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玩偶的肚子圓鼓鼓的,兩隻黑眼睛呆怔瞪著,天然一張無辜臉。


    它還穿了一身深藍色的飛行製服,迷你肩章上的四道杠矚目。


    林爾崢把玩偶拿出來,玩偶腦袋上閃出一瞬反光——小熊的一隻耳朵上,還掛了一條細鏈。


    銀鏈精細,上麵連成一串的星星閃閃發亮。


    看見那條星星手鏈,林爾崢又想起什麽,拉開書桌的抽屜,從裏麵拿出兩個黑色的天鵝絨首飾盒。


    方盒翻開,裏麵是一條手鏈,長形盒裏裝的是一條吊墜。


    手鏈和掛墜上都鑲連星星裝飾,看著和熊耳朵上的星星手鏈相似,卻又比那條更有分量,也更加閃熠。


    男人拿起鑽石手鏈,指尖在星飾的尖角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眉目都柔和下來。


    他把鑽石手鏈掛到熊的另一隻耳朵上,低低輕聲:“林二毛。”


    很快,你就可以再回到她身邊了。


    我也是。


    房裏沒有開燈,隻懸一盞冷光在書桌上方。


    男人靜立在黯然的光線中,臉上的輪廓被勾勒分明,神色晦暗不可辨。


    他閉了閉眼,深邃的黑眸又轉向海麵。


    這片海,他已經守了九年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一直守下去的——他情願為此獻出生命全部的熱度。


    可世界上當真就沒有能夠兩全的美事。


    他要護衛這片海無風無浪,就不能給她最完備的安全感。


    正如沈澤誠當年質問他的那樣:


    “萬一你真有什麽意外,那小姝要怎麽辦?”


    怎麽辦?


    隻有當他不是飛行隊的林機長,她才不必再擔心他的安危……


    那麽,明年之後,就讓他去守護他的小姑娘。


    像他期待已久的那樣,守護她無災無難,無憂無患。


    **


    沈惟姝回淮城的第一天,沈澤誠和葉敏跟過年一樣高興。


    回到家的女飛行員,一秒就轉變成惟一的小寶貝,黏著爸媽可勁兒耍賴撒嬌。


    沈惟姝的工作到現在還沒定下來,沈澤誠和葉敏也不著急。這四年國內國外的生活和磨煉,也極大地增強了他們對女兒的信心,她的事情,他們完全由她自己做主。


    隻不過沈澤誠暗搓搓地提了一句,要是沈惟姝能去個在淮城有基地的航司,那就更好了。


    沈惟姝笑了笑,偏頭問老爸:“那如果我去一個基地在這兒,而且基本每天都在淮城的地方工作,怎麽樣啊?”


    沈澤誠愣了下,完全不信:“哪有那樣的航司?你航班飛到別的城市的時候,總得在外地過夜的嘛。”


    葉敏也打趣女兒:“怎麽?國外兩年不著家,畢業了反而想家啦?”


    沈惟姝笑而不語。


    算了,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先不給爸媽說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去了飛行隊的基地。


    去之前林爾崢還正好給她發了條微信,提醒她晚上別忘了赴飼養員的約。


    沈惟姝回複:【你今天當值嗎?】


    男人回了個“嗯”字。


    開飛機的姝姝:【說不定不到晚上,你就能看見我啦】


    arthur·l:【?】


    沈惟姝正想著怎麽回複,車靠邊停下了。她收起手機下車。


    踏出車門的瞬間,帶著海濕味的熱風迎麵撲來——正和她四年前第一次來這裏時,一模一樣。


    這邊的一草一木好像也都沒什麽變化。城市邊際,地界疏曠,天空遼闊,頭頂的太陽都顯得更大些,熱光炙人。


    街道對麵,紅褐色的迎門石後,旗杆高高聳立,五星紅旗迎風展揚。


    沈惟姝仰頭盯著國旗看了一會兒,驀然記起第一次看到這麵旗幟的感受——這個和她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真真切切地震撼到了她,又讓她莫名向往。


    會不會從那個時候開始,看不見的種子就已經在她的心中生根發芽?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注定有會回來的這一天?


    沈惟姝深深籲出一口氣,邁步朝基地門口走去。


    門房裏有人出來,“您找哪位?”


    看見沈惟姝他愣住,臉上閃過一絲恍惚。


    沈惟姝笑了。


    還是當年那位笑眯眯問她“小姑娘又來找林機長啊”的門衛。


    比起之前,他鬢角上沾了點白,抬頭紋也更深了。


    沈惟姝朝他禮貌頷首,也沒多做解釋:“我不是來找人的。”


    她從包裏抽出那張招聘簡章,“我是來麵試的。”


    **


    高中時沈惟姝來過基地兩三次,不過也就去過停機坪。這次來麵試,她才發現這裏原來這麽大。


    基地裏處處透著嚴正和肅穆的氣息。和在航校那種紀律嚴明的感覺不同,身處這裏,不自覺就會有一種隨時待命的緊張感,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充滿了警惕。


    有隊列正在訓練,一眼看過去全是清一色的男隊員,他們沒有穿她以前見過的藍色飛行製服,而是著統一短褲短裝。


    壯漢們揮汗如雨,鋪天蓋地全都是荷爾蒙。


    沈惟姝路過訓練場時,荷爾蒙們立刻躁動起來。


    她早已習慣這種打量“稀有女飛”的目光,但這一路走過來,還是有點如芒在背。


    就連麵試房間的門口都擁著一簇人,個個抻著腦袋好奇看她。


    “幹什麽呢這是!”桌後的人拍了拍桌麵,厲聲命令,“都給我散開!立刻走人!”


    人都走後他又朝沈惟姝笑了下,“別介意啊。我們這兒平時沒女士,這些傻麅子聽見有女飛來麵試,都稀奇得不得了——來,坐!放鬆點,我們就隨便聊聊。”


    “我是辦公室主任,姓吳。”


    沈惟姝落座,禮貌微笑,“吳主任。”


    吳主任拿過沈惟姝的資料,剛翻開,他眼睛就刷地一亮。看簡曆時他又時不時抬頭看沈惟姝兩眼,目光裏有欣喜,也有質疑和探尋。


    過了一會兒他合上簡曆,稍作沉吟後才開口:“有些情況,我要和你提前說一下,我們的飛行員,很多是從軍隊轉過來的,或者是從航海大學招進來自主培養的。民航係統的飛行員,很少有來我們這裏的。”玖拾光整理


    “飛機雖然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開飛機去海上救人,就是兩碼事了。和載客相比,救援飛行的風險要高很多,而且對身體和心理都是很大的考驗。所以,沈……”吳主任又瞟了眼簡曆封麵,“沈惟姝。”


    “你專業很拔尖,又是蒙頓學飛回來的優秀學員,民航每年出來的女飛就那麽幾個,照理來說應該都搶著要啊——”他頓了下,越來越好奇,“你怎麽會想來我們這邊?”


    沈惟姝一時沒有回答。


    她這樣的情況,誰看都覺得反常。


    與其說些什麽甘於奉獻勇於犧牲的漂亮話,不如說點實在的。


    思索片刻,她抬頭看桌對麵,“我來麵試的原因很簡單:五年前,有一次我在海上意外遇險,當時來救援的,就是淮海飛行隊。”


    吳主任十分意外,“是麽?這麽巧!”


    沈惟姝點頭,“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想當飛行員的。說實話,畢業後我首先考慮的也是民航,直到前幾天我看見——”


    她抽出那張飛行隊的招聘簡章。


    “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學習飛行的初衷,也總想到那次船出事故,飛行隊來救我的場景……您說救援危險,我是知道的。”


    “因為我經曆過。”女孩一字一頓道。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種腳下被水淹,周圍全是火的恐懼感,也記得直升機把我吊起來的下一秒,船就坍塌下沉的後怕……”


    吳主任笑了,“所以,你是來‘報恩’的?”


    他擺擺手,半真半假的玩笑語氣:“不必了,我們從不計回報。”


    沈惟姝也笑了下,“既然您說到回報——我知道的回報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報答幫助過自己的人;還有一種,是在有能力之後,幫助和自己陷入相同困境的人。”


    女孩抬眸,目光澄淨而堅定,“我想做第二種。我現在也有能力這麽做了。”


    抿唇猶豫了下,她又開口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些別的原因……”


    吳主任:“哦?是什麽?”


    “私人原因。”女孩眨眨眼,嘴角有小梨渦顯現,“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不過現在我可以保證,也可以肯定的是,飛行會是我一生的職業,也是我最大的追求。”她斂了笑意,灼灼眼眸中像有小火苗在跳躍。


    “那麽,如果我的飛行能夠解除危險,勝過死亡,這樣的飛行就是最有意義的了。”


    “我明白了。”吳主任點頭道,臉上笑意愈深,滿是讚許。


    他當然是滿意的。


    飛行員多難得啊,何況還是這麽一位能力,素質,性格,各方麵都這麽出色的女飛!


    吳主任起身,“按照規定,我們還有些別的流程,以及體檢——我們的體檢是很嚴格的。”


    他想了下,索性說得更明確:“如果體檢也沒問題的話,我想你就可以——”


    他的話被篤篤敲門聲打斷。


    回頭看到來人,沈惟姝心裏跳了一下。


    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他穿製服的樣子了。


    現在乍眼看過去,男人依舊像以前一樣英姿勃勃,身上還多了幾分洗練和磨礪感,氣場更加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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