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呆。


    「我知道你也還有其他的朋友,」我坦白的說:「你的心也未曾走下來,美美,何必為爭一時的意氣?為什麽不睜大眼睛仔細的看看清楚?」


    她低頭想一想,「我不管。」


    「美美,大事上不可糊塗,匆匆忙忙的,即使我順你的意訂婚,到時你再回頭就難了。」


    「廿七號!」她提醒我。


    「美美,你像一頭牛。」


    她冷笑,「為什麽不說我是豬?」


    「你要怎麽樣?你說,我幫你下台,」我拉住她,「什麽都可以,我們仍是朋友。」


    她甩掉我的手,開門就走。


    我留不住她,沒有法子。


    美美就是這點不好,自己的男朋友一大堆,拚命的玩,跟這個出去,跟那個出去,在心中比來比去,但她放火可以,我點點燈,她就吃醋不已。


    當然,我自己也要負責,為什麽跟她混得那麽熟?唯她的命是從,她父親三番四次暗示婚事的時候,我都不置可否?我也有罪,我暗示她我們是有可能性的。


    直到此刻為止,我的確沒想過結婚。婚是一定要結的,但不是現在,隔一兩年吧!


    我覺得煩惱。


    一般人以為被兩女夾在當中,其樂無窮,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實在怕智子誤會,我知道她最怕男女糾紛。在這方麵,我不幫美美,她生活無聊,巴不得鬧點事來消遣一下。兩個女人,唉!


    我約智子出來。


    她說:「天天往外跑,家裏有許多事要做,我不出來了。」


    「讓我到你家裏來,看著你做。」


    「勇男,我認識那麽多人,數你最怕寂寞。」她笑,「一刻不停的要人陪,不行,我要寫幾封信,需要全神貫注,你別打擾我。」


    「我什麽時候可以來?」


    「明天再說吧!」她幹脆掛了電話。


    我很彷徨,為了智子得罪美美,現在智子又不睬我……這種事遲早要發生的吧,結果兩個人都跑掉,我一個也得不到,受了貪心所累。


    我坐在家中,外邊一片大霧,玻璃窗看出去是辱白的世界。效什麽好?我取出一疊小說,放在枕邊。


    平日可以去找美美……現在仍可以找她,但一個電話過去,等於答應與她訂婚。智子得對,我太怕寂寞,一個人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於是才會與美美進行到這種地步。


    其實我是適應婚姻生活的,妻子和幾個孩子,日日夜夜伴著我,令我舒舒服服,安全穩當的過日子。


    周末沒有約會,太沒意思了。


    我低下頭來,搓著雙手。


    不如到媽媽家去,我告訴自己,獨自在塚真無聊。


    我又想不出有什麽是可以同母親說的,整個人忽然之間有頭喪得像是被炸彈炸過一般。


    我真的需要一個長時間伴侶,我真的需要。


    看樣子我是到了結婚的年紀,但與智子重逢才數日,我難道開口向她求婚不成?沒有這種可能。


    這些女孩子,要不結婚,要不連朋友也沒得做,太難了。


    我用手撐著頭,問了半晌,終於打把傘上街。


    我在街上漫步,不知不覺,向智子的家走去,直走到她們口,走了一個多小時。雨並不大,但步行這麽久,褲管就濕了。


    我不想上樓去,隻是在樓下向上張望。


    這種現代的高樓大廈,隻看到一個個窗口,數半天,認半晌,也不知道哪家是哪家。


    我嘆日氣,做羅蜜歐不容易哪。


    雨忽然密了。


    我不知所措,在這裏站下去固然沒意思,但回家又不甘心,忽然我辛酸起來,轉頭便欲走開。


    「勇男!」有人叫我。


    我轉頭,是智子,她手中提著雜物,顯然是由超級市場回來,見我呆瓜瓜的站著,便叫住我。


    我看見她,不知說什麽才好。我並不是求婚來的,也不是來表示愛意。我隻是想見她,她說得對,我是一個非常衝動兼夾幼稚的人。


    「你幹嘛站在這裏?」她問我。


    我答不出來,漲紅著臉。


    「下這麽大雨,你不怕濕氣?」


    我說:「不怕。」


    「你是不是來找我?」


    「是。」我說。


    「為什麽不上來?」


    「怕你不喜歡。」


    「你這個傻子!」她說:「快上來。」


    我隨她上樓,一路覺得很難為情,真不該叫她看見。現在智子又要誤會了,我真困惑,女孩子總愛墮入情網,而男孩子總愛令她們以為已經墮入情網。


    我的褲管全濕。


    她說:「真糟糕。」


    我說:「借條裙子我換。」


    她大笑。


    「為什麽不讓我上來?」我問。


    「為什麽要天天見麵?」


    「我寂寞。」我躺在她沙發上,看著天花板。


    「你這個傢夥,我不是專職替你解除寂寞的。」


    「除非結婚,是不是?」


    「你說到什麽地方去了?」


    「在家沒事,硬要推我,什麽意思?」


    「勇男,你占有欲這麽強,做人這麽自私兼孩子氣,」她笑:「真吃不消。」


    我不出聲。


    「你不是有別的女朋友?為什麽不約她們?」


    原來是這樣!我啼笑皆非!女人都一樣。


    「聽說她知道我這個人了?」


    我怪叫起來:「這個告密的人到底是誰?把是非當人情?奇怪,你剛剛才回來,會認識什麽人?誰跟你這麽熟,拚命說我的是非?」


    智子但笑不語。


    我索性攤開來說:「她來找過我,警告我,如果我十天之內不與她訂婚,她就不再睬我。」


    智子凝神。


    我說:「看樣子我又要失去一個朋友。」


    智子看向我,神情忽然緊張起來。


    我更加老實,索性豁出去,「我這樣做倒不是為你,而是為自己。當然,如果沒有你,她也不會向我提出『愛的美論』書,所以這件事還是與你有關。」


    智子聽了鬆弛下來。


    「你知道我,我不擅花言巧語。」我說,「再過一、兩年,時機成熟,我會向你求婚,屆時你答應與否,悉聽尊便。但現在我認為真的不是時候。」


    她溫和的說:「我也認為如此。」


    「真的?」我問,「你真的如此想?」


    「是的,我也認為目前談婚論嫁是言之過早。」


    「太好了,那麽,現在我們可以天天見麵了沒有?」


    「當我有空的時候。」


    「固執的小妞。」


    我不想再與她爭下去,現在我隻剩下她一個異性朋友,我珍惜她,有選擇才顯得高貴,我在芸芸眾生之中,選中了她──好好,最低限度,我在美美與她之間,選中了她。


    那日我的褲腳幹了,也跟著回家,心安理得的睡一好覺。


    夢中見到一個jian細,到處對人訴說我的底細,麵目模糊,不知是什麽人,仿佛對我有仇,一忽兒在美美麵前說到我很臭,一忽兒又在智子麵前說我的不是,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一覺醒來,我腦中靈光一現,這個人,這個人除了是我親生媽媽之外,還可能是誰呢?


    誰還知道我有兩個女朋友?誰還知道我在什麽地方見她們?我跳起來到媽媽家去。


    媽媽來開門的時候,心有點怯。


    「媽媽!」我瞪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


    「媽媽,你太過火了。」


    她不響,頗有點汗顏。


    「媽媽,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我也是為你好,勇男,你周旋在兩個女人當中,要到什麽時候?很痛苦的,勇男,於是我做了一次小人,勇男,你不怪媽媽吧?我是要你作出一個抉擇,這種事,越拖越離譜,越拖越難以解決,你說是不是?」


    「是極了。」我嘆口氣,「所以現在我隻剩下智子。」


    「事情不會變卦了吧?」


    「誰知道呢,大家還那麽年輕,難保沒有變化,不過在美美與智子之間,選了智子,是明智之舉。」


    「難保將來智子不拿你同別人比較,選了別人。」


    「也有可能。」


    「結婚吧!」


    「結婚可保萬全這種說話,已落後多年,」我笑,「媽媽,我們現在不這麽想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媽媽不出聲。


    我走到窗畔,雨還是綿綿不盡的下著,便是因為這個雨,促成我同智子的感情,過去與現在,拉扯不清,綿綿到將來。希望我們有很遠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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