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是少年人的手, 五指慘白, 修長,海草般扭動。鬼手似抓住了什麽東西, 迅往回收。


    老者麵色慘白如紙。


    “好一顆黑心,沒做過幾件好事吧!鬼王,此等雜碎由屬下處理便可,莫髒了您手。”背後少年幽幽說話,如毒蛇吐信, 冷颼颼讓人直覺得喉嚨被纏住了。


    老者僵硬地轉過頭。


    “半身紅衣!你如何——”老者瞪大的瞳孔裏,出現一個半身染血的少年,慘白的臉,血紅的眸,神色漠然冰冷。


    裴堯走向魏寧和。


    老者腦袋哢哢轉向魏寧和,眼睛睜大,死不瞑目:“你是紅衣……怎麽可能——”


    魏寧和歎口氣,抬腳踢開老者的手,嫌棄地縮回去:“好啦,如今知道我身份,你安心的去吧!裴堯,搜搜他身上可有物證。”


    魔修身上就沒有幹淨的。


    裴堯明白,立刻蹲下身,鬼氣化刀,將老者衣裳撕開,果不其然,露出後背正中,有一個古怪四角獸圖騰橫貫整個身軀:獠牙尖長,雙眼血紅,身軀極盡怪異猙獰……僅僅一個圖騰,撲麵而來濃濃血煞戾氣,竟亂了人心智。


    裴堯深吸口氣,退後兩步。


    魏寧和湊過去看一眼,“這是犼,傳說不老不死,肉身無敵,乃是僵屍祖先。魔道中養屍一派以此為圖騰,希望煉製出像犼那樣蠻橫的僵屍。哦,此人身份可定了,是養屍派魔修。”


    “一個魔修竟然混入衍聖宗。不知仙門其他地方,還有多少魔修混入。”


    裴堯:“估計不少。這也是仙門近些年來收徒愈發謹慎的緣故,尤其三大宗門,已有百年未從凡間招收弟子,怕就怕混入魔道力量。”


    魏寧和:“魔道中,可有仙門力量?”


    裴堯:“有,但是少,仙門向來自詡不屑使用陰謀詭計。”


    說著,裴堯忽然頓了下,摸著鼻子道:“鬼王,我要向你秉明一件事。”


    “說。”


    “鬼護法帶領鬼道,從魔道……反了。”


    “這可是個大消息。”魏寧和來了興趣。上輩子也曾經有過這麽一出,不過反出去的鬼天地不收,正魔仇視,導致下場慘烈,鬼道眾鬼魂飛魄散,那個鬼護法被抹滅神智,煉製成鬼傀儡。


    裴堯解釋:“一直以來,鬼道在魔道中處境尷尬,飽受欺淩,鬼道雖有鬼護法傾力保護,但收效甚微,他能做的,也隻是保護好自己手底下的得力鬼將。可魔道要煉製鬼兵、魂幡,時時刻刻處處需要用到鬼護法手中厲鬼。而魔尊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無人說句公道話,鬼道一直以來落於下風。就在三天前,鬼護法的孫子被一位魔道護法無意中煉進了魂幡,中途出了點岔子,鬼護法發現時,那孩子已魂飛魄散。那是鬼護法唯一的孫子,即將生出靈智來,卻……可憐鬼護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兢兢業業為魔道鞠躬盡瘁,竟落得如此下場。”


    裴堯僵硬的臉緩緩拉扯出一抹不忍,歎息道:“可憐可憐。鬼護法忍無可忍,加之受魔道猜忌排擠,終於叛離魔道。”


    話雖如此,聽著卻很怪異,魏寧和看了眼裴堯:“你挑撥的?”


    裴堯冷笑:“我離開天虞嶺後,有魔修一直追我不放,沒辦法,隻好想出這麽個主意。鬼護法孫子早已遇難,我隻是,將真相揭穿一點出來罷了。”


    魏寧和:“原來如此,你做的對,那些魔修肆意慣了,可鬼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裴堯目光執著:“我知道鬼王厭憎魔修,鬼王厭憎,我就厭憎。仙門魔道,鬼王想讓誰死,我就會讓誰死,不惜一切辦法。”


    口吻之偏執,讓魏寧和心驚肉跳。


    半晌,魏寧和歎口氣:“呃……那個裴堯啊,不必為誰而活,誰也不值你傾盡一切。雖你是一隻鬼,也得想著為自己考慮,凡事為自己而活,怎麽開心怎麽來。”


    但凡厲鬼,不瘋魔不成活,她不想強迫裴堯丟掉自己去做一個思維正常的“人”,那不可能,也不現實,做自己就好。


    裴堯血眸顫動,喃喃道:“從未有人與我說過這些……”仙門、魔道、人間,哪一個見了他都喊打喊殺,似乎一個鬼生來就是錯。


    可憐。本是青蔥一樣的年紀,卻猝不及防家破人亡,換作自己,若魏水村出了事,她會更瘋狂。


    魏寧和嗓音放柔:“我會盡所能的幫你,你想找人說話,我便做個聆聽者,你想安穩呆在一方,我也會幫你除掉隱患。當然,你得記住當初誓言,不許傷害凡人,不許為禍凡間。”


    “鬼王放心,我記得誓言。”裴堯點頭如搗蒜。


    “對了,鬼護法如今在何處?”


    “離開魔道以後,鬼道真真正正失去庇護之所,正道不容,魔道追殺,形如喪家之犬。以後的日子,恐怕難了。鬼王若有意——”


    魏寧和擺擺手,有意什麽,一個魏水村就夠她頭疼的,千萬別再來一個。更別說鬼道那麽多厲鬼了,想想就頭疼:“隻要他們不為非作歹,本本分分做鬼,你可去幫幫他們,但,千萬別帶到我跟前。”


    裴堯緩緩笑:“您是怕蘇雋不容他們吧。鬼王放心,我會將他們安頓在一個安全之地。”


    得到允準,裴堯就迫不及待離開了。魏寧和搖頭笑笑,這家夥。


    活動活動筋骨:“囚仙塔那裏也不知如何了,一個孕子屍魁,引領進去應該不難吧。”


    魏寧和抬腳要走,突然一拍額頭,對了,還有個小家夥沒處理!


    剛停下步子,竹林微微波動,這時傳出一陣淒慘的嬰兒啼哭聲,淒慘中帶著尖利凶狠,叫人毛骨悚然。


    草叢裏,一個渾身青紫的孩子探出腦袋,張開滿是獠牙的嘴。


    魏寧和後退兩步,指尖鬼力縈繞:“你這小東西,倒是狡猾得很。”


    小屍魁“哇哇”嚎叫兩聲,就朝向這邊爬來,越爬越快,越爬越快。


    魏寧和並指,這時“阿寧——”


    指尖鬼力撤去,魏寧和轉頭大喊:“我在這裏,救命啊!救命啊!”


    小屍魁抵達魏寧和背後,張開嘴巴便咬。  龍侯劍發出憤怒低吼,頃刻間抵達,剛剛好抵住小屍魁攻擊。


    小屍魁暴怒地扭扭脖子,腦袋突然變成大鐵球,嘴巴占據半張臉,密密匝匝分布尖牙,可怖異常。


    一團金光緊隨而至,將其籠罩,金光消散,原地已經沒有小屍魁影子。


    “人呢,都幹什麽吃的,竟放此等邪祟進入衍聖宗,髒了我仙門的地!”師虞江人未至,怒吼聲先來一步。


    蘇雋出現在魏寧和身邊,麵色緊繃,一言不發打量她上下,發現人沒事,放下心,低聲道:“怎麽跑到這裏?”


    魏寧和訕笑:“隨便逛逛。”


    “出息。”師虞江低聲斥責,見徒弟如此緊張一個凡人,氣不打一處來。瞧瞧他這德行,跟那些畏妻如虎的男人有何區別?


    蒙歲淵走來,視線掠過魏寧和,停留在地麵死去的屍體上,凝神觀察。此人的臉他不認識,不過身上穿的衣服倒是衍聖宗長老的袍服。


    他心中慍怒,何方孽障,敢在仙門重地動手,殘害仙門中人,不啻於一巴掌甩他們的臉。


    蒙歲淵視線在魏寧和身上掃過一周,又撤去。


    “心髒被掏,胸口邪氣殘餘,乃邪祟所為。且人剛死不過一炷香,凶手走不了多遠。”


    蒙歲淵翻過屍體,目光落在後背的黑色圖騰上,頓了頓,燙手似的甩掉屍體,從懷中取出雪白帕子擦手。目露嫌惡:“魔道中人,死有餘辜。”


    師虞江臉色鐵青:“此事定然徹查。”偌大一個仙宗,居然讓邪魔混進來,傳出去中門臉都沒有了。


    “她是誰?”


    又一道聲音傳來,聲音古井無波,不包含一絲情緒。


    魏寧和乍然聽到這聲音,眸子一亮,透過蘇雋衣袖,悄無聲息打量。


    竹林走來一人,羽冠白衣,容貌俊朗,與秋羽三分相似。卻不似秋羽輕浮,隻是不苟言笑,一張臉冰冰冷冷像死人棺材,給人一種肅穆之感。


    看到他來,在場諸人不自覺變得端莊起來,哪怕師虞江,也下意識挺直胸膛,一派仙風道骨的高人範兒。


    魏寧和眨眨眼。


    原來是花孔雀的親爺爺,衍花宗執法長老秋長歸。


    上輩子見過的,與秋羽性子完全不同。他是仙門赫赫有名的冷麵閻王,執法嚴苛,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在他看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違背規矩就要處罰,哪怕唯一的孫子秋羽犯錯,也一視同仁。仙門上下喜歡他的人極其少,大多都是又敬又怕。


    唉,還以為能見到久未出門的陣法宗師薑傅離呢。


    魏寧和眉眼耷拉,要知道是這個古板,她死都不會轉頭。正要說話,嘴巴突然被捂住。


    蘇雋回複:“一個凡人罷了。”


    一個凡人?魏寧和一激,悄悄隱藏身形。能讓蘇雋如此戒備,她且先不玩鬧。


    秋長歸微微頷首,目光從魏寧和身上挪開,方才似乎隻是隨便一問,得到回複就行。他麵無表情來到屍體旁,看到圖騰的下一刻,道:“將屍體帶去刑律閣,好生盤查。”


    聽到刑律閣,在場諸人止不住打了個寒顫。刑律閣的盤查可不是一般查查就算了,活人去了剝一層皮,死人死無全屍事小,最痛苦莫過於搜魂,將神識翻得支離破碎,生不如死,死了想再死一次。


    不過,沒誰會同情一個魔修。


    看到仙門對魔道如出一轍的深惡痛絕,魏寧和老老實實站在蘇雋身後,降低存在感。


    第36章 幽州花神節


    竹林搜查一遍, 眾人轉道去囚仙塔。


    沿途必經之地,滿目瘡痍。其中以宗主所在主峰玉峰糟蹋得最幹淨:滿山鬼斧神工的怪石似乎被審美惡劣的大師調轉方位,手腳腦袋一通亂放;珍貴靈植活似瘋狗啃過, 靈獸死的死, 跑得跑,屍體橫七豎八, 死相慘烈。


    師虞江虎目劇顫, 身軀原地晃了晃,差點閉過氣去。


    秋羽等弟子排成一排過來認錯,披頭散發、衣不蔽體,活似千裏迢迢來逃難的難民。映襯著滿目瘡痍的山,特別應景。


    秋羽:“師宗主, 晚輩無意毀了您的居所, 任憑宗主責罰。”


    引孕子屍魁入囚仙塔,他便料想到會有這一幕, 也做好打算。能自己扛就自己扛, 絕不連累其他人。


    微一抬眸,瞧見魏寧和,躲在大師兄身後以為沒人看見她。


    秋羽表情崩了。


    這家夥還敢來?


    “那個, 苦了你了。”


    眼看秋羽要氣炸, 魏寧和不得不稍微克製,安慰他道:“安心, 此番你立下大功,保住衍聖宗靈脈,休說毀掉幾座山頭,便是再毀掉幾座,也罰不到你身上。況且你爺爺秋長老在, 對他有點信心。”


    不提秋長老還好,一提秋羽氣炸:“閉嘴,你什麽都不懂。”仙門誰不知道秋長老六親不認,他怎可能幫他。


    “好吧,你說不懂我就不懂。”魏寧和不置可否。她是不懂,但秋長歸的性子還是知道的,鐵麵無私,賞罰分明。秋羽此番功勞板上釘釘,七分功勞三分過,功過抵消了還剩三分功,必須獎賞。除非秋長歸沽名釣譽,非要摁著秋羽大義滅親。


    收斂氣息,魏寧和安安分分蹲在蘇雋身後做透明凡人。


    誰知再透明,也有人一一刻不差地盯著自己,蘇雋傳音:“屍魁之事你參與了多少。”


    魏寧和正拉著他袖子遮蓋自己,聞言就很無辜:“說啥呢,你還不知道我,身嬌體弱膽子還特別小,見到怪物嚇都嚇死了,哪敢跟它鬥。”


    蘇雋嘴角抽搐:“嗯……”


    “嗯是什麽意思?”


    蘇雋:“知道了。屍魁金丹修為,秋羽無法對付,或許請了旁的援手。”


    睜眼說瞎話,仙門陣師一隻手數的過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今能指教秋羽的還有誰?


    魏寧和轉溜眼珠,歎氣:“知道瞞不住你,這回也是趕巧,我懂點陣法,恰好派上用場,但當時情況緊急,我雖能布陣克敵,可就那麽站出去也沒人信,好在遇上秋羽。可除了指導那家夥布陣,其他我也沒做什麽,那山也不是我踩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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