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她說:「一共四個孩子。」


    「你母親福氣很好。」我說:「四個孩子不算多不算少。」


    「以今日的標準,算是多的了。」文采說。


    「你妹妹叫什麽名字?」我問:「也是單名?」


    「不是,我們四個人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她叫鳳凰。」


    「是的。」文采笑了。


    「好聽倒是真好聽,隻是奇怪了一點。」我說。


    「可不是?祖父就有這種毛病,其實我既不文又不採。」


    「哪裏,我倒覺得你名如其人。」我由衷的讚美。


    她笑,「謝謝你。」


    「咦,到了。」她抬頭說。


    「我們上去吧。」我說。


    我現在好像混得很不錯的樣子,有女同行,有飯可吃。


    我倒是很感激阿關。世上的事情實在被安排得太奇妙了。


    文采按鈴,她的表姊,關太太前來開門,我們道了謝。


    關太太笑,「我以為你們會早一點來,等候多時了。」


    「談談就忘了時間。」我說:「對不起,每次都來了就吃。」


    關家兩個孩子靜靜的坐在那裏看電視,非常乖。


    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一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抱負。


    但是等到成年,這些壯誌也就漸漸磨滅得不見了。


    像阿關這樣,我記得他一直說要得個什麽博士。


    但是畢業之後,他就出來教書!做了個中學教師。


    現在生活過得這樣安定,快樂,誰說不好呢?


    人越過得平凡,越是有意思,我從關家得到了真理。


    阿關現在的精神享受,決非任何大統領大富豪可以比擬。


    我羨慕他。


    一個人的一生如果可以這樣渡過,還有什麽可求的呢?


    文采問我,「你在想什麽?」她看著我,微微笑著。


    「啊,」我說:「一時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還是看看我,等我說下去。


    「我覺得這一家真是快樂和祥。」我說:「太羨慕了。」


    「是的,我也常常有這個感覺,」文采說:「表姐對表姐夫好,表姐夫也對她好,十全十的配搭。」


    「這個是很難得的,夫妻也有攪得不愉快的例子。」


    「是的,有時候看著那些怨偶,連結婚都不敢。」


    「但是也有像你表姐這樣的例子,你可以放心。」


    文采說:「幸虧還有表姊的榜樣,才使人對婚姻有信心。」


    我與她都笑了。


    關太太說:「說得忘了吃飯了,快來吧,雞湯好了。」


    我們四個人,又在一塊兒吃了很開心的一頓飯。


    那些家常小菜,竟比海參魚翅還美味,還令人難忘。


    兩個孩子在小桌子上吃,他們很有禮貌,很有教養。


    要是我有一個這樣的家,我也會滿足像阿關一樣。


    畢竟我也是近三十歲的男人了,想成家是自然的。


    這一天下來,我與文采很熟了,我覺得我們很投機。


    我決定開始所謂追求她。何必怕難為情呢?我想。


    這是每個男人的必經途徑,否則怎麽得到老婆?


    問題是怎麽樣開始追求文采,這太好的女孩子。


    一個男人,在娶老婆之前,應預先有心理準備。


    準備負擔兩個人的生活,準備負起未來的責任。


    這不是庸俗,這是應該做的事,我不喜歡空口講白話。


    我在銀行裏稍有節儲,可以應付婚事,這不成問題。


    問題是文采那方麵,不知道她怎麽樣,她可喜歡我?


    看樣子是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如果對那個男人沒意思,不會去看他吧?文采來看過我。


    一切接步就班的來吧,我不是沒有希望的,我鼓勵自己。


    隔了三天,我再去約文采,她說剛剛沒有空。


    她說她約了朋友去旅行,晚上會累,不想出來。


    她解釋得婉轉,我當然接受這樣的解釋了。


    我請她打電話給我,她也答應了,我很開心。


    那天阿麗來看我,阿麗仿佛不太起勁,也不打聽我的事了。


    「不是你的體育老師出了毛病吧?」我問她。


    「他摔傷了。」


    「那很平常,他也是人,自然會摔傷的。」我說。


    「他在浴缸裏滑了一交,跌傷了脊骨。」阿麗說。


    「太不幸了。」我說:「傷得重嗎?你有沒有去看他?」


    「真丟臉,在浴缸裏摔交。」阿麗笑了起來。


    「他也不想這樣──怎麽?你又不崇拜他了?」


    「我從來沒有崇拜過他!」阿麗忽然之間否認。


    「阿麗,這又是不對了。你怎麽可以這樣說?」


    「真的,大哥,我的生活太無聊而已。」她說。


    阿麗說:「但是我的確不舒服,覺得精神無法寄託。」


    我笑。


    我也有這種感覺,但是與文采一起的時候,完全不同。


    「找一個人愛上他,是解決的辦法,但是那個人又不愛我。」


    「阿麗,努力你的功課吧。」我再次苦勸她。


    「嘿!」


    然後我交女朋友的事情,像最驚人的消息傳開了。


    小明問:「大哥,你有女朋友了,是不是?好消息。」


    「還不算女朋友呢,你從哪裏聽來的?」我反問。


    「阿麗說的。」


    「阿麗真煩。」我笑。


    「讓我們見見她好嗎?」小明問:「我們都想見她。」


    「你與小雅呢?」我問:「她好些時日不來了。」


    「她認識了新的男朋友。」小明說:「我沒告訴你?」


    「沒有!」


    「她堅持說我是一個殘忍的人,然後說你慈善。」


    「也不見得啦,你怎麽就與她鬧翻了?」我問。


    小明說:「兩個人性情不合,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她在做什麽?是不是怕不好意思?所以不來電話?


    我開始想念她。幾天不見,日子仿佛已經很長了。


    她到底怎麽了呢?


    也許我可以在阿關那裏打聽一下,看看清形。


    大概這樣做是可以獲得一個答案的,但我不想太緊張。


    我可以再打一個電話去找文采,約她出來看場戲或是什麽的。


    一個人坐在家裏,像我這樣,時間實在不容易打發。


    與文採在一起,一整天卻又過得飛快。莫名其妙。


    看樣子文采的確有她的魅力,緊緊的吸引著我。


    我看我還是打個電話去找她吧,否則怎麽辦呢?


    電話撥通以後,她家裏麵的人說她有事出去了。


    這是失望。


    我沒有多問,說了一聲謝謝,隻好默默掛上聽筒。


    真沒有辦法,追求女孩子,非得經過這種階段不可。


    誰曉得呢,也許小明追阿麗的時候,也一模一樣。


    但他們是小孩子啊,我與文采,是大人,也逃不過這關?


    後來我就笑了,文采怎麽曉得我會找她的呢?


    她總不可以每天依時在家恭候吧,太不公平了。


    晚上再試一次,千萬不可以做出類似茶飯不思的樣子來。


    沒到傍晚,電話就響了,我沒料到是文采她。


    「你找我,」她問:「有什麽事嗎?最近對不起,我很忙。」


    「難怪呢。」


    「替幾個小學生補習,又是考試的時候了。」她笑。


    「出來也沒有時間嗎?」我問:「大家不能見見麵?」


    「當然可以,我有空,一定出來,好不好?」


    她雖然很客氣,但是我聽出苗頭不太對的樣子。


    這是她第二次拒絕我的約會了,為什麽呢?我想。


    她說:「出來也不外是看戲喝茶,那多無聊。」


    「無聊是無聊一點,但是我怎麽見得到你呢?」


    「要不你上我家來,也是可以的,你有空嗎?」


    我的信心又恢復了一半,「好的,幾時呢?明天?」


    「我先要與父母商量一番,才可以決定,打電話給你好嗎?」


    「好的。」


    我們就談了這麽幾句。我的信心仿佛又降下去了。


    小雅給的那兩隻貓,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活潑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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