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法被打斷,那股震懾人鬼的威壓逐漸消失,天空恢複正常的暗色,即將被召喚的厲鬼,重新陷入沉睡。


    魏寧和驚疑不定:“這麽個地方,居然也有……那東西。”


    現在,已經泛濫如此了嗎?


    不對……


    魏寧和猛地抬頭。


    難道,這東西並非魔道投放的?


    第62章 再見子母凶


    魏寧和不由得想到上輩子, 子母凶一夜爆發,速度之快之突然,打了仙門一個措手不及。東山海域轉眼間被子母凶洗劫, 九州淪陷, 就連仙門的三大宗,一度也被逼得左支右絀。魔道一度將仙門逼得無立錐之地。若非在蘇雋帶領下重整旗鼓, 後來的東山海域, 境況如何可想而知。


    這一世本來已經提起警惕,然而防不勝防,在如此偏僻之地,也能遇上子母凶。


    若不提早找出應對之法,這一世哪怕提前預防、早做準備, 情況也不會比上一世好多少。


    魏寧和心情沉重。她管不了仙門, 隻希望魏水村好好的,有餘力再庇護下鬼族, 可九州和仙門都遭受災厄, 魏水村安能偏安一隅?大劫之下,縱然她舍棄這一身皮囊化作厲鬼,也難以護自己在意之人的周全。所以……不管什麽陰謀, 什麽災難, 她都得插手管上一管。現在不管,以後想管都管不了了。


    魏寧和與蘇雋對視一眼, 看到彼此眼裏的沉思。


    魏寧和咳了咳,一陣胸悶氣短。再這般操心下去,她還是脫不了早夭命運。想想就咬牙切齒: “走吧,遇上了就將其封印,能封一個算一個, 能少禍害些人。哼,煉製子母凶非一日功夫,我倒要看看,是他們煉製得快,還是咱們找得快。”


    但是魏寧和轎子都抬走了幾步,蘇雋還在原地發愣。她隻得倒回來,拍了下這呆子的衣領,“怎麽了?”


    蘇雋:“煉製子母凶之人,果真是魔道嗎?”


    他們的方向,是否追蹤錯了?


    魏寧和一愣,搖頭:“我也不清楚,誰知道弄出子母凶的人,到底在想什麽。抑製仙門振興魔道也不是這麽個法子,魔道的根基也在九州,將九州凡人都變成了鬼,固然能得一時逍遙,但無異於竭澤而漁,之後魔道必亂,終將也會走上衰亡。這對他們有何好處?倒像個瘋子才會幹的事。哼,能煉製出子母凶之人,本身就是瘋子。”


    蘇雋心頭極快地閃過一絲明光:“有道理。”


    越說越玄乎了。


    魏寧和頭都要炸了,催促道:“不知道是誰,回去審問下,我們抓了一隻地獄的獄主,總能問出點線索,再順藤摸瓜找到那個人。走走走,你不走就繼續呆著,你兩個師弟還在等著我們,再不破陣他們要哭了。”


    蘇雋於是放棄了思索子母凶來曆,同魏寧和前往煞氣最濃鬱的地方。


    循著忘川河走。忘川河裏的水鬼順著河流往下,一路上都在嚎叫、咒罵,麵目被怨氣浸得猙獰凶殘,看到河岸上活人,毫不掩飾貪婪和嫉恨,雙手努力向前伸,想要將河岸上的人拽下去。


    這樣的怨鬼,浸在忘川河中太久,心中隻剩仇怨,以怨氣為食,再散出怨氣滋養忘川河,即便撈出來,也難再度化回正常人,沒有了怨氣,怨鬼也活不下去了。


    走了一炷香時間,總算到了忘川河盡頭。


    到了此處,忘川河裏的怨鬼突然停止了咒罵,臉上皆帶著莫名恐懼,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許多鬼轉身拚命扒拉著想要掉頭,可忘川無情,有條不緒將泡得濃濃的河水和怨鬼,繼續往前傳送。


    比午夜夜色更黑的霧籠罩水麵,黑霧對麵看不清東西,隻聽見流水潺潺,萬籟俱寂,夾雜著嘰裏咕嚕的喝水聲、哢嚓哢嚓的咀嚼聲,格外清晰地傳入耳中。


    四個抬轎子的小鬼腿都軟了,畏畏縮縮,就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魏寧和就沒指望這些小鬼,站起身將他們收入袋中,嫌棄掛在自己腰上難看,眼珠子一轉瞥見 蘇雋,就一股腦將鼓囊囊的幾個袋子都丟給了蘇雋。


    蘇雋接過收鬼袋,放入袖中。手伸過去,一把將魏寧和抱起來,放到後背上。


    魏寧和也不客氣,雙臂圈住蘇雋脖子,穩穩趴在他後背上。能被人背著,何必折騰自己非要走路呢。右手食指中製並起,口中默念咒語,隨後周圍一涼,將自己和蘇雋周身都包裹了一層薄薄怨氣。


    做完這些,兩人身上壓力驟然一輕,有了這層怨氣罩保護,黑霧將兩人判為怨鬼,不再排斥,甚至主動為兩人讓出些一條縫隙來。


    魏寧和在蘇雋耳邊低低笑著,得意道:“怎麽樣,幸虧帶我過來了吧。”


    別的不敢保證,進入鬼門關這種地方,帶著自己不要太方便,簡直是除魔誅邪必備的大寶貝呀。


    蘇雋頷首,附和道:“有阿寧在,為夫省卻了很多麻煩,多謝阿寧。”


    魏寧和嘿嘿地笑,更加得意了,“那是,我可不是誰的忙都忙,你可太幸運了。”


    蘇雋吹捧:“是極幸運。”


    兩人悄無聲息便進入黑霧中,黑霧濃鬱,眼睛無法視物,耳邊傳來潺潺水流聲,乍聽還好,聽得久了心裏煩悶得厲害,總想做點什麽排解。越往前走,聲音更詭異了,女人溫柔唱著搖籃曲,孩子無聊地吐著泡泡,打著嗬欠,女人嗬嗬地笑啊笑……明明是溫馨的畫麵,卻教人骨頭縫裏發涼。


    魏寧和雞皮疙瘩生了一堆,索性閉著眼睛,靠在蘇雋肩頭,聽他的呼吸聲。


    蘇雋頓了頓,耳邊詭異煩悶的聲音像是都消散了,蹭蹭脖頸邊的腦袋,嘴唇上勾,默默向前走著。


    黑霧裏走了不知多久,蘇雋駐足,輕輕碰了碰魏寧和的腦袋。


    到了?


    魏寧和睜開眼睛,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慘白。看到腳下的瞬間,心頭猛跳了下。


    他們麵前,是一眼望不見頭的海,海中血色浪花翻滾,他們站著的地方,正好是海中的一塊礁石。


    魏寧和向遠處眺望,目光定住。


    水天交接之處,洶湧的海中湧現出密密麻麻的漩渦,每一隻漩渦井口大小,載有怨氣的忘川水,擁著吱吱哇哇慘叫的水鬼,流入漩渦。


    魏寧和腦袋發懵,好在上輩子多少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不至於失態。凝神觀察海水走勢,好端端的,這裏怎麽會出現一片海呢。


    蘇雋:“不是海,此處底下鑿空,與百裏長河相連。”


    魏寧和恍然明白過來,點點頭。要是與外麵長河相連,就說得通了。魏寧和瞬間明白了鬼門關的破陣方法。


    “此陣生門被封,死門大開,導致死氣循環往複,積壓成魔。時間久了,哪怕一身功德金光的端正人也會心生魔障,淪為怨魂惡鬼,成為子母凶的養料。要想解決,必須得關掉一部分死門,大開生門,讓生氣湧入,金光照耀進來,使陰陽平衡才行。”


    魏寧和有了方案,高興地蘇雋肩膀:“我們先出去,現在這條人造的忘川河還能撐上半個月,足夠我們破陣的了。”


    兩人又如進來時那樣,離開得悄無聲息。


    回到橋上,夜空依然暗淡,卻似乎比之前開朗不少。


    魏寧和:“你那兩個師弟現在哪裏呢?”


    蘇雋皺眉,對兩個師弟的效率有些不滿意:“不知道。”


    魏寧和擔憂:“那兩人別不是跑去陣法中間去了?”


    鬼門關除了子母井那片地方,還有什麽地方能困住兩個修士,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不會是真倒黴催的,跑去了那個地方?


    卻不知,魏寧和與蘇雋擔心的兩人,才剛剛碰麵。一見麵,恨不得抱頭痛苦。


    秋羽好好一個仙門少年的形象全毀了,一進來大師兄和羅宋都不在身邊,大師兄特意囑托的魏寧和也不見了,四麵八方烏漆嘛黑,他才拿出照明符看清楚一點東西,照明符就被一團惡鬼搶走了。


    之後,便有一道慈愛的老婦提醒她:往前走,別回頭。


    他忙不迭感謝那人,進入陣法,總得規行矩步,先按照規則做事。秋羽聽話地一直向前走,沒有回頭一步。


    特麽誰知道越往前走越嚇人呢?


    被坑了半天,秋羽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掉進了鬼坑。想逃跑,然而走到哪裏都能見到鬼,所有的鬼都喜歡欺負他。有些鬼還想把他往判官府那邊拖,說新來的鬼必須到判官府接受審判,審判無罪方能離開。但他一聽就覺得這事不靠譜,他一大活人,陽壽還多著呢,怎麽可能接受陰曹地府的審判,趁看押小鬼沒注意,轉身就跑了。


    跑一路,便淒慘了一路。一個陣修,連路都看不清楚,如何破陣?可是除了陣法他別無所長,隻能受欺負。


    好容易碰上個兄弟。一問羅宋,才得知兄弟倆差不多的遭遇,羅宋比他好些,沒多久便識破騙局,手中照明符被奪走後,還有個明月珠,卻不知如何破陣,一路憑直覺漫無目的走著,沒遇上多大危險,卻也不怎麽好過。


    秋羽眼淚汪汪:“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秋羽平複了心情,第一時間向羅宋打聽魏寧和的消息。


    羅宋搖搖頭,進入陣法後就他一個人,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見到的隻有鬼,哪裏有人。


    兄弟兩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臉刷地白了。


    完了,把一個凡人弄丟在鬼門關……他們不敢想那後果。


    第63章 ………


    夜色昏沉, 天上沒有星子月亮,隻有此起彼伏的鬼哭聲。


    夜空忽然綻放一朵明亮煙火,不多時, 另一處躥起顆煙火與之遙遙呼應。蘇雋釋放了信號煙花, 確認羅宋和秋羽那邊沒有危險,隻是迷了路, 暫時找不到方向。如今有了信號煙火指引, 他們很快就趕來了。


    魏寧和嗤笑:“不知道是誰呢,進鬼門關之前還跟我說,要我緊緊跟隨他們後麵,千萬別跟丟了,他們好保護我。現在又是誰, 陷在裏麵出不來, 還比不上我這個病秧子。不指望他們上陣殺敵,居然走著走著能把自己走丟了。等見到他們, 我要好生嘲笑一番。”


    蘇雋頷首, “確實該罰。”


    那可不嘛。兩個師弟太菜,連大師兄都看不過去了。魏寧和一想到等會兒見麵時候兩人的臉色,就想笑, 但是——


    “咳咳咳……”胸口陡然竄出一陣悶痛, 猝不及防之下,一口血噴濺出喉。


    “阿寧?”蘇雋大驚, 慌忙將後背上的人放下來抱在懷裏,運轉靈力往魏寧和體力輸入,過了好一會兒,魏寧和臉色堪堪好看一點,隻是手心還是冰冷, 臉色依然慘白慘白,像命不久矣的癆病鬼。


    魏寧和喘過來氣,握住蘇雋的手:“別浪費靈力,等會兒還要出去。沒事,老毛病了。”打鬼的時候沒感覺,一閑下來,後遺症就趕上來了。


    什麽叫樂極生悲,這就是了吧。魏寧和胸口悶悶的,渾身沒有提不起力氣。唉,這一夜操勞許多事,遠遠超出一個病秧子負荷。魏寧和忍不住咳嗽出聲,喉嚨裏還是有一股子鐵鏽味。


    魏寧和心裏哀歎,這副身子骨真是愈發不濟了,再折騰下去神仙難救,為了活著,得好好保養啊。


    頭耷在蘇雋肩膀,魏寧和也不撐著勁兒等羅宋秋羽了,閉上眼睛,嗡嗡地說:“我累了,先睡了。沒睡醒不要叫醒我啊。”


    蘇雋抱起魏寧和,懷中人呼吸低不可聞。他步伐走的極慢,低聲道:“嗯,你安心睡吧,有我在。”


    察覺身後之人睡沉了,蘇雋神色似悲似怒,眼眸中閃過心疼,眼看著她愈發虛弱,卻無可奈何。


    若可行,他想把這人圈在懷裏,永遠不放出去。但這隻是他的奢望,以她的性子,絕不願意這樣活著。他很想將她栓在身邊,但想將她牢牢看住,是不可能的。


    再來一次,她還是義無反顧踏上這條路,誰阻攔也無用。


    就和……上輩子選擇一樣。


    “阿寧。”蘇雋側過頭,靜靜看著趴在肩膀沉睡的人兒,唇角勾起。慢慢地走,慢慢地搖晃。這溫情的時刻許久沒有過了。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記憶一個恍然,回到遙遠的上輩子。


    上輩子活了太久,後來更是發生了很多事,好多記憶早已淡忘,唯獨與阿寧之間的事,相遇相知、相愛成親、到聽到她死訊……一直刻在腦海中,從來都清清楚楚。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般奇妙。他前幾十年一直在衍聖宗修煉、處理宗內事務、教育同門,過得古井無波,後來有天奉命,帶領師兄弟們下山曆練。


    下山曆練,也不過是捉鬼除魔,雖是第一次,也無甚特別。直到……那次,他帶領師兄弟們捉鬼追到野林,一直拚命逃跑的小鬼突然跪倒在地,十分詭異。然後,在林子裏見到一個嚎啕大哭的小丫頭,在林子裏被一個魔修盯上。小丫頭身上大概有某種力量,哭聲宛若魔音穿耳,竟能震懾住厲鬼邪神,魔修也是看出小丫頭身上的秘密,見獵心喜,即便知道仙門修士靠近,也不肯走。


    他一劍擊退魔修,師兄弟們趁機上前,一同圍剿魔修。


    小丫頭大概被魔修嚇壞了,神色呆呆的。他心下奇怪,又見她實在可憐,便問了幾句,得知她乃是山裏人,叫魏寧和,小名阿寧,跟隨父親來到此地,誰知父親心大,將小孩子丟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誅殺魔修後,一行人任務圓滿,正要返回師門,小阿寧卻突然跳下樹,抱住他的腿,哭著不讓他走。


    他當時覺得好笑又有趣,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仙門裏從來沒見到這麽粘人的小丫頭。他是仙門這一代的大師兄,被師門寄予厚望,生性冷漠,獨來獨往慣了,別人見了他都恨不得退避三尺,從來沒如此大膽,敢抱著他的腿的,這是第一個。其他同門也都驚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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