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宋眼睛條爾大睜,護體罡氣劇烈波動。可此刻正在布陣,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硬著頭皮繼續,山魅嘎嘎地笑,連番橫掃,罡氣哢嚓裂出縫隙,終於砰——


    頃刻被破。


    羅宋咬咬牙,閉上眼,做好以身殉道的準備,大喊道:“來啊怪物!”


    千鈞一發之際,蘇雋冷沉的聲音傳出,道:“換位。”


    “是!”


    陣法陡轉,羅宋所占位子頓時換成蘇雋,剛鬆口氣,就見山魅藤條似的手臂掃向大師兄。


    蘇雋輕撫劍身,龍侯劍分出兩道劍芒。山魅一藤條掃來,猶如打在一座大山,護體罡氣紋絲未動。而劍芒卻趁勢纏繞上山魅手臂,眨眼間手臂上枝條紛紛斷裂。


    大師兄威武!


    眾弟子心中驚歎。


    “嘎!嘎!”山魅費了一番功夫才擺脫劍芒,手臂上的枝條被砍得七零八落。


    “不錯!”魏寧和東西也不吃了,啪啪拍手。


    驚歎於蘇雋的應變,若非蘇雋臨時轉換走位,方才那一刻,羅宋必死,而陣法缺少一人也會發揮不出完整威力。


    布陣者需要強大的總攬全局能力,在繁複雜亂的情況裏尋找規律,並能結合各種奇形怪狀的特別布出陣法,隻學會陣法遠遠不夠,還得會推演,靈活應變各種突發狀況。一般陣師都是師傅領進門,剩餘的全靠自己領悟。是以,陣師這行修習,需要耗費極大時間和精力,走上陣師這條路,想同時做個修為高強的修士是萬萬沒希望了,這就是東山海域的陣師一般修為都不高,且陣法造詣精深者寥寥無幾的緣故。


    蘇雋能運用驅魔陣,魏寧和十分驚訝。她沒忍住掰開手指算了算,琴棋書畫就不說了,仙門修士大多會這個,劍術精深同時,還能精通雕刻、廚藝,陣法也運用得遊刃有餘,太牛了吧。


    果然如呆瓜係統說的那般:老祖是開了掛的。


    要不然,上輩子也不會在這個把元嬰境當巔峰的東山海域,一路分神、合體、大乘,最後還要渡劫飛升。


    拍完手,魏寧和也不吃桃花酥了,專心觀看戰場。


    卻說方才山魅偷襲不成,反吃個大虧,它這下是真生氣了,仰頭嘎嘎嘎大叫一陣。


    隻是這回,沒有去攻擊布陣弟子,反而仰頭大嘯,聲震山林。


    陣法又一次轉換,眾人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奇怪,不知這山魅又要作啥幺蛾子。老天保佑,它可別再突突變強了。


    魏寧和神色凝住,俄而眯起眼睛,山魅極少出現,因此它的習性幾乎無人了解,除了鬼。恰巧她上輩子遊蕩,曾聽過山魅幾條消息,當它捶胸頓足時——


    心中一激。魏寧和當即對蘇雋那邊大喊道:“提防著點,山魅是要召喚幫手了!”


    話音剛落,林子裏陰風驟起,嗚嗚咽咽的鬼號聲自四麵八方湧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魏寧和耳邊響起裴堯聲音:“山魅發怒時,山間厲鬼皆聽它指使。我這裏控製住一些厲鬼,隻能幫到這裏,你們小心點。”


    大怪好揍,小鬼難纏。怕就怕大怪不好揍,還有小鬼做幫手。


    魏寧和冷哼:“將功抵過,方才你棄我而逃的賬抵消。”


    “多謝鬼王。”裴堯無奈,很想說他離開是因為知道蘇雋要來,有他在,比自己在靠譜得多。


    但眼下情形沒辦法辯解,過了這時也不用辯解,他知道,鬼王會包容他,就像包容她的族人。


    裴堯隱去身影。


    蘇雋垂下眼眸,神識抽回一部分。


    裴堯……


    方才阿寧語氣,對這隻男鬼很是包容。


    冷冷向叢林處一閃而逝的黑影瞥一眼,蘇雋麵無表情轉身,將龍侯劍拋至高空。


    隻聽得龍吟聲陣陣,劍身節節拔高,不多時,龍侯已成一柄高大無比的劍。劍意淩厲,灼熱龍息翻湧,似有一股慍怒。


    厲鬼抵達跟前,卻深深畏懼於這陽剛之氣,嗚嗚咽咽,就是裹足不前。


    山魅頓首垂足,發出更尖利刺耳的怪叫。


    嘶……賊難聽!


    魏寧和啪地伸出手捂住耳朵。


    被龍侯劍芒阻在圈外的厲鬼邪神,又不受控製地往前走。


    山魅不斷尖叫,厲鬼邪祟洶湧澎湃地飄到跟前,抱住大腿、纏住脖子、困住法器……


    少年們苦不堪言。


    蘇雋身邊,也來了個豔麗女鬼,長長的頭發垂落腳跟,勾魂攝魄一笑,就想把腦袋靠他肩膀上。


    蘇雋頭也不回,抬手一掌,女鬼魂飛魄散,讓山魅的美人計落空。


    然而,他阻止得了一隻鬼,阻止不了其他厲鬼。厲鬼本無神智,聽從本能、指揮行事。越來越多的厲鬼湧來,將修士們包圍得水泄不通,趴在頭頂、湊到肩膀、附於背後、拖拽雙腿……貪婪地吸食人氣,啃著修士被靈氣滋養過的肉。


    “唔……”修士忍痛,步伐受阻。


    山魅嘎嘎嘎地單腳跳,手舞足蹈。爾等凡人,妄想挑戰它的威嚴,該死。


    蘇雋道:“結陣,先對付厲鬼。”


    屈指打出術法,半空中龍侯劍刺目耀眼光浪中,一時間耀眼刺目,誰也沒留意到,劍光悄無聲息分出一團劍芒,直衝山魅而去。


    “是!”


    少年們竭力掙脫厲鬼纏磨,高舉法器,將靈力傳入半空的巨型龍侯劍。


    龍侯劍光芒愈熾,龍吟聲震山林,高亢憤怒。


    厲鬼開始發出淒慘嚎叫,仰頭對著龍侯劍咆哮。有很多試圖飄蕩上去,將這柄克製他們的劍毀滅。


    可被罩在劍芒底下,掙紮越來越困難,等待他們的結果隻有一個——滅殺。


    尋常小鬼或抓或放,那些殺過人的,喪失神智的,盡數湮滅在龍侯劍炙熱劍芒下。


    山魅跳腳,召開更多邪祟。這一下,幾乎將整個天虞嶺的邪祟都搬過來了。


    眾少年也殺紅了眼,身染鮮血,卻徹底解放天性,什麽優雅、矜持、儀態,通通不要,殺,就要殺得痛痛快快!


    蘇雋緩步遊走在鬼眾之中,手握一縷劍芒,收割無數厲鬼冤魂。


    眼看自己一步步落了下風,山魅急躁不已,單腳跳得更急更快。


    燈籠眼珠瞅了瞅,瞅中不遠處樹底下坐著的凡人。


    美食,好吃!吃了它,定能強大百倍!


    山魅獰笑著撲向魏寧和,誰知腦袋後麵一個縮小十倍的小龍侯劍,抓住空隙,嗖地鑽入它後腦之中。


    山魅紅燈籠大的眼睛驀地睜大,緊接著,張大嘴巴,發出似哭似笑的叫聲,身形頭顱、軀幹如霧消散。


    眾人還在拚力作戰,猛然發現厲鬼力量減弱,緊接著,紛紛捂著頭尖叫。


    “來呀,有本事上啊,小爺揍不死你……”


    “都上來,打不死就叫爾等大爺!”


    “祖師爺爺的!”


    這時,龍侯劍醞釀出龐大劍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下,厲鬼化為灰燼。


    而那山魅,不知何時,已然沒了身影。原地隻剩兩隻燈籠邪眼、兩條黑溜溜的枝丫手臂和一條獨腳。


    山魅死了。


    少年修士哈哈大笑,勝利了,終於勝利了!


    噗通癱倒在地,靈力透支,實在太累,有生以來第一回 這般拚殺。


    蘇雋收回龍侯劍,走向魏寧和。待眾人休息片刻,抬手釋放出一隻紙鶴,撲騰撲騰兩下翅膀,徑直飛在前方。


    “收拾一番,去找秋羽。”


    “是,大師兄。”羅宋走上前,蹲下身,捏捏山魅的手臂和獨腳,暗自驚歎,手臂外層的皮韌性奇特,是他從未見過的材質。獨腳更是寶貝,肉堅硬如鐵,腿中兩條筋絡露出,掙一掙,彈性竟罕見的好,是做上等靈弓的好材料。


    可以想象,煉器師見到這些寶貝該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一晚上沒別忙活。


    “你怎麽來的這麽晚,可是遇上了事。”魏寧和搭著蘇雋的手起身。


    “是這樣的——”羅宋正要好心說,卻看到大師兄的目光頗有威懾地一掃,頓時閉嘴。


    他可沒忘大師兄來時路上的臉色,一直沒好過,遇神殺神遇佛弑佛,大家都不敢多說話。


    如今終於找到人,總算見到大師兄笑了。


    唉。大師兄與魏大師的感情真好,如膠似漆,道侶都沒這般親密。


    羅宋拿起夜明珠,老實帶路。


    蘇雋將魏寧和背起,解釋道:“路上遇到點事,來晚了。”


    魏寧和來了興趣:“能困住你的肯定不是一般事。”


    隊伍向前推進,兩人墜在後麵低聲說話:“天虞嶺災難非為天災,而是人為。山中薑宗主的陣被破壞,有人蓄意養鬼,拿天諭鎮中百姓投喂這些凶煞邪物。”


    “啊?”魏寧和驚呼,隨即咬牙切齒,心底充斥濃烈的厭惡。


    魔修從不拿凡人當人,認為凡人無用,與牲畜沒有區別,可以拿來煉製魂幡,製成鬼兵,或者投喂他們飼養的厲鬼。卻忘了,他們未成魔之前,也是凡人。不過後來都忘掉自己的身份罷了。


    “喪心病狂。把天虞嶺上邪物殺光,看能不能逼他出來。他養得什麽鬼?”


    蘇雋:“井鬼。把活人溺死井中,蓋上井蓋,死者魂靈就永遠被困在水井中,日久天長,不得超度,不得自由,怨氣滋生,就化作井中厲鬼,喜歡把人拖去水井裏生生溺死,充作替死鬼,以為可以解脫,卻隻是妄想。”


    魏寧和明白了:“由此井鬼怨氣更甚,出去的執念更深,害死人更多,怨氣也就積累更多。一口水井,遂成怨氣滋生所在,源源不斷提供陰煞之氣。”


    “對。”蘇雋頷首。隻是語氣一頓,神色凝重:“尋常井鬼還好對付,隻是這回的井鬼,是子母凶。”


    子母凶?


    魏寧和沉默,臉上也凝重起來。


    原來這個時候,子母凶已經出現了?


    上輩子東山海域有一場浩劫,就是由子母凶造成的,仙門起初沒人在意,後來凡間九州淪陷,無辜百姓盡化為厲鬼冤魂,才反應過來,為時晚矣。


    魔道大肆養鬼煉鬼,壯大到無可比擬的地步,一度兵臨城下,壓迫仙門三宗。


    魏寧和出關之時,正值子母凶泛濫之際,遍行九州,隨處可見這種大凶之物。


    這種鬼是母與子雙雙慘死形成,尤其母親,親眼目睹孩兒死去,怨氣極大。母鬼凶煞,子鬼靈活,彼此配合無間,非金丹以上無法應對。所以普通凡人遭殃後,尋常修士也在劫難逃。


    她雖一身紅衣,終究勢單力孤,所能做的,不過是護佑魏水村,盡自己力量多護住一些凡人。眼睜睜看著其他人死去,無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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