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傑母子走了好半晌,林嬤嬤指去給他們打傘的小丫頭才回了院子,稟報說夫人和大公子諸事皆順。林嬤嬤念她辛苦,抓了大大一把糖與她吃,又額外拿了幾個錢給她,歡喜的小丫頭眼睛都眯了起來,一出了屋子就連蹦帶跳的跑去了後罩房。


    林斕剛裹著狐裘挪坐在窗前看景,瞧見那小丫頭子開心的見牙不見眼的模樣不禁莞爾,方才的憤懣抑鬱都散了不少。阿月正在一旁小心奉湯羹,見狀也抿嘴一笑:“姑娘總說奴婢不穩重,這才真是個孩子呢。不過她是慶平這邊剛挑上來的,聽說在家飯都隻能撿兄弟剩的,難怪幾個錢一把糖就樂成這樣。”


    阿玉一打簾子進來就聽見阿月在那兒學說小丫頭的身世,不由無奈的瞪了她一眼:“還說別人,你自個兒剛挑進來的時候,還不是晚上在被窩裏偷偷含著姑娘賞你的糖睡,偏嘴巴還不牢,睡到半夜就掉了糖,醒了就偷偷抹眼淚,還害那日打掃的媽媽以為屋裏進了耗子,白抱了隻貓進來。”


    四五歲時的糗事忽而又被提起,阿月也鬧了個紅臉,守著林斕又不好去跟阿玉撒嬌,隻好委屈的癟嘴擰袖子。


    林斕看著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不由搖頭:“阿月不是昨兒才說喜歡這身新作的衣裳,一會兒揉壞了,夜裏該哭了,你姐姐們還要盯著你不給糖吃。”


    連著被二人打趣,阿月捂了捂羞紅的臉頰,她素來心寬,這會兒反倒坦然起來。自幼被嬤嬤挑進林斕院子裏服侍,又陪嫁到穆安侯府,她出過的糗事怕是一天一夜都說不完,著實也沒什麽再值得不好意思的。


    大咧咧的將往事拋在腦後,阿月倒是惦記起那個與自己有些相仿的小丫頭來,湊在窗前嘟囔道:“我如今也不怎麽愛吃糖,幹脆包兩包酥糖拿去與她吃好了。省得她有點什麽就想放回房裏收好,瞧著怪可憐的。”


    林斕不禁挑眉,含笑道:“你這貪嘴的丫頭,倒真是頭一回這般大方,肯分糖與旁人吃。既如此,便讓李廚娘得空時單起一灶,給咱們這兒的憨丫頭和外頭那小憨丫頭做一屜雪花酥,錢從我這兒走。”


    她話音還未落,阿月已經歡喜的叉手行禮,也不用阿玉幫她拿錢,捏著自己貼身的荷包就披著大衣裳碎步跑了出去,林斕在裏屋都能聽見屋外林嬤嬤嗬斥阿月不夠尊重的聲音。


    阿玉與阿月情如姐妹,見她那般開懷也是眉眼彎彎,一麵給林斕腳邊的熏籠添香,一麵笑道:“阿月憨直,姑娘也縱著她。好在她性子純良,最是體諒那些不入等的丫頭婆子,人都愛與她交好,也念姑娘的情分,倒是沒白疼她。”


    林斕攏著懷中的手爐盈盈一笑,眉眼間卻含著一分慨歎:“阿月幼時在莊子上也是受過錯待的,自然也額外疼惜苦命人,這便是她的難得之處。”


    阿玉正輕輕撚香餅,聞言也並未多想,脆聲道:“自己吃過苦頭的,才更明白旁人的不容易,這點奴婢確實是不如阿月。有時奴婢隻覺得底下的丫頭婆子苦,阿月卻能曉得她們因何而苦。從前有幾回奴婢代姑娘賞罰下頭人,還是阿月幫著奴婢把不妥當之處改了,很是幫了些人,連林嬤嬤也讚了阿月幾回的。”


    誰知林斕聽了卻隻是搖頭,麵色淡淡的望著窗外怪石疏梅,半晌才歎道:“阿月秉性純善,能由己及人,可這世上,也多的是吃了苦受了罪、一朝翻身,卻再不拿平民百姓當人的。從前我當草莽出身之人更懂民生之艱,更體百姓之苦,爹爹反說我年輕不知世事,道是窮而乍富,世間當真難有人能在此等境況下不失本心。當日我還不服氣,如今才知爹爹果然清明。”


    林斕這一番話意有所指,阿玉怔了片刻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時竟不知如何開解,隻能愈發用心的燃香,盼著宜人心脾的幽香能讓林斕心思舒暢一點兒,裏屋一時寂靜無聲,隻餘些許衣料拂過銅器的摩挲之聲。


    許久,林斕忽而輕笑出聲:“既說起了貓兒,咱們抱一隻狸奴養著可好?”


    第16章 離心   從今天起,她就關起門來,過自己……


    阿玉眼睛都亮了,興奮的麵頰暈紅,手腳輕快的將薰籠的掐銀絲鏤空玉兔蓋闔上,就急忙起身行禮:“奴婢這就出去傳話,上回史嬤嬤媳婦來送東西還說起莊子上的繡球新抱了一窩崽,因時節不對特意養在了屋子裏,說不定真能養住了,那就是緣分了。”


    莊戶人家講究不多,名叫繡球的母貓是史嬤嬤最小的孫孫從外頭抱回來的,沒有什麽品相,等閑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不會養,可阿玉知道自家姑娘不在意這些,便高高興興的說了。


    林斕聽著果然來了興致,裹著裘衣坐直了些,含笑問道:“這可真是注定的緣分,既如此,你快去請史嬤嬤遞個話出去,我匣子裏還壓著幾個小衣裳小窩的圖樣,咱們白日裏得閑也該給小狸奴準備起來了。”


    她幼時就愛貓,林老太爺養在跟前十七年的老貓沒了的時候她還大哭了一場病了兩三日,當年林嬤嬤她們抱回院子捉耗子的那隻大貓映雪後來也與她分外親近,隻許她一人摟在懷裏梳毛揉爪子,隻是今年春映雪有日出門玩耍再不曾回來,苦尋多日無果,到現在林斕親筆畫了映雪模樣的尋貓布告還貼在林府外頭,有人細心看著。


    出嫁後沒急著再養一隻,一是林斕心裏還惦記著映雪,二還是母親羅夫人勸得她,說是夫妻一體,兩個人同吃同住,想養貓總要對方也點頭才好,不然日後二人生氣是小,若是有人拿貓兒出氣那就是作孽了。林斕雖覺劉文傑瞧著有些迂腐少急智,卻覺得他不是這樣暴虐的人,不過夫妻相敬是該有的禮儀,她便想著等些日子再商量。


    一等就等到了如今。將自己鴉黑的發梢順著手指繞了幾圈,林斕彎了彎唇角,不無自嘲的想,今後是再不需考慮什麽相敬如賓了。


    阿玉等丫頭終究經的事情少了些,對林斕的轉變渾然不覺,隻忙著給貓兒備下吃食東西,獨林嬤嬤覺出不對,第二日稟報郭嬤嬤等人有意啟程返京,想再進來敗家一回等事宜時,覷著林斕的氣色輕聲提了一句:“我聽說姑娘讓人抱一隻狸奴回來養,姑娘可是拿定了主意?”


    什麽主意林嬤嬤沒明說,林斕卻瞬間了悟。定下後日請郭嬤嬤進來說話一事之後,她便懶洋洋舒展開手臂將床頭引枕攬在了懷中,麵上雖含幾分笑意,微微上挑的鳳眸卻藏著些許心事:“長日漫漫,能有隻狸奴陪伴左右自也是好的。”


    林嬤嬤丈夫早逝,女兒也是生下來就沒養住,心中早就將林斕當作親生的一般疼惜愛護,此時聽林斕正直青春年少卻將將成婚就絕了夫妻恩愛的念想,竟露了甘願守活寡的意思,心中當真痛如刀絞,嘴唇抖了抖又不知該從何處勸起。


    見林嬤嬤如此,林斕心疼之後倒也把那一點兒曾經的憧憬拋卻,釋然許多:“嬤嬤不必如此,世道本就薄待女子,我已比許多人強上不少,日後養貓種花,潛心讀書作畫,豈不快活?真要每日對著那等嘴臉才是惡心得食不下咽。”


    想起劉文傑之前義正詞嚴的模樣,林斕依舊倍感荒謬之餘確實有幾分反胃,皺了皺鼻子立即將此人丟在了腦後,免得那等濁臭之物髒了這一會兒的通明心境。


    若非這是禦賜的姻緣,當日顯德帝本就有以林劉聯姻為朝臣樹立世家與新貴和睦典範之意,林斕打完劉文傑就有心帶著人拉上嫁妝直接回京。與這樣不知何為禮義講不清道理的人做夫妻真還不如絞了頭發出家做姑子來的痛快。


    “嬤嬤隻記得我的話,也告訴他們警醒些,這穆安侯府是劉侯拚下的功業,”林斕撇了撇嘴:“大公子想去哪兒歇息都隨他心意,隻是我這裏,這一間內室是再不許他進了,有事尋我隻管正堂說話。”


    林嬤嬤也厭惡透了劉文傑此人,覺著他那心就是給自家姑娘端洗腳水都嫌髒,隻是想到姑娘還沒有子女承歡膝下不免就遲疑了一下,方躬身恭敬應是。


    林斕明白林嬤嬤心中隱憂,眼皮都沒抬,一麵偷偷拿指甲給自己手腕上不知怎麽起來的一個小包掐了個十字花,一麵嗤笑:“嬤嬤,就這樣的血脈我如何忍心留給孩兒,咱們這是行善積德,總比來日孩子問我為何先生們講的道理聽不懂,為何家中長輩行事說話不叫人尊重,我心懷愧疚來的好吧。”


    至於劉家人如何作想,林斕是再懶得理了,真有本事請旨休她出門,她倒還能高看他們一眼。


    林斕有意關起門來過日子,連著在前頭書房歇了幾日的劉文傑卻不知怎麽說服了恨不能把林斕直接浸了豬籠的趙夫人,大張旗鼓的要搬回梧桐苑。林斕不勝其擾,幹脆把梧桐苑一分兩半,將原本預留給將來小公子小小姐的屋子清出來讓人擺了劉文傑的東西,又另找人好好規整了原本鎖著的後門,單開了一條小道,離史嬤嬤等人當差的地方倒更近了些,直接出府也更便利。


    劉文傑急三火四的搶在當天下午搬回了院子,都沒安頓好就派了身邊小廝過來傳話,說是三老爺出門收糧,三太太在家無事,想來尋少夫人坐坐。


    林斕雖覺著劉三太太來意古怪,不過那好歹也是個長輩,執意要來一起吃茶說話,林斕也就點頭應了,還派了個丫頭過去送了份薄禮,道是自己身上不好沒能先去拜見嬸嬸,賠了個不是。


    梧桐苑的丫頭還沒出鬆鶴院的大門,劉三太太就急不可耐的開了錦盒細瞧,見不過幾朵精巧別致的珠花就丟開了手,一指頭戳在了旁邊賠笑坐著的劉人傑腦門上:“還笑!非要你娘我過去捧臭腳,瞧瞧人家都拿什麽糊弄你娘我呢。”


    劉人傑瞅瞅劉三太太麵上那毫不掩飾的鄙棄之意,咂了咂舌,暗道他娘真是想下愚婦不識貨,這樣好的珠花,連慶平城裏最紅的花魁都用不起,拿出去少說也要三四兩銀子,不過他嘴上當然不會說這些來討打。


    順手將錦盒收到手裏,劉人傑湊的離劉三太太更近了些,輕聲哄道:“娘都是為了我,我心裏時時刻刻記著娘的恩德。等大嫂也給我說一門好妻室,我就能更好的孝順娘,娘到時候要什麽沒有?我可聽人說了,大伯娘拿出來的好東西,不少都是大嫂幫著添置的。”


    這話劉三太太愛聽,她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喉嚨,又拍了劉人傑一下:“我這可都是為了你,隻盼著你的媳婦能聽話些,別像你大嫂,這府裏私下都傳開了,你大嫂可不是什麽好拿捏的。”


    自那日見禮之後,劉人傑還沒能再見著林斕一麵,心裏早就癢得難受,聽劉三太太說林斕的不是反倒更添了幾分興味,說出口的話也變得有點兒不正經:“那是大哥沒先降服了她去。這婦人麽,不都是百般難纏,可隻要哄上了手……”


    劉人傑一頓,也知這話聽著不對,趁劉三太太回過味之前急忙若無其事的改了口:“娘隻管提,先給兒子添個有助力的嶽家,等把人娶了回來,您還不信我的本事?”


    劉三太太眉開眼笑的點了頭,卻不曉得她眼珠子似的兒子劉文傑心裏惦記著的全是那不好拿捏的大嫂,什麽助力什麽本事,都不過拿來蒙她的罷了。


    想著明兒便能跟在後頭見那小嫂子一麵,劉人傑隻覺得心神蕩漾,又深恨大哥劉文傑暴殄天物。若是這樣的嬌媚可人兒跟了他,他給她端洗腳水都心甘情願,哪裏會惹的美人兒動怒,攆了自己去書房呢。


    第17章 小畜生   劉文傑背著人綁了拔許多雞毛。……


    林斕陪嫁的莊子就在城外不到十裏處,史嬤嬤辦事又爽利,阿玉去傳了話之後她便親自坐馬車出城,去莊子上挑了一窩奶貓裏最壯實可愛的那隻崽兒抱了回來,又在自己屋子裏精心養了一夜。見那巴掌大的小東西果然如自己兒子媳婦說的那般吃吃睡睡嬌憨可愛,史嬤嬤才終於放心把貓帶到了林斕麵前。


    史嬤嬤過來請安時林斕正有一勺沒一勺的吃著老火煨出的凍菜雞湯,想放下碗又打不贏同林嬤嬤的眉眼官司。一見史嬤嬤和她手上提著的籠子,林斕便笑得眉眼彎彎,順手將湯碗一撂,免了史嬤嬤的禮,又讓人去提籠子:“拿過來我瞧瞧,這就是咱們家的小狸奴了吧?籠子這樣小,定是個小嬌嬌。”


    阿玉自史嬤嬤進門起就盯上了她手中的籠子,聞言立刻三步並作兩步搶在眾人前頭接了過來,一麵將籠子捧到林斕手邊的桌案上,一麵還不忘促狹的對正跺腳氣惱自己晚了一步的阿月吐了吐舌,氣得阿月扯著林嬤嬤的袖子告狀:“嬤嬤您看阿玉。”


    林嬤嬤也是個愛惜貓兒狗兒的人,這會兒剛把昨兒備下的肉幹肉沫兒等給小貓的吃食拿來,聽阿月抱怨也是笑嗬嗬的:“阿玉手腳麻利,可是規矩沒錯,姿態也規矩,你多給小狸奴縫點小墊子小球兒,它自然親你多些,氣氣阿玉。”


    身邊兩個大丫頭為貓兒爭風吃醋,林斕笑得眼角淚花都出來了,不過如今她可顧不上去戳阿月氣鼓鼓的包子臉,隻小心翼翼的解開了籠子外頭包的一層薄毯,一眼便瞧見了裏頭團成一個棉花團模樣的小奶貓,一身雪白的絨毛煞是可愛。


    恰巧小貓也正抬了圓圓的腦袋向外瞧,不知是不是屋子裏太亮了些,它看向林斕時雙眼情不自禁眯了眯,恰彎成了一對笑眼,還對著林斕細細弱弱的“喵”了一聲,腹腔內發出的呼嚕聲響得連門口打簾子的兩個小丫頭都聽得清清楚楚。


    林斕不由也輕笑出聲,慢慢打開籠子的鎖等著小貓自己走出來。小貓也沒怕她,籠門一開便起來大大伸了個懶腰,長長的尾巴筆直翹起,尾巴尖兒卻調皮的左搖右晃,看的眾人手心都有些發癢了才邁開四條小短腿兒,鼓著胖胖的小肚皮一頭衝進了林斕的懷裏。


    林嬤嬤她們原本都準備好逗弄滿屋子跑跑跳跳的小貓,見狀不禁都愣了一下。林斕起初也驚了一下,結果這隻有她一個巴掌大的小東西連肚皮都翻了出來,絨毛下粉色的肚皮依稀可見,直讓人一顆心都化了,她便頂著一屋子人的豔羨把小貓籠在了手心。


    林斕眼裏隻有奶貓,阿玉等了片刻隻能歎著氣將手上四角墜著鈴鐺的繡球擱下,對眼巴巴看著的阿月擠了擠眼:“這可真是但聞新人笑了,咱們啊,都成了明日黃花了。”


    林斕正一臉慈愛的看著懷裏的貓兒,見貓兒聽見鈴鐺的聲音又睜圓了湖藍色的大眼睛,也不理阿玉的長籲短歎,輕輕撓了撓貓兒下巴:“既然你喜歡這個聲音,咱們就叫鈴鐺吧。”


    林斕定下名字,院子裏就傳開了,很快府裏也就都知道少夫人新得了一隻愛寵,名喚鈴鐺。


    初時阿玉阿月都極愛輕聲喚鈴鐺的名字,結果這在莊子上和史嬤嬤房裏都隻知憨吃憨睡的小東西來了梧桐苑卻活潑了許多,在林斕懷裏睡了半個多時辰後就開始上房揭瓦,跳跳鬧鬧一刻也沒停過,小半天就把林斕住的內外兩間房跑了個遍,小丫頭擺在正房案上的糕餅都被它咬了一口。偏它奶牙不夠利,整隻貓都掛在了上頭,還是林斕親自□□的。


    阿玉阿月兩個都說是林斕名兒取得太活潑,都叫鈴鐺了,這小貓兒豈有不吵鬧的道理,林斕倒覺得有了鈴鐺後院子裏多了不少生氣,最愛看它小大王似的在院子裏玩鬧,無意過多約束它的天性,隻吩咐人盯仔細了門戶,莫要讓它溜了出去。


    梧桐苑裏的丫頭婆子們也都對小鈴鐺愛到了骨子裏,自然謹遵吩咐,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仔細照看著它。然而到了郭嬤嬤進來辭行的那一日,林嬤嬤和幾個大丫頭忙著幫林斕歸置要送到京中的表禮,林斕還要將之前寫就的家書再行添補刪減,眾人進來出去,不免就有些疏忽了鈴鐺。


    鈴鐺骨架還沒長開,倒也還沒有那個膽子跑出院門去,隻是躲在回廊角落裏抱著雞毛毽子撲咬的時候叫一根拴著染成五彩顏色的野雉毛做的線引去了劉文傑占著的院子東側。


    林斕養了隻貓的事還是鹿兒服侍劉文傑起居時提起的。聽說林斕那樣寵溺一個玩物,待貓比待他都強些,劉文傑翻來覆去大半夜都沒睡著,自我開解了半天也隻能勉強說服自己不要跟一個小畜生計較,可他心中的陰鬱不平卻半分都沒少。


    他與林斕是夫妻,榮辱與共,大事他做不得主,可這不過是隻小畜生,既然是林斕養的當然也該認他做主子,日後也好讓人知道他們夫妻相處尚可。


    劉文傑沒跟任何人提起此事,連用來誘貓的野雉毛都是從之前的獵物身上拔的,染色也不曾假手他人,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就把鈴鐺帶到了靠近院子正門的倒座房裏。


    鈴鐺最愛顏色鮮亮的禽鳥毛,一路小跑抱撲之後終於得手按著野雉毛舔了好一會兒,大大的呼嚕聲讓劉文傑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可等它一抬頭,看清了劉文傑麵無表情的模樣突然就呲著牙炸開了全身的絨毛。


    劉文傑麵色一沉,用力把手中係著麻繩的木棍砸在地上就去抓鈴鐺。鈴鐺已經弓起背發出了威脅的低吼,見劉文傑神色不善的湊過來本能伸出爪子撓了一下。


    劉文傑匆忙收回手躲過這一下,回過神後直接氣得臉都青了,又狠又準的攥住鈴鐺的後頸皮將它提了起來,掐著它的脖子破口大罵:“林氏打我,你個小畜生也敢跟我動手?老子現在就砸死你這個小畜生,看林氏能把我怎麽樣!”


    罵完劉文傑不顧鈴鐺的慘叫聲,重重將它對著牆壁甩了過去,多日以來心頭終於覺出一絲快意。


    可他還沒等著鈴鐺撞在牆上的悶響聲,自己先被砸的眼前一黑,隨即額頭上便是一陣鈍痛,腳邊一個月白色的蓮型小盅摔了個粉碎。


    第18章 野男人   錦衣少年操起寶劍對劉文傑劈頭……


    劉文傑緩緩抬手抹了下額頭,盯著手上刺目的血痕看了片刻,才抬起頭看向氣得臉色煞白的林斕,啞著嗓子問道:“你為了一隻小畜生傷我?你我聖旨賜婚,百年之後是要同穴長伴的,你為了一隻小畜生讓我見血?”


    此時此刻,劉文傑心中連羞惱氣怒都免了,隻剩下濃濃的疑惑不解。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名門閨秀,當著一群丫頭婆子的麵兒,當著娘家相府下人的麵,直接毆傷了丈夫,就為了一隻貓。


    不過是一隻貓!


    上回他口不擇言辱及她的清譽聲名,都不見她如此失態,難道一隻畜生的死活在世家皆讚的林氏女心中比聲譽清白還重?


    劉文傑從軍十載,即便一直不曾正麵迎敵,大大小小的傷也受過不少,他執拗的盯著林斕想得一句答複,根本不將額頭上那點擦傷放在心上。林斕則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不久之前還曾耳鬢廝磨的枕邊人一般冷著臉回視,眉眼間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自然也不會顧及劉文傑的傷勢。


    林斕不開口,阿玉等便隻過去瞧鈴鐺的傷勢,把抖著身子縮成一團還不忘呲著牙虛張聲勢的小奶貓抱回了主屋,而過來請安的郭嬤嬤皺著眉看了一臉迷惑的劉文傑一眼,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與先前林斕動手之時就轉身出了院子的林嬤嬤走的卻不是一個方向。


    等阿玉去而複返,小聲稟告說鈴鐺應當沒有什麽事,林斕才輕輕吐了一口氣,凝視著劉文傑澀聲道:“方才你身邊那個丫頭已經跑了出去,想來夫人一會兒就會過來為你主持公道。正如你所說,你我是上告天地祖宗的夫妻,趁如今還清淨,我便再與你說一次道理。”


    “你與你父母總覺我因出身家世才鄙棄於你,為人桀驁不馴,我堂堂正正解釋過幾回你們心底卻並不肯信,我還曾為此心中苦惱,”林斕自嘲一笑:“其實這些年戰亂四起,不提我父祖口中唏噓的往日高門,便是我親眼所見的,就有不少公侯子孫零落成泥。先富後貧之人,掙紮求生的模樣真是比尋常百姓還要難看的多。人既非聖賢,皆離不得吃穿住用、一日三餐,自然也無需自持身份臧否他人。”


    “此乃我肺腑之言,今日之後你我之間再無話可說,你信與不信皆與我無由,至於你之前所問,我也可以答你。我是為了一隻貓兒打破了你的頭,我還為你施暴於貓對你不齒。”


    劉文傑驚愕的瞪大了眼,動了動嘴巴似乎想要駁斥林斕的話,正巧額頭上的血有少許落在了眼中,他便慌忙拿袖子去擦,匆匆錯開了林斕逼視的眼神。


    林斕見他如此狼狽,語氣中難免帶出幾分惋惜,卻也不知是為了劉文傑還是自己:“言必稱禮義,行事卻畏強而淩弱。你子承父業,原也可稱一聲英豪,男兒建功立業錚錚鐵骨,便是起於微末又何妨。可你一朝登廟堂,便失了悲憫之心,心無黎庶,棄貧苦之人如敝履,仗著權勢為所欲為,你之所為,與你們平日痛罵的前朝酷吏貪官又有何分別?還是說施虐貓狗,便是你郎將的威風所在?”


    林斕連問兩句,將胸中累壓之言盡數吐出,便再不願瞧劉文傑一眼,一甩袖子出了小院,靜靜候在了梧桐苑大門一側。林嬤嬤本想勸她先回屋,見狀也帶著一眾仆從站在了林斕身後。


    趙夫人攥著鹿兒手臂跌跌撞撞趕到梧桐苑時,第一眼便直接看向了林斕身後占了大半個院子的下人,氣得她眼前一黑,立時往後退了小半步,一手背在後麵拚命擺了兩下,不許身後的那群婆子進門。


    一番準備都落了空,她指著林斕的手指都在抖:“你這毒婦!打傷了我兒還把人都招來,是想連我和侯爺也打了不成?這次你還有什麽好說?讓這些人都出去!以後再不許你的陪房留在府裏!否則我今日就替文傑休了你!”


    兩家接親時劉家采買的下人還不足數,林家願意多陪兩房家人過來幫手還不用劉家出銀錢,趙夫人答應的痛快極了。可等到她今日帶著一群粗壯的婆子過來想打了林斕身邊的丫頭婆子綁了她去家法處置,才知道林家送來的下人有多礙事。


    派去請劉侯的人還沒回來,她自己又支使不動劉侯身邊的私兵,隻憑帶來的這點人根本打不過林家這些拳腳功夫俱佳的陪房,可林斕都讓劉文傑頭上見了血,再置之不理怕是這府裏的天就真要變了。


    趙夫人一時進退兩難,隻能求滿天神佛讓林斕心中有些畏懼,聽到休妻之後能乖乖把下人趕走,她也好對劉老太爺他們有個交代。


    林斕與劉家人的話剛剛就已經與劉文傑說盡了,聽了趙夫人疾言厲色的一通訓斥也不過抬了抬眼皮,急得趙夫人麵色發赤,不得不又厲聲說了一遍:“林氏!你若是不想再做劉家婦,我這就讓我兒寫了休書來!”


    趙夫人重重咬著休書二字卻依舊無人理會,院子裏靜得能聽清獵獵風聲,好在一直留在旁邊小院裏的劉文傑終於捂著額頭走了出來,麵色疲憊的勸了一句:“娘,您別總把這種話放在口邊,惹人非議。林氏你也莫要得寸進尺,妻毆夫有違婦德,你給娘賠個不是,再給我斟杯茶,這事便過去了。你我之間總有一輩子要過。”


    劉文傑剛剛才受了一番折辱,恨不能現在就將休書砸在林斕臉上,但他明白自己不能,穆安侯府也不能。韓信受□□辱而成功業,他唾麵自幹,忍一時之氣又如何。林家的陪房又不能日日夜夜守在林斕身邊,林相也不會永遠簡在帝,為今之計,便是先勸說趙夫人一齊退讓一步。


    自認已經通情達理至極,劉文傑深吸了一口氣,繃緊了筋肉走向林斕,想要拉著她走到趙夫人麵前先將這一回的事圓過去。


    可他還沒走到林斕身邊,院門外就傳來一陣急奔而來的腳步聲。趙夫人喜形於色,隻當是劉侯帶著人回來為他們母子撐腰,劉文傑卻越聽越疑惑,直覺有些不對。


    劉文傑剛想開口讓鹿兒去瞧瞧外麵何人吵鬧,一個眉眼極精致漂亮的錦衣少年郎就衝了進來,在林斕的驚呼聲中揚起佩劍一把抽倒劉文傑,按住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亂打,一把鑲金嵌玉的寶劍倒叫少年舞成了鐵尺。


    劉文傑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趙夫人怔怔看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捂著心口看向剛驚呼了一聲“如意”的林斕,這次是真的落下了淚來,恨的雙眼通紅:“你竟然認識外頭的野男人,還讓姘頭來毆打親夫!我要綁了你們見官!”


    恰此時劉侯終於也從外頭趕了回來,趙夫人衝上去一把攥住劉侯的衣袖就想讓他派親兵過來綁了這對奸夫yin婦,誰知劉侯卻直接將她甩開,神色恭敬虔誠的抖了抖官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再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鈴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鈴子並收藏再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