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從來不攜伴參加舞會?"


    "功課忙,抽不出空。"


    "什麽都有答案。"


    我笑,默起一枝煙抽。


    又有金髮女郎走過來問:"你是莊嗎?"


    小了搶著說:"改天如何,今夜他已經醉了,無能為力。"


    我忍不住嗬嗬笑,與小丁一起離開酒館回宿舍。


    我並不見得是柳下惠,差遠呢,但何苦去做外國女人的玩物,事後給她們討論中


    國男人在床上的得失。


    我在找一個可以滿足我靈魂及精神的女郎,中國女郎。


    因此生活寂寞了。


    在這種小城裏很難找到黃皮膚的女孩子。


    更不可能的事也會有發生的時候,我看到香瑟瑟的時候整個人呆住,這個不是我


    朝思暮想的女孩子嗎?


    長挑身裁,雪白光潔的皮膚,大眼睛,筆挺鼻子,最主要的是她渾身散發出來的


    書卷氣與一種略為高傲的神情。


    我被緊緊吸引住了。


    我又特別喜歡她那身打扮。白襯衫,袋袋牛仔褲,一隻金手錶,筆直烏黑頭髮。


    眼神是冷冷不羈的。


    我馬上去打聽她是誰。


    "香瑟瑟,"他們說:"設計係轉過來的學生。"


    "多少歲數?"


    "廿三四歲。"


    我問小丁,"你見過香瑟瑟沒有?"


    小了笑,"都見過了,你以為就你發現她?"


    "如何?"


    "冷若冰霜。"小丁搖頭。


    "真的?"我並沒有失望,我並不希望她是個和藹可親的眾人樂園。


    "由你出馬,或許有點不同。"小丁說。


    "哈,我很懷疑,我根本不懂得追女人。"


    "單憑你老先生那長相,保證馬到功成。"小丁對我寄有無限希望。


    我問:"我怎麽去認識她?"


    小丁瞪我一眼,"你開什麽玩笑?水仙不開花,裝蒜呀?你不曉得這些竅門,誰


    曉得?"


    他走開了。


    真是冤枉。


    其實我並不懂追女人的門檻,但是此刻說破了嘴皮也沒有人相信。


    跟小丁再次去喝啤酒的時候,看見香瑟瑟一個人坐在角落喝健力土。


    她穿一件白色毛衣,胸前織網絲花,漂亮的胸脯若隱若現,一條黑絲絨長褲。


    我有個很大的弱點,我喜歡女孩子穿長褲:活潑、慡朗、健康,偏偏她又常作如


    此打扮,一下子擊中我的致命傷,叫我怎麽不喜歡她。


    小丁鼓勵我,"過去呀,過去與她攀談。"


    "她有沒有一個體重兩百磅的體育健將男友?"我猶疑著說笑。


    "你在乎嗎?沒有競爭,焉得進步?"


    我終於取超啤酒杯子,趨向前去。


    她正眼都不看我,好傢夥。


    我問:"不介意我坐下來吧。"


    那知她說:"我介意,那一邊有很多空位,何必偏偏要坐這兒?"非常冷淡。


    我一呆,小丁在我身邊為我打圓場,"大家同學,別見外,坐下坐下。"把我推


    在椅子上。


    她很厭惡地皺皺眉頭,不搭腔。


    我已經僵住了,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成為麻瘋病人般遭人嫌了?


    小丁說:"這裏怪嘈雜的,不如回宿舍休息室去坐一坐。"


    她站起來,"改天吧,今夜我已經喝醉了。"


    她取起書本雜物,拂袖而去。


    我與小丁傻了眼,坐在那裏半晌不動。


    小丁隨後嗬嗬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嗆出來,彎下了腰,"好傢夥!哈哈哈,老


    莊,你遇到定頭貨了!"不亦樂乎。


    我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幽默感頓時消失,我跟著也站起來走了。


    叫我無地自容。


    那女郎叫我無地自容。


    恨她。


    嚴冬來了,她還是那麽一貫地美麗,頭髮梳成一條肥大的辮子,拖在腦後,麵孔


    晶瑩如象牙,目如寒星,披一件淡黃的貂皮外套,美麗動人。


    她待我如一個登徒子,但那次確是我生平首次向女孩子搭訕呢。


    她不會相信。


    我們仍然時常有機會見麵,同一間大學,不同係也算是同學。


    我提醒自己好景不常,我就快要畢業了,不見得會留在異鄉,多麽可惜,也許以


    後再也沒有機會遇見這麽夠條件的女郎。


    她一直沒有男朋友,這我知道。


    周末我仍去啤酒館鬆弛神經。


    但對洋妞的態度有顯著的改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也肯與她們說幾句話,


    買半個品脫啤酒請她們。


    嘉芙蓮與我漸漸很熟了。


    她咕咕地笑問:"你天天都醉?"


    我答:"是。"


    她花枝亂顛,"你這個可愛的中國人,噯,你懂不懂功夫?"


    "幼時學過詠春。"


    "幾時表演給我看。"


    "功課忙,對不起。"


    "為何拒人於千裏之外?"


    我抱歉地笑。


    "對女朋友忠誠?"


    "我沒有女朋友。"


    "家也沒有?"


    "沒有。"


    "不喜歡外國女郎?"


    我但笑,不置可否。


    "怕難為清?"嘉芙蓮問。


    我說什麽不肯與她接物,輕輕推開她。


    "送我回宿舍可以嗎?"她要求,"外邊下雪,我又沒車。"


    "你可以走地下道。"我說。


    "別殘忍,莊,"嘉芙蓮綠眼珠中,閃出溫柔的神色,"對我好一點,我等了你


    那麽些日子了。"


    "我不能陪你喝咖啡。"


    "那有什麽相幹?送我一程就好。"


    洋妞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相信她。


    於是與她一起出門,開車送她回去。


    她溫暖的身體一直依偎在我手臂邊,我不是沒有心動,這種不必負任何責任的歡


    愉,的確很難抗拒,但我自問尚把持得住。


    我停好車送她上樓。


    甫進女生宿舍大門就合見香瑟瑟迎麵而來。


    嘉芙蓮熱烈地與她打招呼,她隻勉強點點一頭,眼光投到我身上,無限鄙夷。


    我非常反感,她老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地看不起人,卻是為何?


    我送嘉芙蓮到電梯門口,與她道別。


    她笑道:"三五0房,記得。"


    我點點頭,"再見。"我轉頭走。


    到門口見香瑟瑟站在那裏等車,烏黑的長髮垂在肩上。


    雪正大,我不忍地問她:"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誰料她猛然轉過頭來,向我呼喝道:"走開!"


    我陪笑問:"怎麽了?我得罪了你?"


    "別再跟我說話!像你這種人,就知道跟外國女人勾三搭四,中國人麵子都給你


    丟盡了,還跟我說話!"


    我一口氣蹙在胸口,"你──"


    "我怎麽?"她變本加厲的損害我,"說錯了嗎?不見得吧?"


    我竟被她搶白得說不出話來,正在噫氣,她等的計程車來了,她摔摔頭,上車,


    絕塵而去。


    我站在路中央,無限的淒涼,我覺得加拿大的冬天再也不能比今天更冷更絕情。


    站了半天,我仰起頭,嘆口氣,不知怎地,我竟提不起勇氣往回走。


    我推開女生宿舍的大門,走進電梯,按了三字,走到三五0號房,我用拳頭擂門。


    "嘉芙蓮!嘉芙蓮!"


    她來開門。"莊!"驚喜交集,"莊!"


    嗬,還有人歡迎我,還有人以熱誠待我。


    我問:"你那咖啡呢?"


    "隨時可以為你準備。"她讓我進去。


    "當心舍監。"我說。


    "不妨。"她為我除了外套,圍巾。


    我躺在她小小的單人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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