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緊我的手,汽車無線電內隱隱約約傳出音樂,我與他跳舞,他沒有說什麽話,


    但手心冒著汗,如果他在做戲,那麽他是太好的演員。他將我緊緊擁在懷內,逼得我


    透不過氣來,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


    一切都這麽快這麽浪漫,我陶醉於這偷來的歡愉,深深享受。


    倦了,我們坐在他的開篷車裏,我合上眼睛,竟然熟睡在他懷中。


    清晨的第一線陽光把我喚醒,他正凝神觀看我的臉,一往情深,我微笑。


    他說:「我要去上班了。」


    「不用睡覺?」我輕問。


    「不用。」他吻我的頭髮,「我有空再來看你。」


    「幾時?」


    「我終於打動了你的鐵石心腸?」他低聲問。


    我又微笑。


    他送我上樓睡覺,我聽見電話鈴響,許是國楝找我,我打個嗬欠,不在乎地倒在


    床上,或許國楝要告訴我,今日他又得逾時工作,誰關心?他可以跟他的藍圖結婚。


    莊在中午時分趕到我公寓,女傭人開門給他,他手中持一小束玫瑰,夾雜著丁香,


    叫我醒來。


    他精神是那樣好,我卻暈眩得日夜不分,糊裏糊塗,像是在子午線往返已十餘次


    之多,日子都攪渾了。


    我們在家中的露台吃午飯,他吃得少說得少,左手握住我的手不放,一切都用一


    隻右手做。他像一個孩子,終於得到了他多年嚮往的玩具,愛不釋手,在這種情況下,


    我並不介意做一件玩具。


    下了班他來看我,我剛清醒,淋了浴,在察看我那本月曆的進展,他來了。


    但願國楝對我有他一半那麽情深,真真假假亦不妨。


    我被他迷惑住,一連好幾天,隻有數小時睡眠的時間,其餘的功夫都被他占去。


    他帶我到他石澳的家,大扇的玻璃窗,沒有窗簾,看到山下驚濤拍岸,寬大的客廳中


    擺著簡單的家俱。


    他在廚房中煮法國菜,香噴噴的蒜與牛油,我躺在繩床內,夢幻似的晃來晃去,


    一切丟在腦後,我的細胞一個個都活了。


    他不斷跟我說:我一直在等你這麽一個女郎。


    「你再說下去,我簡直要相信你的話了。」我微笑。


    他吻我的手,「嫁給我吧。」


    「永遠這樣享受在仙境裏?」我問:「不可能,我們活在現實的世界裏。」


    「跟我走,你小會覺得生活無聊,空閑的時間,你作畫,我上班,我們永遠戀


    愛。」


    「讓我想想。」


    「不要想,憑你的感覺做。」


    我把頭埋在他胸膛裏。


    黃昏在紫色的天空下,我們去沙灘散步,他拾起一隻貝殼,貼在我耳邊,讓我聽


    海浪聲。我們躺沙灘上,看天色暗下來。


    第二天早上,莊送我返家休息,然後去上班。


    我打開門,看見國楝坐在客廳中央。


    我淡淡說:「嗨,好久不見。」


    「你整夜在什麽地方?」


    「在享受。」我答。


    他「霍」地站起來,就給我一記耳光,打得我退後三步,眼冒金星,一邊臉火辣


    辣的痛,嘴角一陣鹹味,冒出血來。


    我不響。


    女傭人嚇傻了,瞪著我們。


    我冷冷吩咐她,「倒杯冰水給我,送客。」


    國楝瘋了,他怒吼,「你想把我送走?就這麽簡單?全城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


    妻,你卻公然跑出去跟別人過夜,我還有臉站出去?你以為他會娶你?你以為仍然會


    有人娶你?」


    我不出聲。


    他抓住我的手臂,手上用勁,越收越緊,我痛得淌出眼淚來,他不住的用手打我,


    我躲都沒處躲,一下一下的忍受著,女傭人衝出來阻止他,一邊尖嚷著,「不準打小


    姐,不要打了。」


    然後國楝崩潰了,他蹲下來哭。


    我掙紮逃到房內,把自己反鎖在房內。我很鎮靜,在浴間洗淨血漬,在瘀痕上搽


    上藥,蒙頭大睡。


    國楝哀哀的敲我房間門,我不去睬他,出乎我自己意料之外,我居然睡得很好。


    黃昏的時候國楝走了,我混身酸疼,這一場鬧劇到這裏也應該結束了。


    一年來我裝飾著國楝的生活,如他襟前的一朵鮮花,如今我決定離開他,他失去


    的不過是麵子,不是愛人,我心灰意冷。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需要的是精神上


    的滿足,物質方麵我自己應付有餘。離開國楝,我不一定要去跟莊過活,我是我自己,


    獨立的一個人。


    想起莊,我心溫柔的牽動,我愛上那夜燦爛的星光多過愛上他,但如果沒有他,


    我又看不到一天的星星。


    我告訴自己!你已經廿六歲了,來日無多,生命苦短,能夠快樂的時候,為什麽


    不快樂?


    事情鬧大了,我的名譽或許再也不能使我在國楝的友人當中立足,然而離開一班


    虛偽的人,於我又有什麽損失?或者我失去做闊太太的資格,但我的生活是充實的,


    生活寬裕的太太們何嚐有機會赤足跟愛人跳慢舞?各人得到的東西不一樣。


    晚上莊到我這裏來,看見我臉上的瘀痕,問:「怎麽回事?」


    「撞傷。」


    「我知道,國楝幹的好事。」他站起來,「我會找他算帳。」


    我第一次對他提高聲音,「坐下來,告訴你是撞傷的。」


    「嫁給我,我會使你快樂。」


    「你們男人始終隻想占有一個女人,並不是真正的為她們好,是不是?」


    「我愛你。」


    我嘆一口氣,「你回去吧,我不是不知道跟著你會開心,可是除了玩得燦爛外,


    你不能再給我任何東西,特別是安全感。」


    「女人們的貪念!」他說:「你要國楝的穩重,亦要我的感情,非要這樣的男人,


    你才肯跟他?」


    我微笑,「恐怕我要丫角終老了,我緊緊擁抱他,「莊,但我需要你的甜言蜜


    語。」


    「是否我暫時戰勝了國楝?」


    「不要對我提這個人。」我說。


    「你恨他?」


    「我對他沒有感覺,他是一個愚蠢的人,以為自愛就是吝嗇感情,叫愛人拜倒在


    他腳底叫做威風,讓他去娶一個為飯票而結婚的小女人好了。背著他貼娘家與搓麻將,


    活該。」


    「你仍然氣憤了。」


    「氣我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他會回來求你的。」


    「他才不會,他屢次警告我,如果我有什麽行差踏錯,他馬上轉頭走的,」我伸


    著懶腰,「我在過去整整十一個月內也夠謹慎的了,像做賊。」


    「為什麽要刻薄自己?」


    「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我覺得他高估自己的定力,低估了你的魅力,他是那種要等到失去那樣東西才


    知道它寶貴的人,在感情方而,他是個白癡。」


    莊對國楝的批評是非常中肯的,國楝一向看不起為感情犧牲的人,他認為他自己


    是理性的智能的,不受俗禮拘泥,現在我要睜大眼睛看個清楚。


    我沒想到他會回來求我,但是他回來了,我在露台見他,穿著低胸裙子,燃著一


    枝煙,吊兒郎當,皮膚曬得深棕,正是他最恨的一切,我全部做齊,並且正眼也不看


    他。


    他說:「你以為他會娶你?他不會的。」


    我指指胸口,「那是我的難題,你何必擔心?」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子?」他傷心震驚。


    「我一向都是這麽自由散漫的一個藝術家,是你的教導有方,我才做了一年淑女,


    你現在可以去提拔別的女子,教她們如何做人,以及一切仁義道德的問題,」我站起


    來,「你何必再來煩我?我喜歡浪廢我的青春,你管得著個屁!」


    他的頭埋在自己雙手中,「我愛你。」


    「你愛的是你自己。過去一年你愛我,不外是因為我處處順從你,令你覺得舒服,


    得益的是你,還給你一種感覺,認為你的女友將有一個好歸宿。對不起,我不幹了,


    你馬上走。」


    我站起來送客。


    他坐在那裏不動,他說:「我不能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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