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幹麽?」我說。


    「我向你求婚。」


    我一呆,「什麽?」我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尖過。


    「向你求婚。」


    「但是我們才見了兩次麵——」


    「你考慮,我上樓去拿訂婚戒指。」他飛奔上樓去了。


    我「霍」地站起來,媽呀,這飛來艷福我可受不了,這醫生自己神經有毛病,我還是快快離開這個地方為妙,我的外套呢?我的皮衣呢?


    但是他已經奔下來了,微笑的走到我麵前,把一個盒遞給我,一隻放戒指的小綠絨盒子。


    我說:「kt,這不是史葛費茲哲羅的時代了。」


    「我知道,這是kt時代。」


    我把盒子打開來——女人總有打開盒子的欲望。


    這麽美麗的一隻戒指!


    鑽石有一克拉半左右,非常體麵的尺寸,切成梨型,我最夢想的形狀,就是簡簡單單的一顆,旁邊什麽也沒有,太漂亮高貴了,這樣的戒指,就算配牛仔褲,也是極之美麗的。


    我連忙把盒子關上,再閉上眼睛。我不要看它。


    「kt,」我很偉大的說:「收起來,我不要。」


    「我答應你,你會快樂的。」他說。


    「我現在已經非常快樂了。」我笑說。


    「阿瓦,我愛你也為此,你基本上是一個快樂的人,你的快樂是會得傳染的,希望你的快樂會傳給孩子們。」


    「別亂說話。」我指著他。


    「告訴我,快樂的意義是什麽?」他問。


    「我不知道。kt!我是一個幸運的人,我並沒有不快樂的機會,即使有什麽不快樂的事,我也不大會想它。」


    他笑了。「把戒指戴上?」


    「不要引誘我,它是一隻美麗的戒指。」我笑,「而且你騙不過我,我叔叔是做珠寶生意的,我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什麽貨色。」


    他笑,「是假的?」


    「假不了。」我說:「或許你的醫學文憑是假的。」


    他真笑了。


    「咖啡喝完了。」我說:「該走了。」


    「你覺得我們的話不投機?」他問。


    我笑,「我這個人,是最無聊的,」跟任何人都可以胡扯個沒完沒了,你別多心,我覺得,今天……太突然了。」


    「是有一點突然,不過你對我是熟悉的,我在心中已把你數了千百遍,你的確是我理想中的對象。」


    我看著他,「我?」我眯眯眼。


    「就是你,你那種傻氣。來,把戒指套在右手上,那總可以吧,不喜歡,隨時可以扔回給我的。」


    「不可以,我太粗心,很容易不見的。」


    「不會的。」


    「尺碼不一定對。」我推搪。


    「一定對,早差人去收小了,是媽媽交給我的。」


    「kt,哪有這麽兒戲啊。」


    「兒戲?一點也不。多少愛人們連孫子的名字都想好了,還不是一場空,叫別人揀了便宜去。」我問:「你是失過戀來了?」


    「我沒有談過戀愛。」他冷靜的說:「我不相信愛,但是我相信雙方尊重、負責、敬仰,這比愛情好多了。愛情是寫小說人發明的詞兒,怎麽你也相信呢?」


    我拿他沒辦法。他可以出庭做大律師。不過他這個人呢,還真的蠻有趣的。」


    他說:「咱們能不能把這個追求過程省一省?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拉倒。」


    「這……」我猶疑的說:「恐怕不能省吧?」


    「怎樣不能省,三書六禮,酒席密月都省了,為什麽不能省?我不追求你,又不是說不跟你做朋友,隻不過不婆婆媽媽的吞吞吐吐而已。」他說。


    「說不過你,不過總不能見一個男人兩次就訂婚,喂,你這戒指已經給幾個女人看過了?」


    「咦,吃醋了?」kt說。


    「鬼!」我說:「我要回去了。」


    「好的,我送你。」他把戒指硬套在我右手無名指上。


    真是顆好鑽石,那光芒是無可比擬的。


    我竟沒有脫下來,我阿瓦到底不過是一個女人,碰上這種奇遇,怎麽有能推得掉,況且……鑽石又不咬人,他也不見得會咬人。我三關六碼頭都闖過來,難道還怕這小子不成?哼,這小子。


    我看他一眼,他還是帶著那種十拿九穩的微笑。我說:「喂!你父母要是知道了你這種荒唐行為,你還活得下去嗎?」


    「什麽荒唐?」他問:「我有什麽荒唐?我功課好,品行佳,現在又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女朋友,我父母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真被他激壞。


    到了家,他說:「我有空來看你。」也不說是幾時。


    「你不來最好,」我揚揚手,「可別怪我吞沒了它。」


    他笑笑,把車子開走了。


    我回家,坐在沙發上,偷偷的看看那隻戒指,偷偷的把它從右手轉到左手去。


    真訂了婚的感覺是怎麽樣的呢?應該是一種奇異的安全吧——」一生就此篤定了,再也不用擔心什麽了。訂了婚,該是幸福的吧?正在想,身後一個聲音說:「媽媽來亞!慕帝蓓拉!你這戒指是哪裏來的?」


    我轉頭,見是阿玉,笑了「這人!會那麽兩句義大利文,全用上了!明兒咱們全部法語對白,這中國人是做還是不做呢?」


    阿玉抓住我的手細看,「真是好看啊。」


    女人到底是女人。(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尚盧高達說的。)


    「你怎麽戴在這隻手指上?你訂了婚?」阿玉的話從來沒這麽多過,「喂,怎麽一回事?」


    我慢吞吞的說:「這種東西嘛,難道我會自己出錢去買嗎?當然是人家送的羅。」


    「是那做醫生的小子?」阿玉笑,「你倒比一般文明星還值錢,怎麽?他泡了咖啡給你喝不夠,還送戒指?出去一趟,有這些代價,這話怎麽說?」


    「別損人!」我抗議,「阿玉你的嘴巴也越來越壞了。」


    「是怎麽一回事?」她問。


    「沒什麽,他向我求婚。」


    「那醫生?——阿玉詫異得不得了,「這麽快嗎?」


    「我可沒答應啊。」我說。


    「噯,你沒答應,那戒指就自動跑到你左手的無名指上去了,剛才你還否認見過這人呢!」


    「阿玉,真的,我真的沒答應,他向我求婚,說大可把『追求』這一過程省掉,送了個戒指,隨我戴哪隻手指,他說真喜歡我。」


    「有這種事?」阿玉睜大眼,「寫在小說裏人家還當你發神經。」她一道眉毛揚得高高的。


    「真的。」我說:「信不信由你。」


    「其實他是不錯的。」阿玉說:「他給人一種非常可靠的感覺。你們不妨做個朋友,這年頭,找個好朋友也難。」


    「是的,不知道可靠在哪裏,反正他就是給我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雖說如此,你也不該突然拿了這戒指。」阿玉訓我。


    我辯說:「可是我從來沒戴過大鑽戒,過一下癮也好嘛,下次還他就是了。」


    「糊塗鬼。」


    「不是糊塗,虛榮罷了。」我又抗議。


    「真好意思。」


    「咦,我阿瓦一向是敢作敢為敢說敢承認的!」我說。


    「阿瓦——」她的聲音放柔了。


    「噯?」我看她。


    她雙手捧著膝頭,看著我,「你知道我們都喜歡你什麽?」


    我偏著嘴一笑,「喜歡我笨,你們好擺布我嘛。」


    「不,」她微笑,「喜歡你夠膽子,什麽都敢做,做了且不怕人說。我們也想做呀,誰不想呢?總是壓抑著,即使做了,還藏頭躲身的,要不就找個藉口,賴給社會,從來沒有人像你,一切事情,兩邊肩格承擔。」


    我糊裏糊塗,疑惑的問:「是嗎?我是這佯的一個人嗎?」


    「是。」阿玉肯定的說:「所以我們都喜歡你。」


    「是嗎?」


    我聳聳肩。


    我怎麽得了呢?


    「那醫生」第二次來的時候是一星期之後的事了。


    因為他那隻戒指始終在我手上,我一看到那顆光芒四射的鑽石就想起他。他也不打電話來。


    他來的時候笑容疲乏。


    我們問他怎麽會這麽累,他說一直在跟著大醫生開刀,足足開了一個禮拜。


    「那很好嘛。」我說。


    「好什麽,都是胖子,最怕替胖子開刀。」他說。


    阿玉也不明白,「病人都一樣,胖瘦有什麽分別?」


    「唉,小姐們有所不知,胖子有皮下脂肪,一刀割下去,那些黃黃膩膩的油膏就往兩邊攤開來,瞧多了簡直吃不下飯!」


    阿玉馬上咳嗽起來。


    「別說啦,kt,蠻恐怖的。」我說。


    阿玉說:「可是沒他們那些恐布的人,我們還活不成呢。」kt笑了一笑,那種笑容,還是很有安全感的。「餵」我說:「kt,這戒指還給你。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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