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摸懷裏的黑球,對這想去解酒情郎的傻女鬼說:“看到麽,這就是你為之粉身碎骨的郎君,原來,這就是元稹口中的愛啊,值不值一枚銅板?”


    女鬼到此刻猶執迷不悟:“不是的,元郎他不是……”


    女鬼碎碎念叨元稹的好,說元稹才華過人,因不屑官場才從未參加科考,否則定是頭名狀元。元稹顏如舜華,俊美風流,九州之內,四海之外無人能及。元稹重義癡情,他娶的每一位夫人都是照著從小長大的青梅碧螺找的,隻是那些女人承受不起元稹的命格,是以新婚暴斃。元稹自責不已,深深懷念,給每一位夫人都寫了感人肺腑的詩……


    在她看來,元稹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是九州四海最最最完美無瑕的男子。


    魏寧和回她兩個字:“嗬嗬。”衍聖宗最完美的大師兄都不敢以完美自居,一個人渣居然成了完美的代表。


    後來,實在被女鬼癡情打動,又回她兩個字: “閉嘴。”


    女鬼委委屈屈閉上嘴巴,鬼知道這麽個瘦弱少年身上怎麽會有那麽強大的鬼氣啊。


    大廳戰鬥激烈,房倒屋傾。魏寧和皺著眉頭退出戰圈,轉身回到黃花梨木椅上。


    小女鬼憂心忡忡看著戰鬥中的兩人,“白衣人很厲害,這樣下去可不行,他會傷害到元郎的。”


    魏寧和敷衍:“真厲害,女鬼早被擒拿了。”


    “不,白衣修士沒有出擊,他在讓著碧螺姐姐。”


    “哦?” 魏寧和認真去觀察戰鬥中的一人一鬼……還別說,真是這樣。


    “阿寧,此地陰氣太重,保護好自己。”蘇雋抽空分出一縷心神,看向魏寧和這邊。龍侯劍當即明白主人心意,挺身而上,緊緊貼著魏寧和,散發淺淺烈陽之息,寸步不離,將一切邪祟阻擋在外。


    誰也沒注意到,元稹一邊搖晃著攝魂鈴,一邊悄無聲息來到魏寧和不遠處。


    元稹緊緊盯著坐在黃花梨木椅上的少年。而此刻少年正在全心全意觀戰,沒注意到他。


    他知道,這個小修士也就嘴厲害,其實沒有修為,沒有武力,就是個長得好看的病秧子。沒了白衣修士保護,她就是個普通人。


    一捏,就碎。


    但就是這病秧子,仗著白衣修士,在他麵前放肆,屢次三番壞他好事,哼,看他怎麽收拾他。


    元稹嘴角扯起一抹怪異微笑,從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小鐵盒,小心翼翼打開鐵蓋,僅開一條縫,身上溫度陡然冰涼。


    “去吧,吸幹他的血,吃光他的肉,你將無比強大。去吧。”


    這是他僅次於碧螺外最心愛的法寶了,凶煞陰毒,性情狠辣,他平時都舍不得用啊。


    鐵盒打開那一瞬間,怨氣洶湧鑽出。


    一道黑影攜裹雷霆之勢衝向魏寧和。


    蘇雋臉上浮現出波動,大喊:“阿寧!”


    元稹嚇一跳,轉而得意大笑,平庸臉上甚至猙獰一片。果不其然啊,人都有軟肋,白衣修士的軟肋就是他這個廢物病秧子弟弟。


    抓住敵人弱點,元稹手舞足蹈:“我的碧螺死了,你的阿寧也要死了哈哈哈!”


    黑影直奔魏寧和而來。


    第43章 厲鬼過往


    元稹臉上露出計謀得逞的笑。


    蘇雋目光淩厲, 袖子一揮,數道利刃劃破長空。


    元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死死釘在門外樹幹上。瞪大眼睛, 又一道利刃飛來, 閃爍冰冷的光。


    元稹慘叫。


    利刃貼著發絲,穿破玉冠, 釘在頭皮頂上。


    蘇雋冷冷投來一眼, 這一眼威懾力十足,元稹險些嚇破膽,冷汗如瀑。


    “傲個什麽。等你弟弟變成鬼,也可以像我一樣,把心愛的人養起來, 全都養起來, 日夜陪伴,她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聽話,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也不會違背你的命令……隻是恐怕你要與捉鬼誅邪的大事背道而馳了,或者也可以大義滅親——”元稹好容易才平複心緒,麵容扭曲地下詛咒。


    “不一定哦。”門內一道脆生生的嗓音炸響耳邊。


    元稹愕然, 艱難地抬頭去看, 映入眼前的一幕,讓他臉上血色盡退:“不、不可能。”


    大廳門口, 魏寧和一手抓著瘋狂掙紮的女鬼,嬌小身子倚在黃花梨木椅中,幽幽地笑。


    周身鬼氣彌漫,試圖攻擊,卻在接近她身體刹那, 被狠狠彈開。


    魏寧和嘴唇略顯蒼白,看似漫不經心捏著女鬼,可女鬼像被巨大的力量鎮壓住,尖叫著咆哮著,無法動彈。


    她身邊不遠處,另一團女鬼被見異思遷的敵人丟在龍侯劍上,尖叫著滾來滾去。龍侯劍不亦樂乎地平衡鬼臉,發出煩躁地嗡嗡聲。


    魏寧和抓著厲鬼,仰頭微笑著看向元稹,漂亮的眼睛裏不見絲毫恐怖,隻有戲謔。


    她長發不知何時解開,漫天飛舞。周身黑霧縈繞,纖纖玉手撥弄厲鬼,露出滿意的微笑。


    自然而詭異。


    元稹不可置信,身體瑟瑟發抖,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你不是……不是……”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渣會馭鬼。”魏寧和蒼白的臉上盡是嘲弄,懶得再理會人渣,手團巴團巴抓來的厲鬼,慢悠悠放在眼前一看。


    鬼臉幾乎被陰煞之氣遮住,凶煞之氣僅次於正與蘇雋相鬥的孫碧螺。女鬼的臉看不清,隻露出一張大得詭異的嘴,滿口利齒,碰上誰都想咬。


    臉上的霧太礙眼了。


    女鬼掙紮不動,淒厲嚎叫。


    魏寧和纖細手指點上去,釋放出同源之力。


    不知畏懼還是臣服,鬼臉當即定住,乖巧地躺在魏寧和懷裏,任由她撥開臉前黑霧。


    黑霧撥開,露出一張扭曲可怖的女人臉,眼眶怒張,嘴巴裂到耳垂,異常可怖。


    魏寧和再一次輕撫她臉頰,女鬼麵容沒有變化,歎息著搖頭。長期被怨氣包裹,這女鬼已經丟掉了正常表情,想讓她恢複本來麵容,很難。


    蘇雋擔憂的聲音傳來:“阿寧,不要動功。”


    魏寧和抬頭,對他勾唇輕笑:“沒事,我不會拖你後腿。且專心製服孫碧螺,莫要擔心。”


    魏寧和嘴唇愈發蒼白,長發飛舞,襯出一種別樣妖冶的美。


    這一幕落在蘇雋眼裏,他薄唇緊抿,更擔心了。


    最擔心的不是鬼物會傷害阿寧,也不是陰氣太重傷她身體,而是與鬼物接觸後,她愈發像……


    魏寧和右手覆蓋一層薄薄鬼力,覆蓋女鬼臉上,口中念著神秘咒語,輕輕抹過鬼臉,霎那間煙霧蒸騰,女鬼發出尖利鬼叫,劇烈掙紮。


    手掌拂過,女鬼扭曲麵孔恢複正常,除了嘴巴撕裂無法愈合,五官總算回歸正位。


    這是很清秀的一張小臉,圓圓的杏兒眼楚楚動人。不知多大怨氣,才變成那樣麵目扭曲的可怖模樣。


    女鬼哽咽,眼珠一滾兩汪血淚:“謝仙長……謝仙長。”


    魏寧和身體脫力,背靠椅子,淡淡道:“謝什麽,我救不了你。”


    “能這樣,小女子已經心滿意足了。”女鬼閉上眼睛,從前恢複理智隻是奢望,她被惡人操控,做下數不清的壞事,因果報應,她知道自己將麵臨的下場。她隻希望,飛灰湮滅之前,能看一眼六郎。


    想到這裏女鬼眼眶血紅,差點控製不住煞氣走火入魔。她轉向魏寧和,滾動身軀,頭磕在魏寧和掌心,厲聲道:“小女子陳芳玉,願獻出一切,懇請仙長殺了惡人,為我報仇!”


    “哦?你的仇人……”


    女鬼眼中流出血淚,眼睛惡狠狠瞪著元稹,可看到他手裏的攝魂鈴,又退縮回來。深惡痛絕又恐懼,咬牙切齒道:“是!元!稹!”


    怕仙長拒絕,女鬼迫不及待說出她的遭遇。


    女鬼名叫柳香河,幽州邰縣禺山村人,是山醫的女兒,在姑娘家最美好的二八年華,與隔壁獵戶家的小兒子六郎定了親。兩人青梅竹馬,時常上山,竹馬打獵,青梅采藥。


    一次未婚夫妻倆上山途中,遇見一俊美清潤的男子。男子踏青時不小心踩到毒蛇,毒素蔓延,已經奄奄一息。兩人心生憐憫,將男子帶回山上救治。


    半月之後,人救活了,俊美男子感恩不已,斯文有禮地拱手說,救命之恩,定當報答。


    又問可曾聽過幽州城元稹名諱。


    “當六郎說沒聽過時,我看見元稹臉色有些不好,當時也沒注意。哪曾想,就這一句話,竟招來殺身之禍。元稹表麵看起來謙和有禮,實則極度自大傲慢,他覺得整個幽州都該聽說過他的大名,是以六郎說沒聽過,對他而言是一種挑釁。”


    柳香河悲痛,“臨近成親,六郎給我最體麵的聘禮,獨自上了山,誰料這一去,再回來時已是屍體。人人都說六郎因我而死,那幾個月,我日夜愧疚煎熬,生不如死。”


    後來發生太多的事,爹娘相繼感染風寒,撒手塵寰。家中隻剩下祖母與柳香河,而祖母身體也快不行了。


    這時元稹上山,說有辦法治好祖母,他說他心悅柳香河,醫治祖母的條件就是要柳香河嫁他為妾。


    魏寧和嘴角抽搐,不用想便知元稹沒安好心:“這哪是報恩,分明是報仇吧。”


    老百姓命苦卻不下賤,尤其是山裏人,性情耿介,沒有哪個良家女甘願給人當妾,一輩子抬不起頭。


    “你願意?”


    柳香河沉默片刻,直直看向魏寧和,淒苦道:“仙長,從小父母教導,女孩子須得自愛,寧做貧家妻,不做帝王妾,我自是不願,可……又能怎麽辦呢?”


    祖母病情日日加重,她如今隻剩下這麽一個親人了。祖母再逝去,這世上她就真的漂泊無依了。


    元稹溫聲細語地每天安慰她,卻冷眼旁觀,她一日不答應,他一日不出手,就這麽耗著。


    人命關天,柳香河耗不過,終究鬆口答應嫁給元稹。一頂小轎從偏門抬入元府,從此,她成了元稹的小妾。


    新婚之夜元稹撫摸她的臉,動情地許諾,他此生命裏無妻,隻有一個妾。嫁給他,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好的決定,他發誓,香河下半生不用再吃一點苦了。


    魏寧和不置可否:“你信了?”


    柳香河幾乎不願回憶那段日子,眼眶裏血淚成串成串往下掉。


    新婚前三個月,元稹的確對她好,帶她湖心劃舟,帶她踏青賞花。幽州城瘋傳,柳香河真幸福,這好命是祖上燒了高香。


    柳香河一開始也以為元稹是真心實意,準備安安心心當她的妾。誰知,三個月後,元稹身邊有了新人,他給她作詩,為她描眉,娶她回來……當妾。


    魏寧和想笑,想了想又覺得哪裏怪異,緊盯著柳香河:“不對,元府,從頭到尾隻有一房小妾。”


    若妻妾成群,元稹癡情之名也不會廣為流傳。


    想到卷宗記載,元稹隻有一名小妾,名為——


    魏寧和醍醐灌頂,扭頭道:“香河?”


    龍侯劍上,尖叫的女鬼緩緩轉過來臉,瑟瑟發抖:“仙長叫我?”


    魏寧和看向懷裏。


    兩個香河,一個小妾。


    柳香河鬼臉苦笑道,“因為我死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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