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燈籠、遮頭布、生豬肉。


    魏寧和很快想到吳保人帶來的東西。那燈籠恐怕不祥,還有那生肉,不止帶著血腥,十有八/九還有怨氣。


    怨氣滋陰,以她身子骨現在的狀況,哪怕魂體多一點點怨氣,都能打破體內陰陽平衡。


    吳家父子,故意的。


    魏寧和吐出一口血,眼角眉梢漫上冰霜。


    ————


    半夜,魏寧和在一片溫熱中蘇醒,體內一股熱流緩緩遊走,她舒服得喟歎一聲,睜開了眼。


    此刻她泡在溫水中,桶中水霧氤氳。隔著霧氣,一道修長人影端坐於木桶前,穿的雪白衣衫。再看她自己,衣衫盡褪,披頭散發。


    魏寧和耳朵尖刷地紅了。


    “醒了?”蘇雋溫潤清越的聲音傳過來。


    魏寧和咬咬牙,“出去。”


    蘇雋收回雙手,轉身離開。魏寧和剛要鬆口氣,扒拉住桶沿就要起身,頭頂忽然被羊絨毯兜頭罩住,蘇雋去而複返,將她一把撈出浴桶。


    魏寧和哇哇大叫:“蘇雋你老流/氓!”


    老流/氓?


    蘇雋似笑非笑,將小妻子放在床上,施了個淨身術法,烘幹她身上水汽,又將人整個塞入被窩裏,“誰是老流/氓?”


    魏寧和據理力爭:“你!就是你!我才十六歲,你年紀能當我爺爺了。你還占我便宜!”


    蘇雋簡直要被這沒良心的小家夥氣樂,默念一段清心咒,沉住心神:“當初成親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好了別鬧,有事與你說,關於魏水村的。”


    “老——”魏寧和見他麵色嚴肅,神色一凜:“怎麽了?”


    蘇雋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魏寧和。


    信封整體是朱紅暗沉的顏色,猶如鮮血浸泡,散發濃濃的死氣與不祥。


    魏寧和直皺眉頭:“亡靈書?!”


    魔道中有個特殊門派,將凡人當作獵物。每逢行獵之前,必先寄去一封特殊材質的血書,書裏講述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讓獵物在無盡恐懼絕望中死去,籍此享受快感,順便收獲絕望中誕生的厲鬼怨靈。因血書一出,必有人命,故而又名亡靈書。


    這封亡靈書裏,講述了一個稻草人的故事。


    活人剝皮,皮中塞滿稻草縫製好,即為稻草人。


    非常慘烈痛苦的死法。


    魏寧和搖一搖血淋淋的信,眨巴眨巴眼:“寄給我的?”


    “別胡說。”蘇雋屈指彈她腦門以示懲戒,“是吳保人。”


    “那怎會在你手裏?”


    蘇雋溫雅一笑,顯得純良無害:“路過罷了。”


    恐怕不止路過,還順便收拾人一頓吧。


    這笑容讓魏寧和背後一涼。


    再看亡靈書,魏寧和心中升騰起不祥的預感,蘇雋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


    魏水村村外有護村陣法,由山神守護,除了村裏人,一隻外麵的螞蟻都闖不進來。也不知這哪來的魔修如此囂張,竟闖過了護村陣法,還沒有驚動山神分毫,堂而皇之寄一封信。


    不知是護村陣出了問題,還是那魔修實力高深。無論哪一點,魏水村無法承受。


    這個魔修於魏水村,於村民,都是大威脅。


    “去吳家看看。”


    蘇雋將自己的大氅披在妻子身上,想要背起她,魏寧和正要拒絕,轉念一想情況緊急,非逞能時候,就順從地趴他背上。


    夜色深沉,冷風一陣一陣吹拂。


    沒走多久,迎麵撞上兩個吳家人,燈籠打得左搖右晃,臉色蒼白、驚恐萬狀地喊:“是族長和蘇雋……吳保人他……他死了!”


    第8章 稻草人(1)


    吳保人住在村西頭一座山的山腰上,林子陰翳,空氣濕悶。


    村裏人很少來這裏,此地雖然離村外的捕獵山林很近,可住著不舒服,他們寧願住遠點,多走點路,也不想多待。也就吳保人偷奸耍滑慣了,分家時選擇這地方,因為房子是現成的,山上還有果子樹。


    魏寧和與蘇雋趕到吳保人家,屋外已經被吳家人圍得水泄不通,嘈雜地議論著什麽,想進卻不敢進。


    突然,屋門撞開,幾人從屋裏衝出,剛跑出人群就弓下腰大吐狂吐,別人問什麽,他們都搖頭,神色驚駭道:


    “沒有皮!沒有皮!沒有皮!嘔……”


    還沒進屋看,光聽聽就讓圍觀村民頭皮發麻的了。


    “蘇雋來了!”


    聲音一出,屋外霎那間鴉雀無聲。吳家人定在原地,小心翼翼打量來人。


    熟悉的雪色袍服出現,蘇雋與魏寧和,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輕步走來。


    吳家人再看著蘇雋,心情有些複雜。


    蘇雋是去年入的魏水村,那時他白衣勝雪,身負長劍,瞧著就是一尋常劍客,就是長得俊俏了些,脾氣和善,遠近姑娘都喜歡看他。


    可誰也沒料到,就是這麽個謙謙君子,突然有天提著龍侯劍孤身入山。那一去七八日,鹿吳山一帶昏天暗地,狂風驟雨,大夥兒都覺得魏水村大難臨頭了。


    直到剛當上族長的魏寧和上山,才將人帶回來。蘇雋下山之時,整個人仿佛血水中撈出,冷漠、肅殺、瘋狂……親眼目睹,無人不震撼。


    後來村民上山打獵,看到鹿吳山屍山血海,才知道,蘇雋竟然跑去山上,與山神廝殺。


    若非魏寧和去攔,他怕不是要與山神同歸於盡!


    這哪是老好人,分明是一尊煞星!


    盡管,蘇雋如今依然一副溫潤君子模樣,可吳家人萬萬不敢把他當普通人看。


    也就魏家那些人覺得他脾氣好,可他們吳家人卻萬萬不敢招惹的。


    不過,蘇雋能到來,他們還是鬆了口氣。


    吳保人死得、死得……太過詭異,魏水村百年來還從沒見過,看上去不像正常人所為,也隻有蘇雋能處理這種事。


    等吳家人視線落到魏寧和身上,眼神冷淡很多。族長身子骨差,柔柔弱弱膽子又小,可別嚇出個好歹來,萬一拖了後腿……


    有幾個吳家人不鹹不淡地道:“族長也來了。”


    魏寧和眼珠轉動,吳家人的冷淡盡收眼底,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她做鬼王好多年,真的很久沒見到這種眼神了。


    蘇雋一到跟前,門口吳家人齊刷刷後退,讓出一條道。


    魏寧和抬眼,望著吳保人居住的地方,不大的石頭房,門口兩個昏暗油燈,照出低矮木門,門口兩側石壁上貼著幹枯爬山虎。


    瞧著陰森森的,以前村民就很少來這裏,以後怕是會更加避而遠之。


    雖然厭惡這父子倆,可吳保人猝死,心還是沉重不已。吳保人死在村子裏,死在魔修手上。


    “進去看看。”


    蘇雋頷首,往她口中塞了個什麽,低聲解釋:“回青丹,能維持一個時辰體力。別逞強,我就在你身後。”


    魏寧和抬眼,對上蘇雋眼裏的關切,眉頭微皺了皺,想了想,說了一句:“最近麻煩你很多,謝謝。”


    蘇雋:“夫妻一體,無需客氣。”


    魏寧和笑笑,不置可否。


    她轉身麵向村民,主要是吳家人:“來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吳保人死於誰手,我一定會查清楚。”


    亡靈書一事,魏寧和遲疑了會,還是選擇隱瞞。安撫好眾人,她話不多說,抬步進入屋內。


    蘇雋隨她身後步入石屋。


    她進去之後,幾個身強體壯的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道:“進去吧,小族長一個十六歲的女娃都不怕,咱們再爬怕哪好意思。”


    “進去吧,打下手也行。我看族長嘴唇發白,萬一……”萬一魏寧和再病重,鬼知道蘇雋會怎麽做。


    “書魚呢?”


    幾個漢子皺眉,親爹死了,兒子居然找不著影子。


    —————


    魏寧和一進入石屋,撲麵而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她皺眉環顧石屋。


    燭台發出幽暗的光,勉強填滿石屋。石屋不知多久沒清掃了,牆角遍布蜘蛛網,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塵灰。除了桌椅,其他東西都亂七八糟擺放。


    兩個大老爺們兒住著,屋子竟髒亂成這樣。


    風嗚嗚吹拂,床簾掀動。魏寧和目光頓了頓,落在屋子正中間。雪白蓋屍布,被風掀得一起一伏,露出血肉模糊的手掌。


    蓋屍布掀開,魏寧和腳步驟然停住。


    那是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臉上、身上沒有皮膚,隻剩下紅色的血肉。


    屍體兩顆眼珠子爆凸,牙關緊咬,四肢呈現出一種劇烈掙紮過的詭異扭曲姿態,顯然生前遭受巨大痛苦。


    “生斷/骨,活剝/皮。”


    魏寧和想起吳保人送她的生豬肉,他估計也沒想到,自己跟落得個豬一樣的下場。


    跟來的吳家人竭力克製拔腿的衝動,別過眼,“我們來時,保人他就這樣了。找了一圈,沒找到他的、他的……皮。”


    蘇雋停在一堆亂糟糟的髒衣堆旁,對跟來的吳家人道:“把衣服扒開。”


    兩漢子過去將衣服扒拉開,驚訝道:“有個稻草人。”


    隻是這個稻草人,越看越叫人心底不舒服。


    草帽人帶著稻草編織的帽子,有兩顆微笑彎彎的眼,有眉毛有鼻子有嘴巴,透過嘴巴,還可以看到裏麵塞滿的稻草。草帽人皮膚不知是哪種布料,摸起來很柔軟。


    跟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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