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說:「希望在明年。」


    我說:「可不可以先約她看場戲之類。」


    小文反問:「什麽時間?我們三人夜夜做到十點鍾,除非是看午夜場。」


    我說:「可以,然後去吃潮州粥──」


    「──三點鍾回家,別忘了八點正你要回到公司,現在克難時期,你還想請客吃飯?」


    小丁嗤嗤聲。


    「那也不能做和尚。」


    「大丈夫何患無妻。」


    「像哀綠綺思這樣的女郎是要患一患的。」


    因為她美麗。


    自頂至踵無處不美,麵孔五官不去說他,連鬢腳頭髮肩膀手腕足踝腳趾都是好的,身裁更是一流,使人看了之後第一個反應是嘩,下巴落下來回不上去。


    男人看女人,當然還是看外貌,靈魂世界並不那麽重要。尤其是咱們這種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正在培養品味期間,還不大懂得欣賞內在美。


    不過哀的內部也無不妥,這點我知道,一年的合作,還有甚麽毛病看不出來,與我們混得爛熟。


    三個人都蠢蠢欲動,始終是提不出勇氣來。


    一則她是我們最大的客戶,慧眼識英錐,才把宣傳交給我們,我們不敢不公私分明。


    第二,她開頭一直冷冰冰,同我們有個距離。後來略熟,又把我們當手足,我們不想破壞這種關係。


    第三,請你想想,這樣交遊廣闊的美女,還會少了追求的人?我們三個臭皮匠的條件並不好,哪來的膽子貿貿然發動。


    隨便哪一個追到她都不會影響我們之友誼,不過卻一直找藉口按兵不動。


    同她女秘書反而有講有笑、因沒有心理負擔。那個善解人意的小姐叫艾蓮。


    她知道我們三個人的心思,但是她含蓄,並不道破。


    哀哪一日有空我們都知道,是艾給的情報。


    每星期一三五哀學法文,公司給她聘的老師,因她時常去巴黎開會,法文流利對她有益。二四六她跳健康舞。星期天上午遊泳,下午跟一位老先生下棋,公眾假期限親友。


    午飯,她固定在丹麥小館吃廚師沙拉,很縱容自己的時候會得多叫一塊巧克力蛋糕,咖啡從不加糖。


    她很少叫女秘書做私人的瑣事,為人公正,艾說她並不注重打扮,鞋子自一間鋪子買,四季衣裳也隻穿一個牌子。有時候美女是天生的,又有時候美女是靠妝扮,哀是前者。


    因為秘書有言在先,所以我們不知道她有些甚麽男伴。


    丁天真的說:「生活這樣有規律,又沒有多餘時間,怎麽約會呢?」


    我說!「你真笨,吃飯走路時都可以約見男友,難道還得抽時間出來不成?」


    「大抵都是達官貴人。」我悵惘的說。


    每次取圖樣到她寫字樓去,都看到她案頭有鮮花,這種花一束好幾百元,阿了阿文與我都不會長期負擔得起,偶一為之或可。


    但追求這個階段是無邊無涯的,快則三個月,長則十年,即使是三個月,我們這幹窮小子也捱不住,創業階段,不宜侈奢。


    文說:「你想想,嘉蒂絲吃頓飯甚麽價錢?還得開車子出去接送,我們那兒有車子。」


    丁說:「也許她願意搭地鐵,或是計程車。」


    「公共運輸工具都有異味,似她這般嬌滴滴的美女,豈敢唐突。」文說。


    我說:「也許她會覺得小茶廳或是小粵菜館於別有風味。」


    文說:「天天這麽就不會有滋味。」


    我默然。


    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小文約會一位小姐二連三次,天真地帶著人去吃老王牛肉麵,人家嬌嗔大發,掃下筷子就永不回頭。


    其實牛肉麵好吃得離奇,色香味俱全,但小姐們吃東西,講究情調:法國宮廷式裝修、雪白細麻桌布、銀餐具、鮮花,最好還有提琴手在身邊奏情歌,屆時吃橡皮她們也認為夠味道,在燭光下誰看得清楚呢?


    感情需要優美的環境培養,此刻女孩子都不願意吃苦。


    我不懂得怎樣能求得哀與我單獨出來。


    幸虧小丁與小文也不知如何看手。


    手要快。這樣的美女轉眼間就要被別人得去的。


    阿文推我一下,「在發甚麽呆?這件稿子速速送上去。」


    「後生甚麽地方去了?」我怨。


    「隻得一信差,人家也是人,你回家順路,又得到機會一親善澤,何樂而不為。」


    「是往哀處?」我問。


    「當然。」


    「你們兩個為什麽不去?」這麽好的機會留給我?


    「丁要回家替甚麽祝壽,我還要準備那隻洗頭水的劇本。」


    為甚麽我們接的生意都是肥皂產品,為甚麽洋酒香菸珠寶都輪不到我們,連牛仔褲都沒有。


    「還有,你的責任是創造洗衣粉中那個卡通主婦,顧客指明要的,至遲下禮拜三要看大樣。」


    接到這些生意也不簡單,小本經營,總有出頭的一日。


    卡通主婦。


    開頭是灰姑娘在洗衣服,忽然之間她用了這隻新洗衣粉,如接觸到神仙粉一般,混身晶瑩閃爍,她變了,變為王妃……


    我快要瘋掉,竟會想到這種地方去。


    到達哀綠綺思的辦公室,她不在,艾連招呼我。


    「人呢?」我問。


    「開會,十分鍾就出來。」


    「下班她還有甚麽節目?」


    「法文老師生病,她下班後沒有事。」艾運向我擠擠眼睛,「你可以約會她。」


    「真的嗎?」


    「自然,要不要替你們訂一個地方吃頓飯?」


    「甚麽地方?」我扶一扶領帶。


    「丹麥小館?七時正,兩個人。」


    「其實我還有些工作要趕。」我又遲疑。


    艾蓮搖搖頭,「這樣好的機會。」


    我咬咬牙,「好,我趕通宵。」


    艾蓮笑,取起電話。


    哀綠綺思開完會出來,麵有倦容,見到我,露出一絲笑。


    美女在略為疲勞的時候,化妝褪色,特別性感,哀的嘴唇膏落了大半,隻留下胭脂跡於,兩片唇特別柔軟誘人。


    她坐下來,點起一支煙,看我交上的大樣。


    我說:「快戒掉香菸,多吸會對皮膚有影響。」


    她笑,「很好,把樣子留下,明天開會時討論,我們要找的模特兒你有沒有消息?」


    我取出照片給她參考,同時給她意見。


    「這個不錯,皮膚好,適合宣傳護膚品。」我指給她看。


    「這一個年紀已經根大了,有黑眼圈。」


    「才廿五歲。」


    哀搖搖頭。


    「廿五歲都嫌老,別太殘忍好不好?十六歲何必用護膚品?用清水肥皂已足夠。」


    「所以說你不懂女人心理。非用十六歲不知名模特兒不可,讓三十五歲的女人以為用了我們的產品之後會得青春再現。」


    我不服氣,「花千多元買護膚品的女人有那麽蠢?」


    哀笑,「當然不,但這是每個女人的夢想,聰明與否並非關鍵。」


    「這個比較年輕。」


    她看看照片搖搖頭,「太小家子氣。」


    「什麽,這還是紅牌,我真不明白你們女人看女人的態度,太刻薄。」


    哀白我一眼,「男人的品味最差。最肉麻濃妝的女人在你們眼中才是最好看的女人。」


    「嘿!」


    「還有沒有人選?」


    我氣豉鼓說:「沒有了。」


    「你去找。」


    「我找不到,上次為了一枝唇膏,挑了三十個女孩子,結果還是你自己帶人來。」


    她不響。


    「你自己為什麽不上陣?」我忽然問。


    「開玩笑,告訴你,日常看來標緻的女郎,一上鏡頭,便成為平庸女子,做攝影模特兒,要有開麥拉非斯。」


    「這我懂得,但是哀綠綺思,我相信無論在什麽鏡頭底下,你都勝任有餘。」我由衷的說。


    她訝異地笑,「沒想到你也會說這種話。」


    我打鐵趁熱,「我們去吃晚飯吧。」


    「啊,好呀,甚麽地方?」


    「你最喜歡的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那間餐館,一剪刀裝修還算樸素,頓時放下一顆心。


    哀與領班熟得不看餐餮牌,隨口叫雨打生蠔,與我平分,再一條魚,加沙拉,一瓶白酒──「有七三年的普意菲賽,好極了。」甜品吃芒果冰淇淋。


    我很開心─整個人鬆弛下來,優儻地看看哀的臉蛋,倘若能夠天天對牢她,無論花甚麽代價也是值得的。


    怎麽不要代價呢?今晚就得開夜工。


    我陶醉在美色美食中。


    直到帳單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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