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這麽下去,宋闕回到山海後,她花個幾千上萬年,也別想能追到山海去。


    “言梳。”宋闕不滿於她的沉默,伸手抓住了言梳的手腕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我……”言梳頓了頓道:“我想回去修煉。”


    “……”宋闕:“???”


    她是怎麽從唐九忽而聯想到修煉的?


    言梳方才這麽長時間的沉默,難道不是因為察覺到唐九可能不在人世而難過嗎?


    言梳說完之後,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我得回去修煉了,一直以來是我玩心太重了,明日起你看書,我打坐,我得要努力追上你才行。”


    不然他們永遠隔在了仙靈之差上,還談什麽長久永遠?


    宋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怔後道:“你有潛心修煉的心也是好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眼看到了客棧言梳就小跑進去,宋闕站在客棧門前借著滿堂的燭火望向正小跑上樓的女子,滿眼都是詫異:“但……也不用跑得那麽快吧……”


    言梳說到做到,第二天上午陪著宋闕去金世風入住的客棧看書時,言梳的確沒有繼續找玉棋閑聊了,她早間滿腦子都是修煉的事兒,也忘了給玉棋帶糕點。


    玉棋來找言梳,倒不是為了蹭言梳那一盤糕點吃,隻是見宋闕低眸看書,言梳坐在他對麵單手撐著額頭合上眼,吐息著靈氣後打消了想與言梳說話聊天的心思。


    金世風在屋內用早飯,他本來想要玉棋坐下陪自己一起吃的,結果玉棋並未領情,說了句言姑娘來了,便匆匆出門要去找言梳,這才剛出去沒一會兒,金世風手中的包子還沒吃完,玉棋又回來了。


    金世風愣了愣,目光落在門外二樓靠圍欄的方向,原先每日精神抖擻能和玉棋玩兒一整天都不累不困的小丫頭,正靠在圍欄邊上閉目養神,就像是一夜沒睡般。


    “她終於還是拋下你了。”金世風說完這話,明顯察覺到玉棋渾身抖了抖。


    玉棋聽不得這句話,因為她就是被自己的養父母拋下後才流落街頭,後來被人帶回去養著,察覺到她特殊的能力後,又將她給賣了出去,多年被販賣的痛苦生活由此而來。


    玉棋知道言梳不是拋下她了,言梳在修煉。


    她們昨日在湖心聊了許久,言梳與她的目標不同,言梳想要成仙和宋闕在一起,而玉棋的目標相對簡單,她隻想好好地活著。


    對於金世風出言譏諷她已經不是第一回 了,玉棋能很好地掌控情緒,不被他的話所左右。


    金世風見玉棋低眉順眼地也不說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於是道:“她那種不愁吃喝家境殷實的女子碰見你,大約就是覺得你可憐,把你當個臨時的玩伴,等發覺你的普通之後漸漸也就失了興趣,不再假意與你裝作朋友。”


    “言姑娘不是那樣的人。”玉棋說完,自己先愣了愣,她從未忤逆過金世風,過去不論金世風如何詆毀她,玉棋也都是聽著受著的。


    不光玉棋覺得驚訝,金世風也很詫異:“她不是那樣的人,那是什麽樣的人?你覺得你們是真心相待的至交好友?那她有告訴過你她生於何處,長於何處嗎?她有對你說過那姓宋的是什麽來頭?她不過是暫且落腳於鏡花城,難道在離開之前,還會帶你一並離開,把你拴在身邊當一輩子的姐妹?”


    玉棋無法反駁,即便她心裏知道金世風說的都不對,可她不能以言梳與宋闕的身份來為他們辯解。


    “那姓宋的出手闊綽,身邊常伴姓言的,二人舉止親昵,大庭廣眾膩膩歪歪,又不是夫妻,指不定是攜款私奔出來的。”金世風說完,玉棋眉頭都皺了。


    金世風瞧見她不悅,心裏更惱。


    “你的心思在旁人身上放太多了。”許久的沉默之後,金世風如此說:“你以前從來隻會看我一個人的。”


    玉棋不解,雙眼疑惑地望向金世風,金世風放下筷子,一頓豐盛的早飯食之無味:“恐怕給你選擇,若你也有的選,姓言的和我之間你會毫不猶豫地跑向她。”


    玉棋沉默不語,心想金世風說的是事實,可牽絆她的東西很多,言梳與她的所求也不同。正如金世風所說,她們不可能當一輩子的好姐妹,離開鏡花城就是分別的時刻,玉棋不會追言梳而去,言梳也不會為了玉棋跟著金家到處跑。


    “你看,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金世風將杯盞拂下桌案,劈啪濺碎於玉棋的跟前。


    他也不是沒有突然惱怒過,玉棋暗自歎了口氣,彎下腰準備去剪,金世風不喜歡她這副下人的自覺,起身抓著她的手便奪過了她手中杯盞的碎片:“這客棧的下人是死了嗎?非得你自己來?”


    說完,一抹猩紅於他掌心裂開,玉棋愣愣地看向金世風手上的碎片,又震驚地看向金世風,他就像察覺不到痛般將那片碎片捏得死緊。


    “夫君,你受傷了。”玉棋道。


    金世風丟下碎片,鬆開了玉棋惱怒地坐回了太師椅上。


    玉棋走過去拉起他的手,金世風揮開她道:“不用你管,滾吧!”


    玉棋沒走,固執牽起了金世風的手,小心翼翼地以手掌蓋在了他的掌心上,以靈力去愈合那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金世風見她為自己治傷,心裏軟了些,硬話還是脫口而出:“你當旁人也如你在意他們那般在意你嗎?”


    玉棋搖了搖頭,金世風繼續道:“你與其把心思放在討好別人身上,不如多討好我。”


    玉棋略微歪著頭看向他,金世風的雙眼沒落在她身上,而是盯著地麵那片沾了血的杯盞碎片道:“我是你男人,都已經成親了,拋不下你的。”


    玉棋手指微動,心裏想的是若給金世風再選一次的機會,他怕是不會與她成親的。


    他口中的拋不下,不是不想拋下,而是無法拋下,這點自知之明,她有。


    治好傷口後玉棋準備收回手,金世風反手拉住了她,把人強行按在了自己身旁的座椅上道:“我吃不下了,你吃,別浪費。”


    說完這話,他起身披上外衣下樓去找小二打掃房間,玉棋盯著滿桌子十二樣菜碟,沉默不語地一口一口把吃的塞進嘴裏。


    金世風心情燥鬱,吩咐小二之後就在一樓喝了杯茶吹了會兒風,期間碰見有過生意往來的人多聊了一會兒,等他再上樓去,玉棋已經將桌上十二碟子飯菜全都吃光了,光是包子饅頭就有不少。


    她已經吃到小臉憋得通紅,金世風怕人給撐壞了,拉著她的手拿走筷子,愣愣地盯著桌麵的光盤問:“你這麽餓?”


    “嗝!”玉棋的噎嗝停不下來,一臉為難道:“夫君說,別浪費。”


    “我……”金世風我了一句,沒了下文,隻盯著玉棋原先蒼白的臉上多了點兒緋色,伸手用力捏了一下道:“蠢貨!”


    玉棋其實不蠢,她隻是習慣了要聽金世風的話,除了金世風讓她離開時她不會順從,其餘時刻,玉棋都是順應著的。


    因為早上吃得多,玉棋中午也沒用飯,傍晚言梳與宋闕離開前還特地來找她,說明日帶糕點過來給玉棋吃。


    玉棋擺了擺手道:“我不能吃你的糕點了。”


    “是不是我今天忘記了,你生我的氣?”言梳歎了口氣:“你生氣也是應該的,我前日分明說好了要買來和你一起邊吃邊看畫本的。”


    玉棋搖頭:“不是的,我沒有生氣,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夫君好像有些生氣,他今天命令我,日後隻能與他一起吃早飯了,你的糕點我應該是吃不下的。”


    金世風那一餐飯,桌上布了許多種類,玉棋吃他吃剩下的也能撐得發慌。


    “金老板要和你一起吃飯?”言梳見玉棋點頭,哦了一聲:“那他總算是有點兒像樣了,你是他的妻子,他不能老是欺負你。”


    “不會的,夫君沒有欺負我。”玉棋說完,言梳又皺眉歎氣:“你總是這麽護著他可不行的,你即便想平凡人的生活,也不能不為自己打算。金家家大業大,你與金老板若真的不能有子的話,他日後很可能會再要女子入門,你不爭不搶還總為他辯解,很容易吃虧的。”


    其實玉棋在金世風身上吃的虧已經很多了。


    言梳沒說出這話,是怕說完了之後過於打擊玉棋了,她隻能做到些善意的提醒,希望玉棋自己能想通。


    “我知道的,夫君要納妾,我也會替他籌備的,隻是若他真的選中了青樓裏的女子,恐怕娘會不太高興。”玉棋似乎為難道:“我見他近日時常在外,應當是去找芳菲樓裏的花魁了,那姑娘生得好漂亮,隻可惜出生不太好,但我的出生也不好,娘還是開明地留下了我,應當也能留下她。”


    “……”言梳竟無言以對,她難以理解,若是喜歡的人和別人曖昧不清,纏綿床榻,傷心怨恨都來不及,玉棋怎麽會還想著替他納妾,還安撫婆婆接受青樓女子呢?


    “玉棋,你……喜歡金老板嗎?”言梳問。


    玉棋愣愣地抬頭,她似乎被言梳這個問題為難到了。


    言梳道:“若你喜歡他,不會希望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的,他若與旁人不清不白,你會痛苦難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梳言罷,轉身離開了二樓,下樓梯時她意外在樓梯口見到了金世風,金世風沉著張臉站在原地,言梳走時他沒瞥她一眼,反倒是言梳回頭看了金世風好幾次。


    先前言梳與玉棋一樣以為金世風病好了就去青樓花天酒地時,為玉棋打抱不平,她看得出來玉棋心不在焉,是有難過的,但也沒有特別難過。


    言梳想,金世風在玉棋的心裏一定有特殊的情感,或許金家人是她被販賣以來頭一次碰到的尚算友善的人家,而基於凡人間的禮俗規矩,玉棋嫁給金世風,成了他的妻子,她自然會將心放在自己的夫君身上。


    玉棋或許是有些喜歡金世風,會暗暗吃醋委屈不自知。


    但她一定不愛金世風。


    她甚至,都不愛她自己。


    出了客棧,言梳深深歎了口氣,宋闕聽見了。


    他方在樓下等言梳,言梳說她與玉棋說幾句話,三言兩語就會下來,隻是宋闕聽見了言梳與玉棋的對話,心想她大約心情不會太好,便特地買了串糖葫蘆給她。


    言梳有些意外地接過糖葫蘆,吃了口山楂道:“我可能改變不了玉棋了,她將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徹底封閉,誰也穿不透。”


    因為封閉,她沒了自己的性格,生不出自尊,勇氣。


    “或許她本就不該由你來改變。”宋闕說著,在言梳欲言又止間轉移了話題:“糖葫蘆好吃嗎?”


    言梳點頭:“好吃的。”


    隨後將糖葫蘆遞到宋闕的跟前:“你嚐嚐?”


    宋闕望向被言梳咬了一口的糖葫蘆,糖衣裹著山楂,裂開的糖衣透著絲絲甜意,還帶著山楂特有的酸澀清香。


    他想嚐嚐,可眸色一暗,還是搖頭道:“你喜歡,你都吃掉。”


    言梳知道他不愛吃這些凡間的東西,也不堅持,本就是隨口一問,繼而高興地繼續吃。


    宋闕慢慢鬆開攥緊的右手,就在方才,他的心口細微地疼痛了一瞬,那股古怪的疼就像是會在他的身體裏生長一般,先是從他的右手蔓延至右臂,如今半邊心髒都開始發麻了。


    言梳走後,玉棋回到房間替金世風整理床鋪。


    天氣漸熱,玉棋為金世風換了一床較薄的被褥,剛鋪好,身後突然響起了金世風的聲音,他道:“我是出去談生意,不是去尋花問柳的。”


    玉棋沒料到金世風會這麽早回來,他這段時間若是白日出去,晚間都是在外用過了飯,喝了酒回來的。


    玉棋轉身,愣愣地站在床邊,對於金世風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有些疑惑,但還是哦了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金世風不滿她的反應,道:“你與姓言的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本來我不屑解釋,但若你會因此傷心難過,那就勉為其難告訴你一聲。”


    玉棋:“……?”


    什麽意思?


    她何時傷心難過了?


    金世風抿了抿嘴,皺眉道:“先前是我考慮不周,沒有顧及到你金家少夫人的難處,與青樓裏的女子來往密切也的確有失身份,你放心,我不會納一個舞姬、歌姬為妾,也不會讓你在娘跟前為難的。”


    玉棋似乎真的為此鬆了口氣,但還是說:“若夫君當真喜歡,我可以替你去勸說娘的。”


    “我不喜歡!”金世風瞪了她一眼。


    他的確很少考慮玉棋的心情,金世風認為,即便他不去考慮,玉棋也還是會唯唯諾諾地跟在他身邊,反正她已是他的妻了,隻要他不休妻,她還能跑了不成?


    可今日他回來時聽到言梳與玉棋的對話,她們二人知曉其中深意,金世風聽到的卻很片麵。


    他篤定玉棋一定愛慘了他,否則她不會守著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遲遲不肯離去,對他唯命是從,又怕他受傷,說到底,不就是她心裏有他,將他看重的意思?


    玉棋愛他,愛到任由他與別的女子歡好,獨自承受悲痛,金世風的心也不是鐵鑄的,能感知冷暖,亦有些舍不得了。


    一時間,言梳讓玉棋好好想想她是否喜歡金世風的話,在金世風的眼裏卻成了言梳安慰玉棋,好好想想是否要與金世風坦白她內心的苦楚了。


    “玉棋,我其實……”金世風朝玉棋瞥了一眼,聲音很輕:“我其實並不討厭你。”


    玉棋果然表現得很驚訝,金世風原以為他這麽說,玉棋應當會感動地落淚,將潛藏於內心對他的愛慕傾訴出來,可他等了半天,隻等來了玉棋的一句:“謝謝。”


    謝謝?


    謝謝……他不討厭她嗎?


    這算什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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