    瑉瑉點點頭。


    施鬆輝十笑,「所以她生氣了,不怕,我會跟她解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


    瑉瑉在這個時候忽然笑了。


    施鬆輝愕然,這小孩的表情、機心、反應,都似一個工心計的成年人。


    「你,你這個可怕的小孩,你自我口袋偷出這本冊子是不是?還給我,馬上還給我。」


    他伸手去搶。


    瑉瑉把手一縮。


    施鬆輝趨前一步,不信這小女孩躲得過去,但是他的腳扣住茶幾,發出聲響,況且他講話時聲音太高,已經吸引到女傭進來查探。


    說時遲那時快,瑉瑉忽然把小冊子向他頭臉摔去,那本皮麵銅角小冊在空中的溜溜打兩個轉,不偏不倚,剛巧打中施鬆輝的眼睛。


    他一驚,本能地伸手去格擋,用力過巨,手臂偏偏拂到走過來的女傭。


    那瘦小的中年婦女向後倒去,額頭撞中櫃角,頓時流血不止。


    施鬆輝驚得呆了,急急伸手去扶她,婦人怕他進一步加害,在地上掙紮不已。


    陳曉非卻在這個時候開門進來,看到小小的瑉瑉縮在牆角,施鬆輝正毆打女傭,且一地都是血,驚怖之餘,馬上報告派出所。


    施鬆輝慌亂中舉手表示無辜,已經太遲了。


    女傭半昏迷中不住重複:「他要打瑉瑉,他要打瑉瑉。」


    陳曉非把瑉瑉摟在懷中,渾身顫抖,她問:「是為著什麽緣故,說呀,為什麽?」


    施鬆輝瞪著瑉瑉,別人也許會以為這孩子已經驚得呆了,但施知道她一貫的冷靜,他且看到她雙眼裏露出一絲惋惜的神色。


    她不費吹灰之力,已經對付了他。


    施鬆輝一敗塗地,隻得垂頭喪氣跟警察回派出所。


    女傭被送到醫院fèng了七針,施鬆輝慷慨地付出補償,她應允不起訴,庭外和解。


    陳曉非已不願意再見到施鬆輝這個人。


    她同姐夫說:「怎麽可以用暴力對付婦孺,怎麽會認識這樣一個人!」掩著臉羞愧。


    吳豫生說:「瑉瑉給你太多麻煩,我把她領回去吧,下學期她快升小學了。」


    「不,經過這麽多事,她更應伴我久一點兒,你埋頭苦幹,又周遊列國,什麽時候陪她。」


    這一段日子特別寧靜。


    施鬆輝也沒有再上來解釋,他同陳曉非一樣,隻想把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記,愈快愈好,沒發生過更好。


    瑉瑉的鋼琴有顯著進步,功課按部就班,比別的同齡孩子高,但瘦,小小年紀,不知恁地,舉手投足,已有少女風範。


    瑉瑉記得阿姨說她:「艱難中長大的孩子往往早熟,雖然未遇戰難,瑉瑉日子並不好過。」


    阿姨事務漸漸繁重,很多時候,她要學習獨自打發時間,那隻叫桃樂妃的洋娃娃,仍然被保存得很好,她現在不大玩它,有空取出看一番再收妥。


    曉非見她如此寂寥,因為內疚,更加縱容這孩子。


    現在她同異性約會,事先都徵求瑉瑉同意,漸漸變得十分認真,人家來接她的時候,她老是悄悄地問瑉瑉:「你看這一位仁兄怎麽樣?」


    瑉瑉如果搖頭,她便推說頭痛,三言兩語諸多藉口打發人家走,整個晚上獨自玩紙牌,解嘲地說:「不出去也不是損失。」可是平白把人招了來,又揮之即去,名聲就不大好,門庭頗為冷落。


    陳曉非也知道,隻是對瑉瑉笑說:「你與你父親可能都不想我嫁人。」


    她也並沒有遇到非嫁不可的人,能把責任推在他們父女身上,她覺得相當愉快。


    瑉瑉順利升到小學四年級,與阿姨形影不離。


    一個夏日的星期六下午,艷陽高照,阿姨回來,把瑉瑉叫到身邊。


    她取出一張照片,「你來看,這個人做你姨丈好不好?」


    瑉瑉笑,她知道姨丈是什麽身份,阿姨又找到對象了,她連忙接過小照細看。


    瑉瑉驚奇地說:「他長得有點兒像爸爸。」


    阿姨低聲下氣與她商量:「你不反對吧,我叫他請你喝下午茶。」


    瑉瑉輕輕問:「可是你要離開我了?」


    阿姨答:「你現在已經可以照顧自己獨立生活,阿姨也想找個伴。」


    瑉瑉點頭。


    她阿姨鬆口氣。


    吳豫生來了,她同他商量,他笑道:「你把這孩子寵壞後又甩手不顧,」其實是開心的,「上次那件事至今,也有好幾年了。」


    陳曉非雙臂抱在胸前,不出聲。


    吳豫生問:「你是不是懷疑什麽?」


    過一會兒曉非才答:「沒有,很多女子在最後關頭髮覺未婚夫行為不檢而解除婚約。」


    「可是日後你這樣遷就瑉瑉。」


    「不應該嗎?她既然住在我這裏,我有義務使她生活愉快。」


    「我卻有種感覺,瑉瑉在那件意外中,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她不喜歡的人,註定失敗。」


    吳豫生原是說笑,陳曉非聽在耳中,深深震盪,連忙轉頭頭掩飾。


    吳接著問:「瑉瑉在學校有沒有人緣?」


    陳曉非說:「沒有問題,她對一般人很寬容,她不大關心他們。」


    吳豫生笑笑,「我們都犯了這個毛病!越是愛一個人,對他要求越高,害他窒息。」


    「可不是。」


    「你對洪俊德先生,就寬容點兒吧。」


    陳曉非笑了。


    瑉瑉這才知道,那位先生叫洪俊德。


    他比較穩重,不大愛說話,側麵某一個角度,看上去像她父親,年齡也相仿,瑉瑉對他印象不錯。


    瑉瑉對莫意長說:「後來他們就結婚了,我搬去與父親住。」


    「現在還結著婚?」


    瑉瑉說是,「很恩愛,但是沒有孩子。」


    「他們愛孩子嗎?」


    瑉瑉惋惜地說:「絕對地。」


    「那多可惜。」


    「一定是這樣的,」瑉瑉說,「要孩子的人沒有生養,不愛孩子的人生一大堆。」


    意長笑:「對你說隻有好,你仍然獨霸他們的愛。」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一樣的,他們的占有欲才強勁呢,瑉瑉沒有把這個意見講出來。


    意長早不介意她說一半話停下來的習慣,隻要吳瑉瑉繼續把筆記借給她,緊急關頭幫她抄算術題,她就是她的好朋友。


    宿舍管得那麽嚴,意長還是有辦法帶了微形手提電視機回來,用耳筒,看到深夜,時間都不夠用。


    瑉瑉有時到莫家作客,意長也常去吳家。


    意長朋友知己比較多,是以瑉瑉老笑她濫交。


    瑉瑉隻與意長談得來,她對這位同房同學小心翼翼,從來沒有得罪過她。


    搬到父親家開始覺得冷清。


    但是阿姨已經旅行結婚,他們並沒有機會觀禮,隻看到照片。


    吳豫生問女兒:「你有沒發覺阿姨擺脫我們鬆一口氣?」


    瑉瑉也笑。


    「你要感激她把你帶在身邊這些年。」


    瑉瑉點頭。


    「同時,這位洪老大要是對她不好,我們父女倆找上門去對付他。」


    瑉瑉覺得父親最近的心情大有進步。


    吳豫生教文科,女學生多,每個學期總有一兩個放了學特別愛惜故來找他問功課,不一定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少年人多數寂寞而敏感,有機會同成熟智慧的教授接觸,當然不會放棄。


    但是找到宿舍來的,隻有張麗堂。


    連姨丈都知道有這個濃眉大眼身段豐碩的女孩子。


    他說:「現在年輕女子多大膽。」


    他妻子沉默片刻,「也不小了,碩士班的學生,有二十四五歲了吧,很會得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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