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一進家門,塗苒就從桌上拿起手機查看,一條短信,幾個未接來電,有陸程禹打來的,有從娘家打來的,還有周小全。她先看短信,內容平淡無奇,和之前收到的那些個幾乎一字不差,想是那人早把這樣的短信存在草稿箱裏以備不時隻需。她不覺哼一聲,又翻回去看來電時間,猜想大概是因為她沒接電話,陸程禹才給她發了這則信息。


    塗苒班也不上,靠在床上先給娘家回了個電話,王偉荔在那頭說,怎麽昨晚打你家座機也沒人接呢,真是急死個人。


    塗苒問她出了什麽事,王偉荔說,還不是因為你弟,我叫他回去讀書,他說先要去大使館續簽,要一個人上北京去。我看他那樣子靠不住,想押著他走一趟,我擔心他糊弄人,別出了這家門也不去讀書撒腿就給我跑了。


    塗苒那會兒頭暈腦脹有氣無力,說,媽,那你去看著他,老太太這邊我先陪她住著。


    王偉荔問她,你老公怎麽辦,要不讓他暫時也到這兒來住住,現在有車也方便。


    塗苒說,他忙,醫院裏隨叫隨到的,再說這麽大個活人也餓不死他。


    兩人商量好,王偉荔和塗巒過幾天進京,塗苒仍是提前搬回去住著。正是忙碌的當口,就把周小全來電話的事給忘了。過了兩天,周小全又打給她,劈頭蓋腦來了句:“我跟你說,出事了,剛才你那老同學要抱著她孩子一起跳樓呢,嚇死我了。”


    塗苒那些天成日在兜裏揣著手機,手機不響,她就三五不時的拿出來看,沒看出什麽名堂,偏巧鈴聲忽的大作,順便帶來這個讓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她想象不出蘇沫那麽柔弱的人抱著心肝寶貝要去尋死的情形。


    周小全說:“前段時間就老聽見兩人在家吵架,孩子哭了也沒人管由著她去,我還當怎麽回事呢,真看不出佟瑞安那樣個老實巴焦的樣子也在外麵有個女人,真是會叫的狗不咬人。”


    塗苒問:“蘇沫現在怎樣了?”


    周小全說:“還好現在放暑假,不然她隻怕連班也上不了,每天抱著孩子發呆,要不就是拉著我的手掉眼淚,孩子餓了她就兌點牛奶應付,佟瑞安以前晚上還回來,現在倒是成天見不著人影,夜不歸宿了。”


    塗苒聽見這“夜不歸宿”四個字就心煩氣躁,略收了心神,說:“周末有空我過來瞧瞧,她現在帶個孩子,娘家也沒人在這邊撐著,你多幫幫她吧。”她掛了電話回桌上吃飯,王偉荔和塗巒已經出門,家裏隻剩她和老太太兩人。


    老太太擱下筷子問她:“是不是小陸的電話呀?”


    塗苒一愣:“不是。”


    老太太又說:“你在這裏住了幾天,是不是要回家看看去?”


    塗苒笑:“您嫌我煩想趕我走呀,這不就是我的家嗎,我賴家裏怎麽了,偏不走。”


    老太太也笑,尋思著問她:“要不這個星期天讓小陸過來吃飯吧,年輕小夫妻的總這樣分開住也不好。”


    塗苒一邊夾菜一邊說:“他來不了,昨天還給我打電話說現在病人多,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呢。”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沒再做聲,把盛了魚的盤子往外孫女兒跟前挪了挪:“苒苒,你最近怎麽瘦了,臉色不好,吃的也少。你記得周末去菜市場買些筒子骨回來,咱們熬些湯喝。”


    到了周末,老太太熬了些湯,兩人喝了點,塗苒用保溫瓶裝了給蘇沫帶過去。


    周小全正陪著那娘兒倆吃飯,桌上幹巴巴的幾樣菜,一碟皮蛋拌豆腐,一盤紅菜薹,幾隻外麵買的炸魚,蘇沫眼圈又紅又腫,頭發散亂,正端了碗稀飯喂孩子。塗苒接過碗去,說:“我在家吃過來的,你吃吧,我幫你喂寶寶。”她舀了些湯澆到飯裏,又把湯裏的肉用勺子壓碎了,慢慢喂給小家夥吃。小家夥吃得開心,嘴邊粘著飯粒,一口等不得一口。


    蘇沫望著孩子歎氣,拿起筷子撥自己碗裏的飯粒,半天也沒往嘴裏送去。


    周小全無可奈何的看看塗苒。


    塗苒說:“你總這樣不吃不喝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孩子怎麽辦?你讓她靠誰去?她才多大點,憑什麽要跟著你遭這份罪?”


    蘇沫一聽,咬著唇,眼淚就啪啦啪啦的掉下來


    周小全脾氣急性子烈,這會兒見塗苒把話說開了,也忍不住也道:“要是我就把孩子直接扔婆家去,跟他老娘說看看你們養的是什麽兒子,連剛出生的孩子都不要了,你們不管憑什麽我管呢。要是還想一起過,把佟瑞安揪回來好好談談,先別急著吵架,有問題解決問題,看看是不是你因為孩子忽略了他才讓他有外心,主要是弄清楚是精神出軌還是肉體出軌。要是不想過了,收集證據,趕緊撈錢,能撈多少撈多少,一定要刮幹他的油水。要是我,立馬離婚走人,其他的談都不談。”


    塗苒瞪著周小全,抿著嘴直搖頭。


    周小全說:“瞪什麽瞪,我說的怎麽不對?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這樣的男的還留他做什麽?要出軌的話,當初就別結婚了。”


    蘇沫聽了,在一旁捂著嘴哭,那孩子見自己的母親掉眼淚,便在旁邊目不轉睛的望著,滿臉好奇神色。


    塗苒將孩子抱過來摟在懷裏向著自己,小聲道:“周小全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當人的感情是水龍頭,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哪有一出問題就鬧著離的?什麽精神肉體出軌的,現在談這些有什麽意義?再說現在不隻是大人的事,還有個孩子,問題怎麽解決,主要還是看蘇沫自己的意思,不過無論怎麽解決,一定要對自己和孩子好點。”


    周小全義憤填膺:“又是你們這種已婚婦女的調調,假惺惺作態勸和不勸分,他們在外麵彩旗飄飄你們還要在家給人生兒育女?滿大街都是三條腿的男人,自己軟弱就別拿孩子當借口。”


    塗苒見蘇沫已是嗚嗚的哭出了聲,忙說:“不談了,先吃飯。但是蘇沫啊你現在不是一個人,有個孩子在跟前,當媽的人再怎麽著也得打落牙齒活血吞,不然有什麽資格當人老娘。不管什麽事,孩子第一,她也隻有你這麽個可以依賴的人,先把孩子照顧好再說,任何事都得放一邊去。”她把筷子塞到蘇沫手裏,“堅強些,多少要吃一點。”


    蘇沫執著筷子,夾了粒飯團到嘴裏,含糊道:“我想找個律師先谘詢一下。”


    周小全拍手:“好,就是應該這樣,不打沒準備的仗,”她想了想,轉向塗苒,“你老公不是有個律師同學嗎,好像專搞這些事的。”


    塗苒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你要真有這想法,我幫你聯係聯係。”


    兩人從蘇沫家裏出來,周小全埋怨她:“塗苒你今天怎麽回事,蘇沫那樣的人都能抱著孩子要跳樓了,可見她被欺負的有多狠,你還在那裏勸來勸去,太虛偽了吧。”


    塗苒歎了口氣:“蘇沫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更了解,她那樣子哪裏是想離婚的。”


    周小全說:“人家都想見律師了。”


    塗苒說:“你走著瞧吧,她也就能說說狠話。再說她現在這種情況,一個月一千多塊,娘家又不在這邊,要是離了怎麽養孩子,佟瑞安這人要是鐵了心多半是不會要小孩的。”


    周小全將信將疑:“虎毒還不食子呢,佟瑞安平時對孩子也不錯,未必不會要吧?”


    塗苒說:“你不知道,佟瑞安這人,別看他平時溫文爾雅,心腸還是挺硬的。”


    周小全問:“你怎麽知道呀?”


    塗苒搖頭:“以前的事,不說也罷。”


    周小全感慨:“照你這麽說,找男人還得找個心腸軟的。”


    塗苒又是搖頭:“這可不好說。他對你心軟,自然也會對別人心軟。”她猶豫著,終於認真道,“全兒,我倒是真想離婚了,不離這日子沒法過了,憋屈。”


    周小全瞪著眼瞧她:“這什麽意思啊?說著玩的吧,這不剛有孩子了嗎?”她想了想,“不會是陸程禹那小子也有情況了?”


    “我……”塗苒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就是忽然覺得挺沒意思,結了婚就是材米油鹽,沒勁,其實婚姻這種製度挺不人道,硬是把兩個人幾十年如一日的綁在一起,天天磕磕碰碰在一起,四目相對,兩相生厭,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啊。那些金婚銀婚的,我就不信他們互相對著不膩味,你說這人這麽自虐到底是為什麽呢?就為了老來有個伴?互相有個照應?不孤單不寂寞?”


    周小全白了她一眼:“還以為什麽事,庸人自擾,嚇我一跳,”她一揮手,“哎呀,真是,那個佟瑞安讓我開始懷疑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了。不過陸程禹不一樣,我是觀察了好久才把他介紹給你的,他這人應該沒什麽情趣,但是原則還是有的。”


    塗苒抿了抿嘴,說:“其實男人都一樣,隻不過有的為自己想得多些就放縱了,有的為別人想得多些,自製力責任感也就強點。如果條件差不多的話,男人女人都一樣,說來說去還得看人品和良心。”


    ……


    佟瑞安說,這不是人品和良心的問題,沒那麽複雜,就是一時的誘惑,男人和女人都一樣,都會遇到這種誘惑。


    佟瑞安說,這事兒已經完了已經過去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不會把這種事當回事,完了就完了,該回家還得回家。


    佟瑞安說,就是覺得生活有點累有點麻木了,每天都是孩子,錢,尿布,奶粉,你又和我媽把關係搞得那麽僵,我很累。


    佟瑞安說,沒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我早說了我已經和她斷了,你還想怎麽樣?


    蘇沫含著淚問他,那你還愛我嗎?


    佟瑞安說,愛。他的表情有點生硬。


    蘇沫冷笑,你撒謊。


    佟瑞安幹脆翻了個身睡去,一聲不吭,任她怎麽問就是一聲不吭。


    蘇沫仍是找到他倆繼續來往的證據,她越來越像一個出色的勁頭十足的偵探,她把證據扔到佟瑞安的臉上,又哭又笑。


    佟瑞安看著她,你瘋了,神經病。下一秒卻又抱住她,蘇沫,你聽我說,我會和她斷,但是你要給我時間,我會好好解決這件事,我們有孩子,我不會不要孩子。


    她給了他時間,他用那些時間不回家。忽然有一天那女人打電話過來,說,我懷孕了,他人一直在我這兒,你別再纏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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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沫握著話筒,氣得渾身發抖,大熱天打著寒戰,一句話也說不出。她去找佟瑞安的父母,婆婆說,這事我們會批評他,你別和他吵,你越鬧會把他推得越遠。


    她哭泣著,抱著孩子“撲通”一下跪在他們跟前,使兩位老人嚇了一跳。


    蘇沫獨自躺在床上,睜著眼聽著黑暗裏的天花板,她想起那天的事,突然坐起身來,揚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痛。


    她發著呆,又不知過了多久,利落的下床,打開電腦。


    她進了那個女人博客空間,以前是匿名進去,現在也不管這些了。


    她一頁頁的翻看那個女人的博文,看她寫歐洲各國的遊記以及掃貨經曆,她的書評影評,她的服飾搭配,她的名牌鞋包,她發現的一切美好的昂貴的或者不昂貴的帶有異國情調的小物品的描述和照片。她的文字幹淨,見解高深,看不出一絲炫耀的意味。人們紛紛留言,說她是德才兼備的優秀女人。那些留言除了恭維就是豔羨,獨有一人寫的除外,那是個男人的口吻,有調侃有欣賞也有曖昧溫情,語句綿長,文筆不凡。


    蘇沫的心迎接著一撥又一撥的淩遲之苦,她知道那人是誰。他不曾為她寫過隻言片語,卻曾摟著她笑:我隻會寫程序,你讓我寫酸掉牙的情書,無異於讓我受酷刑。我對你的感情,不屑於用庸俗的文字來玷汙。


    他們當時年輕得很,除了愛情和學業,幾乎一無所知。


    蘇沫看著照片,白衣長裙的女人站在希臘的愛琴海海邊,飄飄若仙。


    蘇沫聞道自己頭發上的油煙味,孩子吐出的奶水味道,還有被人拋棄和嘲笑的女人特有的瀕臨衰老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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