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結婚嗎?」我問。


    「唉,怎麽結呢?」姐姐嘆口氣,「他那麽窮。」


    「不是找到工作了嗎?」


    「才四千塊一個月,他的兩弟一妹都要他幫助。」


    「他仍然替人補習嗎?」


    「當然。」


    「可是他仍然有時間來見你。」


    「你這口氣像他的媽,我是他生活的原動力,你明白嗎?沒有我,他什麽都不想做。」


    我做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啊,這樣!可是,他是不是你生活的引擎?」


    她沉默了一刻,秀麗的麵孔在靜態時如一幅圖畫,她終於說:「我不知道。」


    我怔住。


    「什麽?」我問。


    「我要下去了,他在等我。」她取過手袋,蹬蹬蹬下樓。


    母親看看她背影:「這就二十二歲了。」


    我不響。


    母親說下去:「我不是嫌兆艮窮,而是嫌她明明那麽重視物質生活,卻偏偏自欺欺人,跑去與一個子兒都沒有的兆良泡。」


    我仍然不出聲。


    我是那麽喜歡兆良哥,不忍在他麵前或背後說任何壞話。


    兆良哥是來替我們姐妹倆補習數學時認識的。


    所以母親常說:「略不小心,就發生這種事,再隔三年,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還有誰敢上門來?結果隻好嫁他,有些女孩子最能吃苦,偏偏這個人又不是她。」


    我微微笑。


    姐姐已經很為兆艮哥吃苦,天天穿看高跟鞋在街上跑,他們到底去什麽地方?兆良哥幾時才會買一輛車子?


    為什麽他們要天天見麵?


    一天不見會發生些什麽事?他們會不會因思念對方而死?


    姐姐說:「你懂什麽?」


    我說:「我也二十歲了,你開頭與兆良哥走的時候,比我還小一點。」


    她驕傲的說:「我早熟。」


    我一笑置之,早熟算是基麽大買賣呢?


    我看看腕錶,「近七點了,還不去?」


    她遲疑一下,「今天不去。」


    我懷疑耳朵有毛病。這是風雨不改的死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沒有一日不見的,今天是什麽意思?


    「兆更哥不舒服?」我探頭出去看。


    那修長的身型早已站在街角。


    「他在等你呢。」


    「小妹,麻煩你下去同他說一聲,我今日不舒服。」


    「你不舒服?」


    早已化好妝,穿好衣服,怎麽可能?


    我立刻意味到什麽不妥,一陣悲哀襲上我心頭。


    栽說:「我才不會為你撒謊。」


    「那麽由得他站在那裏等到天亮。」姐姐有點急躁。


    「你沒有空,又把他叫了來幹什麽?」


    「跟你說,你不會懂的。」


    我很生氣,開門下去。


    兆良哥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一臉歡喜,及見到是我,有一絲意外,沉默寡言的他並不說什麽。


    我低聲說:「她說她不舒服。」


    兆良哥立刻明白了。


    他苦笑。


    我輕輕問:「每天非見過她不可?」


    他點點頭,仰起頭,看著遠處。


    「非得見過她才能安寢?」


    他又點點頭。


    「才吃得下飯?」


    他微笑。


    「這便是愛情?」


    他轉頭走。


    「兆良哥。」我叫住他,「明天你還來不來?」


    他不回答,走了。


    背影無限落寞。


    我興致索然回到家。


    姐姐不在,我問母親:「她人呢?」


    母親反問我:「這種時分,她怎會在家?」


    我很受震盪。


    她同別人出去了。誰?她要拋棄兆良哥?兆良哥可知道?她怎麽應付兩個男朋友?


    那夜她回來得很晚。


    我一直未睡,聽到門口有汽車引擎響,偷偷爬到窗台張望。


    姐姐被一輛黑色的跑車送回來,車子在月色底下閃閃生光,有一種妖異的氣氛。


    兆良哥將要挑戰這個黑色武士,才能把姐姐奪回。


    她推開車門,我連忙回到被窩去。


    她進來時很疲倦,匆匆脫下穿戴,胡亂洗把臉,就倒頭睡。


    第二天她得上班,我得上學。


    一早我起來,她還在床上,看樣子今天又得告假,她老闆遲早會發作。


    母親搖搖頭,「你看看她,幸虧我還有你替我爭氣,否則怎麽去見親友?」


    我聳聳肩,我不擔心她,我擔心的是兆良哥。


    到傍晚七點,姐姐還沒有自外頭回來,而兆良哥又站在街角,黃昏七點。


    他嘴角有一默紅星,什麽?吸菸?他幾時開始吸菸的?


    我下樓去找他。


    「你來了?」我問:「她不在家。」


    兆良哥低下頭。


    「別抽菸,把所有的香菸燒盡,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他有點憔悴。


    「別再來街角,男兒誌在四方,」我胡說一通,「這樣子多沒誌氣。」


    他還是不說話,又給我一個「你懂得什麽」的表情。


    「她另外有男朋友,那個人有車。」我說:「你別癡心。」


    他長籲一口氣。


    「為什麽不說話?」我說:「你看你,多麽孤僻。」


    他不回答,轉身走了。


    這次我回家,母親抓住我來教訓。


    「你去惹他幹什麽?街角又不是我們的地基,你管是誰在那裏等誰?要你去兜搭他?告訴你,再給我看見你同他說話,我頭一個不放過你。」


    我問:「媽媽,姐姐此刻同誰走?」


    她說:「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母親沒好氣,「她都快變交際花了,我管得了?」


    我不放棄,「那個開黑跑車的是誰?」


    母親光火,站起來回房間去。


    我還是不知底細。


    等姐姐回來,一臉晦氣,我問:「怎麽?給公司開除了?」


    「烏鴉嘴!」


    「不用鐵算盤也可以猜得到,一天到晚遲到早退,現在好了,白天睡覺,晚上做高級玩伴,專陪開跑車的男人出去。」


    「閉嘴!」她要撲過來打我。


    我一躲躲開。


    母親過來大聲說:「都給我站著。」


    姐姐有點怕母親,站著不動。


    「你!」母親喝問:「你丟了工作,以後打算怎麽辦?」


    「這種千兒八百的工作,哪兒找不到?」姐姐氣鼓鼓說:「隔些時候再去上班就是了。」


    「一個人的身份最要緊是清清楚楚,你現在算什麽?交際花?名女人?白領女?」


    「媽媽何苦一直罵?」姐姐按捺不住,「我同兆良走了三年,你罵足三年,此刻我不同他在一起,還是罵。總之我無論效什麽,都不合你的眼,不如我離了這個家倒好。」


    她回房。


    我追進去。


    「姐姐。」


    「走開。」


    「姐姐,為什麽與兆艮哥分開?」


    「因為悶。」


    「他那麽愛你,怎麽你仍然覺得悶?」


    「在一起三年,一直在街角等,一直散步,一直去聽古典音樂會,這樣下去有什麽前途?」


    當初呢?


    「當初年紀輕,哪裏知道那麽多!」


    「姐姐,你在氣頭上──咦,你幹什麽?」


    「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家。」


    「你要走?」


    「不走還待什麽時候?」


    「我不明白。」


    「這事與你無關,你明不明白都好。」


    我拉住她的手,「你這一去住在什麽地方?」


    「朋友家。」


    「是那個開黑色跑車的人嗎?」


    「是。」


    「他會同你結婚?」


    「別老土了!」


    「好,那麽他會保證什麽?你不能自一個『朋友』的家走到另外一個『朋友』的家去,這樣你很快完蛋,想想清楚,別因母親幾句話而氣在心頭,非要毀滅自己來報復她。她不會為你傷心,她那一輩的老派人不過為麵子而活,你若以身試法,太不值得。」


    姐姐悲從中來,「倒沒想到你會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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