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峰回路轉(1)   不該走的走了,該滾的……


    賀芝眸中的殷殷期待乍然碎裂, 仿佛三九寒天兜頭叫人潑了一桶冰水,麵色慘白搖搖欲墜。即便如此,他還是咬緊牙關站起身, 對林斕鄭重一禮:“後麵的話, 阿斕莫要說了。你之心意我已明白。縱然你不肯眷顧於我,我無計可施,可依舊心甘情願伴你左右,隻盼你當我方才皆是胡言亂語,還像以往那般待我就好。”


    一段話說的顛三倒四,賀芝眼眶微紅,眼神中滿是哀求。他之前一時衝動, 想著自己總與林斕青梅竹馬,這幾日來林斕待他細細品來也並非沒有絲毫情誼,便想著早點與她互通心意, 免得再讓人鑽了空子, 卻沒想到她竟有回絕之意。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賀芝的五髒六腑, 他此刻什麽都不敢再奢望, 隻求林斕不要從此疏遠他, 不見他。


    林斕卻神色清冷的別開眼,沒有回應賀芝的話, 壓著心底密密泛起的銳痛故作鎮定的抿了口茶, 以免一開口就再難遮掩心中的縷縷情思。


    當日她隨母親進宮謝恩, 賀芝跑來求她不要嫁人時她隻當賀芝還小,不過是不懂何為婚嫁又不喜分離, 如今才知賀芝早已長大,是她自己愚鈍,竟然自欺欺人至此, 才誤人誤己。


    可木已成舟,往事已不可更改。賀芝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她竟心生歡喜已然是對不住陛下和虞娘娘的寵愛,對不住父母多年來的教誨,總不能再由著性子一錯再錯。她既然是做姐姐的,她就該勸著他,有些話賀芝說了便罷,她卻絕不能應他。


    深吸一口氣努力硬下心腸,林斕隻當沒有聽見賀芝慌張告辭的聲音,盯著手中的茶盅淡淡道:“我是已出閣婚配的婦人,便是和離歸家也自有父兄前來為我主張,若是家中父兄來接,我自會同歸,斷沒有隨旁人離去之理。殿下自幼飽讀詩書,自該正身明理,還請殿下慎言。”


    耳畔傳來巨響,似是賀芝帶翻了某樣器具,林斕卻不敢抬頭去瞧,隻是在賀芝走過來時連退兩步,垂眸冷淡道:“先前是我思慮不周,這裏房屋狹小簡陋不宜待客,我便不多留殿下,還請殿下早日歸京,以免陛下和娘娘日夜牽掛。”


    說完,林斕壓著眼中濕意吩咐左右丫鬟送客,自己則快步離了花廳,即便賀芝在後連聲喚她也不曾回首。


    賀芝倒是想追上去求林斕莫要趕他走,可哪怕他麵色難看又是要挾又是懇求,林嬤嬤也隻是苦笑著搖頭,不肯放他過去,口中還幫著林斕勸他:“殿下您這是何苦來哉,您走吧,莫要為難我們姑娘。”


    自己一腔深情卻成了旁人口中的為難,賀芝心中又氣又怕,可林嬤嬤是林斕的奶嬤嬤,他攥了攥拳還是不敢動手推她,隻能紅著眼瞪著這一群攔著自己的婆子丫頭,心中痛若泣血剜骨。


    最重還是在外頭聽見風聲不對的張大寶一路跑進花廳,對著賀芝又跪又求,道是若再強求恐惹人厭煩,賀芝才頹然退開,踉踉蹌蹌隨張大寶回去。


    他長到如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便是顯德帝帶他上陣殺敵都不曾懼怕,可一想到林斕可能會對他生出厭惡,他便覺惶恐難言,再不敢有絲毫言語動作。


    張大寶好不容易將人勸了回去,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感概。他五歲上被分到六殿下身邊,沒多久就隱隱發覺六殿下似乎太在意林二姑娘了些,偏六殿下一年年長大,對林二姑娘的依戀竟不減反增。他在旁瞅著隻覺不對,可人人都覺得六殿下和林二姑娘姐弟情深,連六殿下和林二姑娘自個兒也這麽以為,他一個小小內侍自然也不敢說什麽。


    原以為此事要麽無疾而終,要麽等六殿下再大點明白了自個兒心意陛下就會賜婚,卻沒想到二殿下竟然先去求了陛下,林家拒了二殿下不說還為二姑娘另擇人家求了聖旨許配。那一日六殿下如遭雷擊的模樣周圍伺候的人皆是心有餘悸,張大寶心知不好也不敢說,隻能暗地裏求神拜佛祈求六殿下能在二姑娘出閣之後收了心思,卻沒想到六殿下執拗至此。


    張大寶心中叫苦連天,隻覺再耽擱下去鬧出什麽事來自己回京之後怕是小命不保,正琢磨著如何才能讓賀芝鬆口放下林斕盡快啟程,賀芝卻突然自己開了箱籠,收拾起包袱來。


    張大寶一驚,聲音都有些發顫:“殿下您這是怎麽了?”


    他可不覺得賀芝一會兒功夫就能放下這許多年的執念,回京雖好,可要是賀芝因愛生恨銖下什麽錯事,隻消讓顯德帝和虞美人察覺,他這個近身伺候的不是一樣難保小命?


    賀芝手下一頓,卻無意理會張大寶,隻是聽著他暫住的跨院門口有人爭執說話,才背著身吩咐一句:“你去看看,要是阿斕派人來,你就說我這便走了,讓她保重身體,勿需念我。”


    聽出了賀芝話裏賭氣的意思,張大寶一張臉皺作一團,當真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猶豫片刻後到底咬著牙出去了。若是真能一口氣堵著就此丟開手,也算是他們這些下人的福氣了。


    張大寶跑去院門口同人說話,屋子裏便隻餘賀芝一人。他這才忍著哽咽抹了抹眼角的淚,心中將林斕的名字恨恨念了許多遍。


    這些日子以來他反複試探,明明林斕心中也藏著對他的情誼,他一出事也是百般擔憂關懷,便是氣惱他今日莽撞,那些話說得也未免太過無情了些。


    他這就回京請旨,到時候名正言順,倒看林斕還有什麽義正詞嚴的大道理說。她要是說不出來,他就要好好跟她說道說道他心中對她的惦念思戀,她不聽都不行。


    賀芝從京裏帶出來的東西並路上收的孝敬之前泰半都送了林斕和莊子裏的使喚下人,他這會兒收拾起行囊來倒也方便,都不用張大寶伺候就塞了個七七八八。


    包袱一卷,往張大寶懷裏一丟,賀芝也沒提去跟林斕辭行的事情,隻跟史大郎等說了一聲,他便騎馬帶著人走了。北風嗚咽之中,三十餘騎人馬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直到馬蹄聲去的遠了,林斕才擱下了手中的書,望著新挑的燈花發起了呆。她平素閑來無事也常靜思,然而這一回卻讓人覺出了三分落寞寂寥。


    阿月看一眼這許久一頁未動的書冊,躊躇片刻還是小聲勸道:“您這又是何必呢?天都暗了,殿下也不能走遠,八成要進城去找間客棧歇息一宿,還不如讓殿下多留一晚,明兒一早再走。便是殿下大了,您總與他是多年的姐弟,哪裏至於呢。”


    這些話先前林斕派阿青去請賀芝早日啟程的時候阿月就想說了,隻是窺著林斕的麵色不敢開口。依阿玉想來,橫豎他們姑娘都是要和離的,往後能有個從小貼心的人知冷知暖總好過再盲婚啞嫁一回,六殿下天潢貴胄,若是真惱了以後又該如何是好。


    方才阿玉要去前頭替林斕問話,才讓阿月頂了一會兒差事,不想一回來就聽見阿月在這胡言亂語。阿玉一看林斕的神色就知道大事不妙,也不用林斕開口,她直接就上前兩步狠狠掐了阿月一把,一麵把人往屋外扯,一麵訓斥道:“姑娘麵前胡沁什麽,今兒夜裏晚飯也不必吃了,好生餓一夜清清心才是!”


    阿月還有些不服氣,覺得自個兒也是為了姑娘好,林斕卻突然開了口:“罷了,總是我管教不嚴,阿玉也不必拉扯她。隻是這樣的話我卻聽不得,身邊也要不起替我做主的丫頭,再有一回隻管讓人送回家去罷了。”


    平日裏幾個一起長大的丫頭再如何淘氣也沒見林斕說過這麽重的話,阿月不由慌得跪在地上掉淚,林斕也隻硬起心腸當看不見。還是阿玉小聲勸了阿月一會兒,先把她帶了下去。


    自此之後,林斕再不許身邊的人提起賀芝一個字,每日裏隻畫畫繡花磨礪心性度日,莊子上除了每隔幾日進城采買之外便再無人進出,以至於慶平城裏泛起的風言風語傳了四五日,林斕才輾轉得知。


    那謠言傳的有鼻子有眼,道是穆安侯劉家家門不幸,費心思求回來的少夫人早就與人有了首尾,處處坑害夫婿不說,還仗勢欺人,逼的劉家處處退讓。不然這世間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林氏便是世家女兒,又豈能那般不將公婆夫婿放在眼中?不過是身後倚仗格外高貴,欺人太甚罷了。


    起初慶平城內的高門大戶畏於天家威嚴還不敢胡亂嚼說,可見周圍人家都在議論此事,這些人膽子便大了起來,越傳越離譜,也讓派人私下裏散布消息的劉文傑心中大為舒暢。


    他還沒有封為侯府世子就被賀芝抽得毀了容,大失顏麵不說,曆來儀容有損者不得入仕,即使他是穆安侯獨子,日後隻領虛銜不得實職這一生又哪裏還有指望。


    賀芝龍子鳳孫打了人也不過一走了之,可他既然沒有帶著林斕一起回去,那便怪不得他了。若當真清白無辜,林斕聽見此等敗壞清譽的話就該以死明誌才是。


    不然豈不是做賊心虛?還要連累天家威嚴,不忠不孝。


    第30章 峰回路轉(2)   氣得你吐血,又奈我何……


    劉文傑急著看林斕知道此事後的應對, 偏林斕身邊的陪房近日個個深居簡出,他派去的人好不容易才想出法子把話遞到林家下人耳邊,那仆人記恨這幾日劉文傑的辱罵責打, 難免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將話說的更為不堪。


    林家仆從自然怒不可遏,可此事關乎林斕清譽,他們也不敢擅作主張,隻得按捺住心頭怒火回去報信。


    林嬤嬤等聽了也是又急又氣,大罵造謠的人黑心爛肺頭頂流膿,其中阿月更是悔恨已極,隻覺都是她那日胡言亂語才招來這樣大的禍事, 平白汙了自家姑娘的清白,衝動之下跺了跺腳就要去外頭找人理論,林斕作為謠言汙蔑的對象麵上卻是平靜如初, 還讓鎮靜些的阿青把阿月攔了下來。


    “你們這是做什麽, ”林斕難得能靜下心做些針線活計, 幾日下來已將牡丹繡的嬌豔欲滴, 這會兒細致的將針別到針墊上, 她才抬頭橫了阿月一眼:“你要去與人說理不成?”


    林斕麵上浮起一絲似嘲非嘲的笑意:“造謠生事之人圖的不就是謠言極難澄清,要的不就是百口莫辯?便是你衝出去賭咒發誓, 恐怕也無人理會, 世人不過是閑暇時說個樂子, 真真假假又與他們有什麽相幹,你越是在意, 他們便越是得意。這便是言詞如刀,殺人誅心。”


    且……她自那日之後每每夜半寂靜無聲之時捫心自問,總是叫賀芝或驕矜或黯然的模樣擾了思緒, 竟也不敢再說一句問心無愧,清者自清。


    見林斕不知因何事神色落寞,似乎並無追究之意,林嬤嬤不免更為著急,苦心勸道:“我的好姑娘,這可不是大度的時候!便是您不想計較,也總要拿個姿態出來,不然這些混賬話今兒在慶平城裏頭傳,明兒就能傳去不破關,後兒說不得就進了京。外頭那些人隻求一時嘴上痛快,哪裏管會不會禍害了旁人一輩子的聲名。您金尊玉貴,怎能讓人這樣中傷!”


    林嬤嬤說著眼裏便流下淚來,林斕怕她年紀大了受不得氣,急忙握住了她的手:“嬤嬤莫急,再過些日子家裏人就該到了,咱們離了此處就是。您若是氣壞了,可讓我怎麽辦呢?況且謠言止於智者,不信的人自然不信,信的人便是咱們一家家上門去說,他們也不過當麵應承,背後隻有更難聽的。”


    “正所謂天下誰人不說人,天下誰人不被說。咱們隻管安心過自個兒的日子,造謠生事之人瞧咱們沒事人一樣自然坐不住,到時候做多錯多,有賬一處算就是了。便是他們把話說上天去,難道有人敢來傷我一指頭不成?”


    不用查問林斕也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謠言是從何處來,左不過是劉家那些人。隻是她心中揣度著是趙夫人心中氣不過做下了此事,卻沒想到竟會是劉文傑急不可耐找了個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罷了。


    林斕所住的湯泉莊子一切如舊,既無人出來臉紅脖子粗的與人爭辯,也不曾流露出半點焦慮憂愁,這讓等著看熱鬧的劉文傑如何忍得。恰巧他之前被賀芝護衛打出來的傷需要正骨,他便趁機把趙夫人與陳黛二人都攆了出去,又招了人進來將林斕如何殘害夫君一事潤色一二,打算拚著賠上自己的名聲也要讓林斕之名臭不可聞。


    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林相在朝多年明裏暗裏的仇家對手也有不少,此事事關林相最為疼愛的女兒,這些人要是能知道這樣大的熱鬧焉有輕輕放過之理?


    到時即便林斕能離了此地歸京,有那樣的名聲攔著,她還能當真二嫁到什麽好人家不成。至於六殿下,若是不怕滿城風言風語,自然可以將林斕娶回家去。


    劉文傑籌謀好了一切,隻可惜那小廝在他麵前將胸脯拍的山響,最終卻連府門都沒出去。


    倒不是小廝膽大包天連劉文傑都敢騙,而是上至劉侯劉老太爺下至掃地的婆子都跪在了正門內恭迎聖旨,這小廝自然也不能例外。


    來宣聖旨的不是別人,正是林斕之長兄林文。林文十四歲入仕,多年來一直伴顯德帝左右,初任起居郎,後遷中書舍人,得顯德帝以自家子侄稱之,乃是京中青年一代翹楚,劉侯再自詡清高不黨,當初見了林文也免不了擠出個笑模樣。


    此時一見林文森然的麵色,再一聽他那冷得戳人心肺的語調,劉侯心裏就是一苦,也熄了先找林文打聽一番聖上心意的念頭。


    當初林劉兩姓結為姻親,這位京中有名的溫潤公子待他們父子當真是化雨春風處處周到,哪裏是如今這般麵冷心冷,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劉侯倒是還想擺出長輩的款兒來與林文說道幾句,可一想如今林氏人還在城外莊子裏住著,兩家怕是要因一婦人反目,劉侯的心腸便也冷了下來。


    橫豎林家能把女兒養的那樣桀驁不馴、咄咄逼人,害得他獨生子至今臥床不起,坑得他們一家家宅不寧,幾近淪落成全慶平城的笑柄還不知悔改,如此理虧還敢讓一個晚輩跑來對著他們橫眉怒目,這樣不知禮數不明是非的人家,劉家雖家貧勢弱,卻也不至於再卑躬屈膝,將闔府的臉麵送上去讓人踩。


    劉侯先恭而後倨,對著林文很有幾分威武不能屈的氣節,林文將他的神色變化看在眼中,心中嗤笑之餘不由更為自責,悔當初竟然給同胞妹妹選了這麽一戶人家。


    即便二皇子與謝貴妃再三逼迫,慶國公府行事亦不仁不義,他們也該再多查看尋訪一番,也不至於將這樣內裏藏奸之流錯認成忠厚老成之家,害得林斕離家後受人欺淩,險些丟了命去。


    若非郭嬤嬤來走了一回打聽到那許多事,他們都不知道劉家竟然在林斕臥床後還強逼著她趕路,將一點點虛名看的比人性命都重。更不必說他到慶平之後察覺的那些流言蜚語,竟是想以言辭殺人。


    原以為是一樁內裏實惠的良緣,卻累得他們一家視若掌上珠的女孩兒卻在出嫁後受了這許多少委屈。心中越憐惜幼妹,林文對劉家人就越惱怒。他也懶得去問劉文傑身在何處,直接就打開聖旨讀了起來。


    顯德帝自己出身草莽,年輕時大字不識一個,還是投身軍伍後跟著軍師認了字,多年來雖說長進極大,寫起文章來依舊不會駢四儷六詞藻華麗那一套,一旦情急說話更是直白的嚇人,而今日林文讀的這一封顯然便是顯德帝親自動筆,不曾假手於人。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劉忠你這個混賬東西養的混賬兒子,求老子給的媳婦不知道愛惜,龜孫子花著媳婦的嫁妝還想擺祖宗的譜,惹是生非,貪得無厭,丟盡老子的臉。馬上和離。欽此。”


    林文一板一眼的讀完顯德帝龍飛鳳舞匆匆寫就的旨意,仿佛龜孫子等粗俗言語也是什麽聖人之言一般,才把聖旨交到了呆若木雞的劉侯手上,行走進退之間盡顯姿儀。


    劉家眾人卻顧不得欣賞,連一心盼著嫁入高門的兩位表姑娘都隻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麵色鐵青的劉侯,不明白皇帝為何會為了個亂家的婦人如此責罵劉侯這樣立過大功的臣子,更怕自家的榮華富貴就此到了頭,個個都是麵如土色,瑟瑟不敢言。


    林文懶得再看劉家人的眉眼官司,他從袖中又取出一封帛書,吩咐身邊甲士找了個下仆帶路,親自去找劉文傑畫押。


    劉文傑身邊的小廝跑的幾乎斷了氣才搶在林文之前回到院子報信,正拿小匙喂劉文傑吃藥的陳黛手上一顫就灑了藥,劉文傑也立刻陰了臉色,不耐煩的攆了陳黛出去後又撐著身體要人給他梳洗更衣,生怕在林家人麵前露了怯。


    好在林文也根本沒拿正眼瞧他,自然不會察覺他有何處儀表不整。


    一進門,林文直接示意左右上前將劉文傑牢牢按住,壓得劉文傑連手都抬不起來,隱有筋骨錯位的悶痛之聲傳來,他才慢悠悠踱到劉文傑身邊,微微俯身,拽起他的手沾了印泥,在早已寫好的和離書上畫了押。


    劉文傑渾身上下還有多處筋骨不曾長好,林文帶來的護衛下手極黑,幾下拉扯已令劉文傑額上冒起豆大的汗珠,林文再一用力,劉文傑直接痛的眼前發黑,再忍不出呻吟出聲。


    林文卻好似充耳不聞。和離書一式兩份,林文細心撿了一份更工整的細心收起,這才望著睚眥欲裂的劉文傑淡然一笑:“劉公子從今往後也該當心些,若是再胡亂汙人清白,死後下拔舌地獄不說,活著怕是就免不了皮肉之苦。當然,已經做出來的事,便少不得要遭點報應才對得起公道良心,你說是嗎?”


    說完,林文不再瞧劉文傑那副幾欲嘔血的模樣,施施然帶著人出了穆安侯府。


    第31章 峰回路轉(3)   和離吧,家人哪舍得你……


    林斕這日正拿著自己舊時的字帖細心教導幾個丫頭描畫, 就聽前頭管事急急進來報信,說是大公子到了。


    管事歡喜的眉開眼笑,林嬤嬤等人聞言也都是驚喜交加, 紛紛給林斕行禮道喜, 林斕卻是一陣怔忪,遲疑了片刻才訥訥追問了一句:“哪位大公子?”


    她話音未落,一身玄色衣袍披著赤狐皮氅衣的林文就大步走了進來,抬手不輕不重的刮了下林斕的鼻尖,無奈笑道:“哪位大公子?咱們家有幾位大公子?”


    兄妹二人上回相見還是林文特意告假出城送林斕離京之時,算起來大半年一晃而過。林文伸出手來比了比,林斕較離家時長了小兩寸, 瞧著卻清減了不少,消瘦的仿佛竹竿一般一折便要斷了。


    林文一時感慨萬千,萬語千言都不知從何說起, 片刻後才覺出了不對。他都來了好一會兒了, 往日最是伶俐聰敏的妹妹竟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遲遲開不了口, 林文心下一緊, 再顧不得端詳林斕的氣色, 抬起手臂便將許久未見的幼妹緊緊抱入懷中,情不自禁紅了眼眶。


    林斕這才回過神來, 離京後經受的那些委屈忽而一股腦湧了上來, 大大小小樁樁件件梗在心口, 她一時難以自抑,便把頭埋在長兄懷中輕輕嗚咽了一聲, 小聲啜泣起來。


    兄妹二人相擁而泣,屋內伺候的丫頭婆子見狀便隨著林嬤嬤一道退了下去,好讓他們兄妹自在相處, 敘一敘別離之情。


    林嬤嬤還貼心的將屋門輕輕合上,卻依舊驚動了林文。細算起來林文已有近十年不曾當眾落過淚,卻當著妹妹屋裏的下人哭紅了眼,著實有幾分尷尬。他急忙趁林斕還背著身的時候拭淨了眼角的淚痕,才擺出一副運籌帷幄風淡雲輕的模樣拉著她一起坐下。林斕卻是哭的狠了,這會兒鼻尖還有些紅,一雙鳳眼微微腫起,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看得林文瞬間變了臉色,再拿不出所謂的名士風度,又是自責又是心疼,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珍寶都捧到林斕麵前哄她開顏。


    “都是我們不好,當初慮事不周,識人不明,竟然給你挑了這樣一門親事,倒是累你受了這許多委屈,”林文輕輕撫過林斕的長發,羞愧道:“若是早知道劉家在鳳城那樣待你,我們一早就該接了你家去。”


    林斕破涕為笑,卻望著林文搖了搖頭,努力壓著淚意把話說的連貫:“大哥也說這樣……孩子氣的……話。聖旨賜下的婚事……”


    “沒有聖旨賜下的婚事了,”林文越聽越覺難過,恨不能把當初附和婚事的自己拖出來抽上幾鞭子,麵上卻隻是溫和的截斷了林斕的話:“阿斕乖,你如今情緒太過激動,急著說話恐傷了嗓子,先聽我說話可好?”


    等林斕乖巧頷首,林文才繼續溫聲說道:“陛下恩德,當時賜婚也是盼著你們夫妻和睦,能得一對佳偶,林劉兩家也能結永世之好。如今既然事有不諧,陛下也不願枉添一對怨侶,所以已經下旨允了你們和離。阿爹原想親自來接你回去,可惜朝政繁忙脫不得身,隻能由我走這一趟。”


    聽到能夠和離歸家,林斕下意識露出一抹淺笑,林文一直仔細注意著她的神色,見此忍不住歎了口氣:“你這丫頭從小要強倔強,怎麽嫁了人反倒隱忍乖順起來。即便這門婚事家裏也有頗多考量,可再如何我們也不想委屈了你。你這般瞻前顧後,若不是郭嬤嬤自己靈醒,打聽出許多事,你還要留在此地受多久的氣,豈不是要讓我們心疼死?”


    林斕抽了抽鼻子,卻不肯認下林文的話,小聲嘀咕著反駁道:“便是郭嬤嬤不說,我的信也已經在路上了,再說我也不曾真吃了什麽虧去。”


    “病到起不來身還不叫吃虧?你那時能痊愈才當真是祖宗保佑,算你命大。”林文忍不住拔高了音調,見林斕低了頭不再言語又不由放緩了聲音:“你離家有千裏之遙,你算算我趕來用了多久,若是等收著了你的信再來,怕是什麽都遲了。幸而如今還不太晚,我已從劉家拿到了和離書,我們這幾日便可啟程。”


    林斕輕輕應了一聲,她盼這一日已經盼了許久,可她思量半晌還是扭著手指盡量鎮定的問了一句:“婚事這就作罷,當真於阿爹和大哥仕途無礙嗎?”


    其實她更想問這樣近乎於請顯德帝收回旨意的行為會不會引得顯德帝不喜,牽連家族。畢竟當初是宮裏先露出口風,希望林謝等家能與新貴們婚配結親,以後方能齊心戮力為國盡忠。她與劉家的親事定下來後,顯德帝還曾在群臣麵前大家誇讚,命各家以此為榜樣,莫要唯門第配終身論品行,結果她卻這麽快便要和離,若是有人有心,說她一聲有損天家威嚴也不算無的放矢。


    她確實多一眼都不想再見劉家人,可若是會連累父母兄長,她寧可不再回京,幽居在這出遠離京城的田莊便好。


    看著林斕難掩忐忑的模樣,林文心中又是一痛,麵上卻隻是溫柔彈了彈她的額頭,細心解釋:“自然無事。便是你信不過我的本事,難道信不過阿爹嗎?還是你覺著阿爹輔佐陛下多年,餘蔭還庇護不了一個你?你莫要胡思亂想,我離京前陛下還叮囑我快些接你回來,他這一回要好生給你找個般配的夫婿。”


    “當日你親事波折不斷,阿爹為你擇一功勳之家婚配,本意是怕為你挑選的夫家卷入世家傾軋或二皇子等人的儲位之爭,連累你不得安寧。我們也是看錯了劉家人品,錯當劉家那個乃是忠厚有擔當之人,誤以為這一家機敏不足老實有餘,才在幾家武將中挑中了他們。原以為你已然低嫁,總能得婆家厚待,以後諸事遂心,卻沒想到事與願違。既然他們不能善待於你,我們自然要帶你回家,至於旁的,你都無需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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