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寧公主一聽回稟都樂了,過去瞧劉家人之前還不忘揶揄謝玄平一句,才背著手走了過去,瞧瞧劉侯又看看其妻趙夫人,最後停在了劉文傑身前,突然抬腳踹了過去。


    劉文傑原本正扶著無聲落淚的母親趙夫人,怔愣之間隻來得及鬆開趙夫人,便被佑寧公主重重踹翻在地,趴在黃土中嗆咳不已。趙夫人慌忙彎腰想去攙扶,卻被劉侯扯著退了一步,劉家其餘人更是避瘟神一般遠遠躲開,縮成一團大氣不敢喘。


    佑寧公主嘖了一聲,不再瞧劉文傑爬不起身的模樣,背過身看向了劉侯:“劉侯,你的救駕之功是怎麽回事,你又是如何封的侯,回家一發夢都忘幹淨了?沒一並削了你的爵位你不好好在北邊貓著偷樂,還敢來京城做耗?”


    劉侯當初爵位封得高,便是因做了千金買馬骨的那副馬骨,外頭再如何吹噓,自己心裏卻也清楚自己的斤兩,不然不會思量再三後起了回鄉安享富貴,再由有林氏血脈的孫輩返京上進之心。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賠了個幹淨。


    劉侯瞧著比當初領旨冊封之時老了何止十歲,他麵上瘦得都有些脫相,對著佑寧公主頭也不敢抬,嘴唇翕動片刻,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昔年佑寧公主對寒門出身的勳貴將領都多有優待,開府之時特意安排諸人於世家之前先行飲宴,劉家父子也曾是佑寧公主府座上賓,一同擎蒼射獵,誰又能料到再見麵時竟會是如此情狀。


    劉侯悶不吭聲,劉家的女眷卻紛紛按捺不住。劉三太太與兩位姑太太想要放聲嚎啕又怕挨打,隻能嗚嗚咽咽邊哭邊求。


    “公主千歲,貴人娘娘,這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也就在鄉下置了幾畝田,前些日子還都讓人搶了!這回跟著來也是沒法子了,在慶平過不下去了,求您開開恩,放我們走吧!”


    劉三太太與兩位姑太太先前也曾為了誰從劉侯夫妻手裏拿得好處多狠鬧過許多次,可後來一封聖旨責令劉文傑與林氏女和離,劉侯一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過,慶平城內外原本對她們頗有巴結的人家都變了臉,加之林家留在慶平城的人頻頻下手,鎮守不破關的楊將軍也對劉家名下的車隊商鋪多有為難,劉侯一家自顧尚且不暇,他們這些親眷的境遇自然也是江河日下,沒了互相搶奪的力氣。


    劉三老爺與劉人傑都被人打傷打殘,兩位姑太太家也都吃了大虧,原本對她們畢恭畢敬的公婆妯娌都露了嫌棄,心疼家財之餘竟然有意休妻,連她們生育的兒女都不要了。


    曾經有多得意,後來就有多落魄,可他們已然無處可去,隻能依舊跟在劉侯身邊,畢竟劉侯身上還有朝廷敕封的爵位,總還能糊弄下市井之人。可這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即便她們如今的安穩生活多賴劉侯庇護,幾人心中也還是生出了怨恨。


    不然謝家老仆登門,她們也不會攛掇著劉侯父子應下,既想著惡心死林斕一家子,又想著賺謝氏一筆安家銀子。隻是她們獨獨沒想到這京城的大門還沒進去,就惹上了這麽一尊殺神,謝氏也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


    幾人哭得真情實感,麵上也是涕淚橫流,痛悔不止。佑寧公主挑眉看了她們一會兒,示意府衛們不可折辱女眷,又讓人把劉老太爺請回馬車上,單把劉侯的兩個兄弟與劉文傑的幾個堂弟表弟拉了出來,幹脆利落地壓在了地上。


    公主府府衛之中獎懲奉行的是軍法,劉家女眷的驚呼聲才將將響起,行刑的軍士已經揚鞭抽到了劉人傑等的身上。


    一開始劉人傑等人還能扯著嗓子驚天動地的哀嚎哭求,後來就漸漸成了低聲求饒,等五十鞭抽完,他們已然如同砧板上的肉一般沒了聲息。


    劉三太太等又是擔憂又是驚懼,掩嘴哭成了一團,卻也無人敢越過甲士們的阻攔上前查看。趙夫人在旁怯怯看了她們一眼,見劉侯依舊垂著眼一言不發,便也微微弓起身,不聽不想。


    佑寧公主撇撇嘴,抬腳輕踢了下木頭似跪趴在地上的劉文傑:“起來吧。你不會以為,我單留下你一個,是要請你吃酒吃肉吧?”


    劉文傑身子輕輕一晃,嗆咳了幾聲,倒是紅著眼睛抬起頭,對著佑寧公主慘然一笑:“豈敢?公主姐弟情深,倒是我們一家以卵擊石,自不量力了。”


    他似乎傷到了肺腑,說話間又輕咳了幾聲,麵上神色也漸漸古怪起來,竟露出了幾絲得意之情:“隻是林氏嫁與我為妻,乃是天下皆知的喜事,端王殿下撿了我之婦人,難道公主在此打殺了我等,便能遮掩過去?”


    “我還當端王殿下如何胸懷寬廣,看重林氏之女,怎麽行事也這般畏縮,掩耳盜鈴,想來還是嫌棄林氏二嫁之身,怕我現身京城給他添添光彩?亦或是他們也知對我林家趕盡殺絕一事不仁不義,怕被我們進京掀了假模假樣的麵皮?”


    劉文傑鬢邊已有霜白之色,他看也不看在旁眼眶都要瞪裂的父母家人,看著佑寧公主嗬嗬直笑:“自己做下了醜事竟還怕人說,這便是人人稱頌的磊落光明?可惜公道自在人心,天潢貴胄也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第63章 送回老家   別忘了先給自己備口好棺材……


    說完, 劉文傑似乎明白自己這番話必會狠狠得罪了佑寧公主,也不掙紮起身,幹脆向後一仰倒在了地上, 任憑黃沙泥土飛濺, 汙了滿身。


    他滾了個蓬頭垢麵尤為不足,躺在黃土之中還哈哈笑了兩聲,吃了一嘴的土也無所謂:“公主當初誇我少年俊傑,如今是不是也嫌自己當初瞎了眼?”


    佑寧公主皺了皺眉,當機立斷退了一步避開揚起的塵土,才疑惑地問道:“你與我非親非友,我不過是會為人處世, 一時客氣隨口誇你一句,你到底如何又與我何幹?我為何要徒生感慨?說得跟我誤挑了個醜駙馬似的。”


    劉文傑想來沒料到佑寧公主會如此作答,麵上一僵, 胸腹之中那股子自悲自憫自嘲的意氣順勢也就散了。


    他怔怔躺在地上不言不語, 佑寧公主瞥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當初你這人就有些自作多情, 如今病得愈發重了, 竟會覺得自己十分要緊似的。”


    她背著手上前繞著劉文傑走了一圈, 一甩鞭將人硬生生從地上扯了起來,自有府衛上前一左一右將劉文傑牢牢架住。


    佑寧公主從不對駙馬之外的男人憐香惜玉, 劉文傑被拉拽之時手腕就有些脫臼, 府衛拿人時下手又重, 疼得他再顧不得什麽骨氣,直接麵容扭曲, 連連悶哼。


    佑寧公主也不著急,耐心等劉文傑熬過這一陣喘勻了氣,能有餘力聽人講話, 才慢條斯理開口道:“我這人,一向都是以理服人,絕不會叫人糊塗挨打,這一條人盡皆知,所以雖然我瞧著你這副德性就想著幫你爹娘祖宗清理下門戶,卻還是要同你先講講道理。”


    “你說林家對你趕盡殺絕,我倒覺得他們家太心慈手軟了些。咱們家剛打了天下,兄弟們個個有封賞,若非林氏,你們劉家不過是個虛封了個爵位,哪裏來得那許多便利?又有權又有利,結果你竟然待人家女兒不好,人家還隻收回了贈與,這不是活菩薩嗎?”


    “既是娶了個寶貝回去,就該好好供著,你卻想軟飯硬吃,”佑寧公主抬手拿鞭子拍了拍劉文傑的臉:“若換了我,你靠著我發財保官還敢對我不敬,我能揭了你這張人皮,聽懂了嗎?”


    劉文傑咬著牙沉默不語,佑寧公主哼笑一聲,又瞥了眼劉侯夫妻,歎了口氣:“林家那丫頭脾氣還挺好,能吃那麽多口悶虧才發作,你們既然不疼,換個人疼也是功德一件。你們卻不依不饒,真是一家子賤骨頭。”


    “林氏二嫁之身如何,咱們不在意,別人就算背後如何頂著口內爛瘡嚼舌頭,誰還敢當麵來說?有人敢當麵說,咱們就能當麵抽,誰讓我老子金口玉言?這是咱們家的本事,也是林家的體麵,不然你問問謝十六,他敢對著我說這事兒一句不好嗎?”


    謝玄平在旁屏息斂聲,一步不敢動,不想還是突然受了佑寧公主一記眼刀,隻能苦笑一聲,拱手默認了佑寧公主的話。


    佑寧公主撇了撇嘴:“他不敢,他叔伯哪個也不敢,不然至於卑鄙無恥接了你們這一家狗東西進京?”


    “至於你們,你能跟著謝家過來,能說出方才那番話,已經是其心可誅,若是你安安分分待在老家,哪個要管你?”


    “你今兒便把我的話記清楚,天下人都知道是一回事,你故意來惡心人是另一回事。給臉不要臉,上趕著來惹事,我今兒饒你一條狗命,下回再敢犯,別忘了先給自己備口好棺材。”


    佑寧公主隨意彈了彈身上的灰塵,對兩名府衛使了個眼神,二人麵無表情地一扭,劉文傑便慘叫一聲,渾身顫抖著軟軟跪在了地上。


    趙夫人慘叫一聲暈了過去,劉侯接住妻子,終於抬頭望了佑寧公主一眼,也慢慢跪在了地上,低聲求饒:“求殿下看在我也曾奮力殺敵,沒有功勞總有苦勞的份上,放過這一家老小,是我昏聵,教子無方。”


    劉侯弓身伏地,佑寧公主側過身讓過了他叩首的方位,才輕嗤一聲:“你好歹還是朝廷封的侯爵,跪我就不必了。不過若非你貪婪縱容,占便宜沒夠,你這一家也不至淪落至此。我不動你,你就帶著你這一家子回去,安安分分度日吧。”


    自覺對劉家人已然算是曉之以理,佑寧公主擺了擺手,便有一隊二十人府衛出列趕著劉家人回了馬車,準備押送他們去不破關交給楊將軍。


    收拾過劉家人,佑寧公主舒展了下腰身,便準備領著餘下的人手打道回府。謝玄平苦熬了許久終於等來這一刻,一口氣還沒舒完,腰側便是一陣劇痛,整個人麵朝下撲在了地上。


    親自抬腳踹倒了謝玄平,佑寧公主這才翻身躍上馬背,拉著韁繩吹了聲口哨:“你回去告訴你家長輩,讓他們和那位放你們過來的守關將軍好生等著便是。”


    若是從不破關過,楊將軍麾下又不是不認得劉家人,過關盤查之時就算不能當場扣下劉家幾人,也絕不會瞞下此事,林家一早就該得到了風聲,輪不到賀芝出來做人情。顯見謝氏這一回包藏禍心,是特意找了交好的守將鎮守之地繞路南下。


    本來大家都是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哪兩家之間略微交好都是人之常情,可既然此事涉及皇家顏麵,若不殺雞儆猴一回,誰知道下回還會從哪兒冒出個狗膽包天的東西。


    謝玄平險些痛叫出聲,咬緊了牙關才勉力維係住世家子弟的風度,不想佑寧公主臨走留下這麽一句,他麵色登時慘白。可惜還不等他出言辯解,佑寧公主已然一夾馬腹絕塵而去,徒留謝家諸人灌了滿口沙塵。


    謝家大費周章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惹上佑寧公主這位煞神,謝玄平回到家中如何敢瞞,隻能尋到謝大老爺等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


    此事謝二老爺乃是主使之人,他一聽便慌了神,那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叫謝大老爺瞧了不免更添一層煩躁,也顧不得維係他的體麵,當著子侄的麵就將其訓斥了一頓。


    “既然哄著殿下做下此事,就算不開罪佑寧公主,也會交惡於林家和端王一係,如今不過一女流之輩些許狠話,你就亂了陣腳,真是丟人現眼!”


    謝大老爺冷冷一瞥看得謝二老爺訕訕低頭,才闔上手中的茶盞吩咐長子謝玄光:“佑寧公主是陛下愛女,身份貴重,既然你十六弟言行冒犯了她,你便拿著家裏的帖子登門致歉,東西挑些精貴古玩首飾,讓你阿娘幫著掌掌眼,莫要在禮數上讓人說嘴。”


    謝玄光行禮應諾,謝大老爺微微歎了口氣,才語重心長地叮囑謝二老爺與年輕一輩的郎君:“我們既為殿下母族,又已做下了許多事,與武威王、端王等絕無交好可能,便是再添一事又何妨?而那佑寧公主向來不喜世家,便是沒有與端王結黨,又豈會善待我謝氏?”


    “我謝氏傳承數百載,為陛下立下了汗馬功勞,族中子弟出仕四方,宮中貴妃又育皇子有功,便是端王佑寧公主等人頗有聖寵,林氏顯赫一時,我謝氏又有何懼?爾等切記謝氏家訓,一言一行皆應以家族為重,莫要再惹是非卻也不必怕是非,絕不可墮了我謝氏門風。”


    深深看了謝二老爺一眼,謝大老爺又嘉許地對謝玄平點了點頭:“十六郎是個好孩子,倒是你父親誤了你,以後便跟在你大哥身邊,也學著待人處事。”


    謝三老爺為人平庸,三房在謝家亦不得勢,謝玄平一向都隻能得些堂兄弟們不願領的苦差事,如今挨了打卻能借此入了謝大老爺的眼,不由喜出望外。


    他一時也顧不得腰傷,咬著牙便想陪大堂兄謝玄光一起走一趟公主府,道是接劉家人來京一事畢竟是由他經手,既然家中有意麵上相讓,他也一同登門道歉才能顯出誠意。


    謝玄平能為大局著想,謝大老爺當然不會攔阻,囑咐謝玄光照看好兄弟便讓他們一同出去了。


    佑寧公主凶名在外,又剛動手傷了人,謝玄光便是要代家中登門致歉以求和解也不會隻帶著禮品——這一回謝氏兄弟出行足足帶了五十餘壯仆。


    可惜他們做了諸多準備,去時佑寧公主卻並不在府上。公主府的掌事親自迎了出來,躬身客客氣氣與他們行了禮,隻說公主殿下與駙馬皆不在府上便送了客,禮物也是一樣沒收,說是沒有公主之命不敢擅專。


    謝玄光兄弟暗暗疑心佑寧公主是避而不見,稍作打聽才知佑寧公主確實出門後便不曾回府,隻能悻悻而歸。


    佑寧公主尚不知自己錯過了好大一筆橫財,她正霸著賀芝剛修葺一新的靶場,一麵試手上的勁弓,一麵嚷著要賀芝好生謝自己一回。


    賀芝無有不從,吩咐人把庫房裏收藏的兵器都抬來給佑寧公主挑揀,又拍著胸脯作保:“阿姊此番幫了我大忙,我不僅要謝你,還要給姐夫也備一份大禮。”


    佑寧公主正翻著賀芝身邊護衛抬來的幾樣兵器,聞言咧了咧嘴:“那敢情好,不過你姐夫跟咱們不一樣,他不愛金銀財寶,華服佳肴,美人我不許他愛,你送他東西倒要費些心思,真能哄他開懷我就記你一功。”


    賀芝嘿嘿一笑,對佑寧公主挑了挑眉:“那這功勞阿姊現在就能給我寫上了。”


    他手上雖沒有,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上好的茶葉他們老子那裏總少不了。


    第64章 儲君   讀史以正己身


    論薅他們老子的羊毛, 賀芝的功力在兄弟姊妹中也是數得著的。他說幹就幹,第二日一早就打扮得光彩照人,喜滋滋進宮拜見顯德帝。


    顯德帝見他笑得一臉諂媚, 心頭就是一跳, 想了想端王府裏的擺設已然鋪陳完畢,開府的銀錢私房也都賞賜了下去,他才穩住了心神,慈愛地問賀芝可是有何喜事。


    賀芝行完禮就挑了離禦案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了,聞言立刻繪聲繪色將昨日之事說了一番,末了還咂了咂嘴,頗有些感慨:“我原還當珠珠阿姊不甚喜愛我, 卻是我誤了,阿姊分明最重兄弟姊妹之情,隻是不善表達罷了。我們姐弟親厚, 阿爹您說是不是喜事?”


    至於他趁機派了人跟去不破關, 打算辦妥他之前在北邊尚未來得及施展的幾樁事, 好了卻心中遺憾, 就先不用提了。


    顯德帝聽說謝家竟敢接劉家人進京, 麵色就是一沉,後來聽說佑寧公主將人打了個半死才略微緩和了臉色。


    自己生得兒女自己知道, 顯德帝知道賀芝定然還有後招, 便沒再提劉家人掃興, 而是舒了口氣,頗為欣慰地誇讚道:“你珠珠阿姊幼時吃足了苦頭, 又與你們差了年歲,以前你們難免玩不到一處去,既然你們姐弟有緣, 你也多同她走動一二,免得她天天悶在府裏,不是對著駙馬就是對著府衛那群糙漢,無趣的很。”


    賀芝眼角一抽,忍著沒去反問顯德帝佑寧公主何曾悶在過府裏,而是笑著應了聲,趁機丟出了今日的來意:“兒正有此意!珠珠阿姊幫了兒大忙,兒就想著略表心意。您也知道珠珠阿姊最看重姐夫,姐夫又獨愛茶……”


    顯德帝一聽賀芝乖巧自稱了一聲“兒”就暗道了一聲糟,再聽見茶這一字幹脆以手扶額,賀芝略作停頓之後果然把話拐到了他身上。


    “兒那兒的茶葉都孝敬了嶽父,可阿姊之情不能不謝,還請阿爹再賜兒幾斤貢茶,也不用別的,就江東那邊新晉上的那種便可。”


    賀芝一臉期待地看向顯德帝,點名要了這會兒最金貴的鳳舌茶不算,還抬手比了三根指頭,顯然是要討三斤去。


    顯德帝運了運氣,忍得麵色都紅了,還是忍不住重重拍了下禦案,氣得吹胡子瞪眼:“孽障!就知道來掏你老子的家底!說,是哪個背主的奴才給你通得風報得信,我統共才得了四斤,你張嘴就掐去七成!潘又安那份佑寧個混賬早就要去了,你還要三斤,他是吃茶還是吞飯?”


    賀芝撓了撓頭,顯然也沒想到佑寧公主動作如此快,隻好可憐巴巴說了實話:“姐夫喝一斤半,我嶽父那兒不是也要略表心意嗎?不然幾位舅兄都要娶妻,我要何時才能抱得美人歸?父皇您一向疼愛我們,怎麽好看我孤苦伶仃。”


    顯德帝冷哼一聲,心裏止不住一陣泛酸,理都不理賀芝那副裝出來的可憐相,隻對著在旁伺候的張明明說道:“你瞧瞧,別人生兒育女,老來享福,我生兒育女,便得了一群討債鬼,女生外向,男也生外向,真真是個孤家寡人。”


    張明明笑著給他斟了杯新茶奉上,顯德帝耷拉著臉接過,到底熬不過賀芝拿那副肖似其母的麵孔作出巴巴等著的模樣,沒好氣地瞪了瞪眼:“去去,都給這混賬拿來,真是前世不修,養下這許多個討債鬼,拿了東西快走,別在我這兒杵著礙眼。”


    張明明早預備著這一出,忍著笑親自走了一遭,把一個明黃錦緞裹著的匣子取了來,交給賀芝身邊的張大寶捧著。


    賀芝遂了心願,急忙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麵呲著牙行禮謝恩,嘿嘿笑著說以後跟媳婦一起孝順君父,一麵拿過錦盒抱著跑了。


    顯德帝翻了個白眼,罵了聲小兔崽子,他平了平火氣,隨手翻開不破關楊將軍上得折子看了幾眼,麵色卻愈發難看。他蹙著眉頭凝神想了片刻,便吩咐張明明去請林相過來商議要事。


    張明明覷了眼顯德帝的麵色,絲毫不敢耽擱,拿著令牌幾乎是一路小跑將林相從幾位重臣處置公務的公義閣請了過來。


    即使林相一路疾行而來,等他進門時,顯德帝也已起身在殿中走了幾個來回,神情也十分凝重。


    見到林相,顯德帝直接道了一聲免禮,隨手把楊將軍的奏本遞了過去,示意林相一觀:“文若你瞧瞧,你我殫精竭慮,天下才太平了多久,便妖風四起。”


    林相接過奏本一讀,目光微凝,麵色也漸漸沉了下去。他思索良久,方才合上奏章躬身一禮,肅容鄭重道:“陛下心中憂慮,臣盡知,然陛下實不必如此。”


    顯德帝洗耳恭聽,林相食指順了下奏本書脊,輕笑一聲淡淡道:“前朝政務荒廢,廢帝糊塗荒唐,害得天下民不聊生,早已失了氣數人心,就是冒出個自稱廢帝子嗣的人統領北逃的叛逆,不過跳梁小醜,如何撼得動陛下偉業?九州之內,除了那些餘孽,又還有誰會應和廢帝一脈?您才是民心所望,天下共主。”


    “且即便有那麽幾個糊塗人,”林相拱拱手深深望了顯德帝一眼:“破城之日,廢帝自裁以謝天下,其兄弟姊妹、子女孫輩皆殉葬以贖自身罪孽,廢帝一族五百四十六具屍身一人不缺,也由廢帝身邊內侍一一確認過,蒙您的恩典如今都葬在京郊陵園之中,又哪裏還有什麽子嗣?自然是叛逆妄圖欺瞞世人,找了人來冒名頂替。”


    其實當日皇城之中混亂不堪,幾處宮室還走了水,將鎖在其中的宮人燒得麵目全非,前朝皇族之人的屍身不少都殘缺不全難以辨認,可顯德帝說他們死絕了,恩旨安葬,他們便是死絕了。


    顯德帝先前是覺著前朝餘孽沒完沒了心中厭煩,聽了林相一席話後他便漸漸緩了過來,不禁自嘲一笑:“文若你當年就說我性子太急,勸我修身養性,謀定而後動,我卻到老都改不好這個毛病。”


    “你說的極是,前朝氣運已盡,我一刀一槍打下這錦繡江山,勤勉政務,任用人才,一日不敢鬆懈,豈是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宵小能撼動?”


    顯德帝舒了口氣,活動了下筋骨重回禦座安坐:“不過廢帝好歹也是一代君王,禦極四海,我也不忍心看他身後還叫人混淆了血脈,明日朝上便議一議該由誰領兵前去剿滅這等欺世盜名的賊子。”


    林相見顯德帝明白過來,也就不再言語,接過張明明遞過的茶便靜靜坐在一旁吃了幾口。他勸顯德帝時話雖說得滿,心中卻覺此事未必與京中這些歸順的世家無關。隻是廢帝子嗣幹係甚大,一個不好牽涉必然極廣,若無一二確鑿線索或是再出暗中通敵之輩,他也不想提出來橫生波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再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鈴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鈴子並收藏再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