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真是的,我們都七老八十了。」他有點手足無措,但又露出一絲笑容。


    「爸爸,司徒會隨時同你們聯絡,你們回去好好休息。」


    「有什麽要我們幫忙?」


    「沒有,你們隻要多多保重即可。」


    「錢——要不要錢用?」


    「現在不用,爸爸,司徒有分寸。」


    「好,拜託你了,無邁,真是……」他的眼角濡濕。


    我安慰他,「真是值得高興的事,你看那位王小姐那麽漂亮,將來孩子一定好看。」


    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用手帕擦摸眼角,「那我與媽媽先回家。」


    我陪他出去,他與媽媽兩人擁抱在一起。


    司徒帶著他們離去。這個老好人雙眼也潤濕了。


    銀女同我搭訕,「你的爸爸媽媽象童話故事中的老人那樣慈祥。」


    我諷刺地說:「有什麽用?你的兄弟沒有錢花,這是不行的。」


    她徒然尖叫起來,用手掩著麵孔。


    我喝止,「不準放肄。」


    她嘶叫:「我不是不想學好,有時候我也想叫薑姑娘替我找一份工作,或是再重新讀書,但是沒有人相信我,沒有人給我機會。」她拉住我。


    我嘆口氣,推開她。


    我不相信她沒有機會。


    「算了,銀女,不必博取同情心了,還要什麽花樣?」我疲乏地說:「今天夠了。」


    「連你都不相信——」她追上來。


    我再也不要聽下去,我轉向房間去休息。


    朱媽跟我悄悄說:「找不到那隻表。」


    我把當票給她,「快去贖回來,這隻表有紀念價值。」


    朱媽啼笑皆非,「手腳這麽快,真跟變戲法一樣。」


    我苦笑,數鈔票給她。


    「太太,你這一番苦心……」


    我說:「快替我贖回表來。」


    一萬塊,一萬塊在他們心目中,又能花多久?


    下次再不見東西,我又該怎麽辦?我低著頭盤算很久。如果無憂在這裏,也許她可以給我做智囊,但是現在得我孤零零一個人……薑姑娘雖然熱心,我不想對她透露太多,季康在這件事上並不同情我,司徒倒是可靠的,還有老李,現在統統也隻有這兩個人與我並肩作戰。


    這半輩子我不哄人,人也從來沒哄過我,要我對銀女軟硬兼施,我實在沒有經驗,所以動不動與她鬥起來,煩惱透頂。


    過半晌朱媽提了表回來。


    我失而復得,連忙戴上,用另外一隻手按住,流下淚來。


    是訂婚的時候小山特地去買的,在外國買這種金表什麽價錢,他那一擲千金的脾氣總有人紀念,也許隻有我一人這麽做,相信他不會在乎。


    在這一剎那我十分軟弱。


    「你哭了。」


    我轉頭,是銀女。


    「讓我靜一會,別吵我。」我說。


    「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乖乖地聽話。」


    我嘆一口氣,「你又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我……」她似乎有點羞愧。


    我終於把季康找出來。


    我們去喝一杯酒。


    他說:「如果你把頭髮鬆下來,戴一副大耳環,穿件色彩鮮艷的裙子,你猜你是怎麽樣?」


    「象老巫婆。」


    他駭笑:「無邁,你怎可如此刻薄自己?」


    「真的。」我抬抬眉,你們覺得我好看,不外因為我安份守己,沒有自暴其短,告訴你,近四十歲的女人再去穿乞兒裝,看上去就真象一個乞兒,少開這種玩笑。」


    「假如你再結婚,愛到哪兒度蜜月?」


    「這個『再』字真可怕,可圈可點。」


    「你會選什麽地方?」


    「再結婚?」我不認為我會再結婚。


    從頭開始,服侍一個男人衣食住行,同他家人打交道,陪他出席宴會,為他的事業操心?


    「我不認為我會再結婚。」


    說出來,傷了他的心,不說出來,又導他升仙。


    「你總有辦法在我心中狠狠刺上一刀。」果然,季康這麽說。


    「我也怕失去你,」我說,「但做人還是老實一點好。」


    「無邁,我太清楚你的性格,你甚至不會傷害一隻蒼蠅,但你傷我卻不遺餘力,為什麽?」


    「對,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


    「季康,你老是自怨自艾,象個老太太。」我微笑。


    他為之氣結。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拍拍他的手臂,「既然出來了,應當開開心。


    看,這些話本應由你說了來安慰我,不知怎地,居然由我口中說了出來,說糟糕不糟糕。」


    他也隻好笑。


    我說:「醫院裏可好?」


    「老樣子。」他不願多說。


    「滿醫院的女護士都以沉醉的眼光看牢你,季大夫,你也應該動心。」


    「不是我小器,無邁,我的終身大事,不勞你關心,我何嚐不是一個瀟灑的人,你讓我同不相幹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可以談笑風生,風流倜儻一番,隻是我愛得苦,也愛得深,怎麽都輕鬆不起來,你饒了我吧,最近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無邁,你不是有虐待狂吧?」


    我後悔約他出來。


    也是我的錯,把好端端一個季大夫攪成這個樣子,我有說不出的難過。有些女人喜歡男人為她吃苦,而我卻剛相反,若我愛季康,自然不忍他日子不好過,明明不愛他,不相幹的男人為我神魂顛倒,又有什麽樂趣?我並不是那種誤解浪漫的女人。


    季康勉強笑道:「好了好了,我要適可而上,否則你就要拂袖而去。」


    盡管如此,喝完一杯,我也就不想再喝第二杯。


    我同季康說:「這件事完了,我們再見麵。」


    他沒說什麽,雙手插在袋中,低著頭。


    「不送我?」


    「生你的氣。」他懶洋洋地說。


    「連你都那麽現實?」我啞然失笑。


    他說:「我傷了心。」他指胸口。


    我揚手叫了計程車,「改天見。」我說。第六章 引狼入室回到家裏,天已經黑了。


    我照例開啟信箱,取出信件放進手袋,剛要按電梯,電梯轉角飛撲出一個人,我還沒有弄清楚是什麽事,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經指著我的脖子。


    一切象電影鏡頭一樣,我立刻知道這是搶匪行劫,在報紙及電視新聞中看過無數類似的案件,臨到我身上也並非稀奇的事。


    其中兩個人都蒙著麵孔,拖著我往樓梯間走上去。


    這是一層半新不舊的樓宇,隻有六層樓,一瞬間已走到第三層,兩個年輕的匪徒逼我坐在梯間,一把足三十公分長的刀指在我腰間。


    「除下手錶,把皮包打開。」


    我隻得把手袋整個交給他們。一顆心象在喉嚨處躍出來,手足發麻。


    其中一個大聲說:「叫她開門。」


    我麵如土色,「屋內什麽都沒有。」我哆嗦地說。


    另一個要來強拉我的手,我掙脫,不知是什麽地方來的勇氣。


    我問道:「要錢拿錢,不要亂來。」


    「叫她開門,」其中一個把手中的門匙拋給我,「上樓去。」一邊把現款塞進褲袋。


    「上去。」兩個人用力推我,那聲音好不熟悉。


    我忽然想起來,「你是尊尼仔!」我衝口而出。


    那尊尼仔扯下蒙著麵孔的手帕,「是我,又怎麽樣?」


    我瞪著他,忽然之間不再害怕,「你也得講講道理,」我揚揚手腕,「這隻手錶剛剛才贖回來,你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找上門來?你真把我當羊牯?」


    另外一個劫匪目露凶光,「幹掉她!尊尼仔,她已認出你,幹掉她!」嘴裏發出可怕的嗬嗬聲。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麽事要殺人?就為這麽點小事?


    寒窗十年的女醫生一條性命就喪在行劫的匪徒手上?這是天底下最荒謬的事。


    「要錢拿去,不要傷害我。」我盡量冷靜,身體貼著牆角。


    「殺,尊尼仔,殺!」他仍在鼓舞,完全的獸性表現。


    我不禁戰慄,這種人沒有神經係統。


    尊尼仔猶疑,「把銀女放出來給我。」


    「你要她幹什麽?」我說:「她現在懷孕,與你有什麽用?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尊尼仔伸手,打我,「我叫你放她出來。」


    我怒火遮了眼,掩住麵孔,「你打我?」從來沒有被如此侮辱過。


    「我還要打。」他撲上來,手上揚著那把尖刀。


    「住手。」


    尊尼仔愕然住手,仍用刀指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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