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女孩坐到我麵前來。


    「嗨。」她說。


    我從沒見過那麽美麗的小女孩。


    她大概六七年紀,頭髮是天然曲的,整齊地梳兩角辮子,穿白色小t恤,牛仔褲,一雙涼鞋,手中拿著米奇老鼠帽子。


    「嗨。」我說。


    「請我吃香蕉船?」他提議。


    「沒問題。」我替她叫了客香蕉船。


    她的家長一定在附近,我四周圍看了看。


    「你是跟誰來的?」我問好。


    「嗯,媽媽帶我來。」


    「喜歡這裏嗎?」我問。


    「喜歡,剛才我們坐過山車,嘩,真刺激。」她形容著,「我拚命尖叫,每個人都尖叫。」


    我忍不住笑,她似一隻活動洋娃娃,怪不得有些人那麽喜歡孩子。


    「你叫什麽名字?」


    「寶寶。」她眨眨大眼睛。


    「正式名字呢?念書時學校用的那個。」


    「我姓甘,叫寶寶。」


    「哦,原來是甘小姐,我可以叫你寶寶嗎?」


    「當然可以。」她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伍安真。」


    「啊,伍叔叔。」


    「對了。」我訝異於她的機靈。


    這麽小便這麽似一個大人,現在的孩子真了不起。


    吃完後我們倆擦擦嘴,我說:「寶寶,再見。」


    她跳下椅子,追隨在我身後。


    「咦,你別跟著呀,你媽媽呢?」


    「我們走失了,我最後一次見是在半小時之前。、寶寶晃著頭看她婉上戴的米奇老鼠花表。


    「我的天!」我驚呼,「你為什麽不早說?」


    「媽媽說,遇事不要驚慌失措。」她說。


    我啼笑皆非。


    「快,跟我來,我領你去尋人處。」我拉起她的手,匆匆地走出涼亭。


    經過棉花糖檔,她雙要看,我隻好買一枝給她。偏偏馬路上又遇到白雪公主與七矮人出巡,她更加津津有味地留戀。


    「寶寶,快點走,」我催她,「你媽媽這下恐怕都急瘋了。」


    寶寶的臉一沉,似模似樣地說:「她?她才不會急呢!」


    我詫異,「你怎麽可以這樣說?」


    「她不愛我,她罵我。」寶寶賭氣答。


    我一把抱起她,「罵你也是為你好,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媽媽,我們要趕快走。」


    「我喜歡白雪公主。」寶寶仍然氣定神閑。


    「我喜歡那黑心的巫婆。」我沒好氣。我時候真會被孩子氣死。


    到了尋人處,我老遠就看見一個華籍少婦焦急地站在那裏樂張西望,高.苗條.衣著與相貌都與她女兒一樣,換句話說,她長得很漂亮。


    見到我抱著寶寶,她馬上奔過來,「寶寶,嚇壞我,這位先生,勞煩你把她送回來。」


    我放下寶寶,她沒有同她母親表示親熱。


    那少婦怒氣中燒,女兒:「你是故意走失的,是不是?從沒見過象這麽壞的孩子。」


    我開解:「好了,好了,慢慢教她。」


    那少婦忽然悲從中來,用手帕掩著臉器起來。


    我大驚失色,哪個男人不怕女人哭?我立刻說:「寶寶,你看,氣得媽媽哭了,還不向媽媽道歉?」


    寶寶也嚇住,連撲過去:「媽媽你請別生氣,是寶寶不好,媽媽--」她也揉著眼睛哇哇哭起來。


    要命,兩個女人一起哭,你說怎麽辦?


    我隻好默默不作怕,坐在一旁。


    是那少婦先停止流淚,把寶寶摟在懷中,這個時候寶寶也累了,隻是抽噎。


    那少婦說:「這位先生,謝謝你把她帶回來。」


    「別客氣,」我說:「應該的。」


    寶寶累得走不動,又說腳痛。


    少婦無奈地說:「走一陣我們就到停車場了,來。」


    我說:「由我來背她吧。」


    我一把背起寶寶。


    「這孩子……」少婦嘆口氣。


    我說:、我叫伍安真。」


    「伍先生,」她說:「真不好意思。」


    我邊走邊說:「你們是坐遊覽車來的?」


    「不,我們是當地人,伍先生,阻你遊興,才叫人慚愧呢。」


    「我也是當地人,」我說;「所以你別客氣,我在此地租了一間房間,不妨讓寶寶洗把臉,睡一會兒,你說怎麽樣?」


    少婦婉拒,「不好吧。」


    我不言語,中國人確是保守得多。


    我把寶寶背到停車場,她已經睡著。


    少婦開了車門,我把寶寶放下在後座,一摸她的手心,好燙。


    我連按她的額頭,揚起一條眉,「太太,你孩子發燒。」


    少婦急忙過來用手試驗,「哎唷。」


    「還是到我房間去躺下叫醫生吧,太太,你放心,我是正經人。」


    少婦到這個時候也沒有辦法,隻好點點頭。


    我抱起寶寶往回走。


    「太麻煩你了。」秀麗的臉上很多憂慮。


    「助人為快樂之本。」


    「我一直沒發覺她有熱度。」


    「小孩子的病,說來就來,非常之快,而且病的時候脾氣多數奶壞。」我有深意地說。


    少婦沉默地跟在我身後。我仍然不知她的姓名。


    到了房間,我放下寶寶後第一件事便是找醫生來出診。


    隨後便用濕毛巾替寶寶洗把臉。


    少婦說:「伍先生,你真的會照顧人,你自己也有孩子吧?」


    我微笑,「我還沒有結婚呢。」


    她馬上低下頭,「嗬,我猜錯了。」


    我覺得她無論說什麽,都帶著無限歉意,這是極度欠缺自信心的表示。


    我必需額外小心對待這兩母女。


    我斟一杯水給她,同時扭開無線電,希望輕音樂可以使她鬆馳一點。


    她果然沒那麽緊張,她自我介紹說:「嗬,我忘了,伍先生,我姓甘。」


    寶寶說過她姓甘。「甘太太。」


    「不,」她遲疑一下,「我自己姓甘。」


    我揚起一條眉,女兒跟她的姓字?在今日也不稀奇,破碎的婚姻造成太多奇怪的事。


    我暗暗嘆口氣,這裏麵有個辛酸的故事吧,這麽年輕貌美的母親,這麽漂亮的小女孩。


    醫生很快地趕到,診視了寶寶,寶寶隻是普通的發燒,怕是疲倦引起的,經過注射及服藥,睡得更穩。


    我說:「現在可以讓她睡一覺,也可以開車回家,她不會有什麽事的。」


    她考慮一會兒,「我們還是留下來吧,我怕坐長途車,她會受不了,我們住聖荷塞,比較遠。」


    「那也好,照我所知,這裏還有許多空房間。」


    「伍先生,你是第一次來玩?」她問。


    「許多次了。」我答。


    「我們是第一次。」


    「是移民嗎?」


    「是。」她說:「我跟父母住,帶了寶寶過來才一年,」她忽然坦白起來,「我是離了婚才過來的。」


    我淡淡地應,「嗬,生活習慣嗎?」


    「很好,」果然她沒有那麽警惕,「小鎮的人很和藹可親,拍子也比香港慢,很適合我,我在銀行找到這份工作,雖然悶一點,是幫我消磨時間。就是這個孩子……令我心煩。」


    我溫柔地說:「孩子是頑皮點。」


    「她的外公外婆不喜歡她。當初他們不贊成這個婚事,所以現在也不疼寶寶,況且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會如此古靈精怪,唉。」


    「環境也有影響,」我安慰她,「過一陣子,她在學校有了朋友,漸漸忘記不愉快的,一切就不同了,人生中每個階段都充滿困難,需要克服,你說是不是?」


    她說:「你是陌生人,我竟對你說了這麽多……」


    我擺擺手,「人生何處不相逢,我不是八股先生,大家談得來,何妨多談一。」


    「麻煩你替我看著寶寶,我去訂間房間。」


    「好,沒問題。」


    她出去。


    她辦事能力很高,才十五分鍾便取著鎖匙回來。


    她說:「伍先生,我們母女倆沒事了,不妨礙你的時間。」


    「哪裏的話。」我說。


    她抱起寶寶。


    我摸寶寶的手,發覺熱度已經正常,孩子們真神秘,從發燒到退燒,才個多小時。做人父母,真不容易,而母兼父職,更加困難。


    我不是不同情這少婦的。


    我陪她回房,寶寶已經醒來,嚷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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