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梳聞了聞自己身上,什麽味道都沒有。


    她想起宋闕說過,世間萬物都有屬於其自身的氣味,越是有靈氣的東西,氣味便越沁人。


    言梳把手放在腰間擦了擦,仔細看去宋闕的臉,宋闕的鼻梁很挺,卷翹的睫毛如展開的羽扇,薄唇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溫柔得仿佛籠罩著微光。


    此時天暗,山洞裏幾乎無光,天上無月也無星,驟雨連綿,一道驚雷劈過,言梳已不自覺彎腰湊過去,鼻尖幾乎碰上了宋闕的臉頰,兩人之間,隻差寸厘。


    雷聲驚人,雨聲嘈雜,言梳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似乎比洞外的雷鳴更響,比雨聲更亂。


    她的鼻尖掃過宋闕的臉頰,忍冬味直鑽人心,言梳還未來得及聞到第二口,肩上便被人用力推開,她往後踉蹌兩步,直接摔在地上,碎石蹭破了手心。


    第29章 痛嗎   是因為我吃了你一口仙氣,所以你……


    滴答——


    洞頂的水滴落在了言梳的臉上, 順著她的臉頰滑至下巴,就像是她落淚了一樣。


    “你在做什麽?”宋闕的聲音有些冷。


    言梳抬起袖子擦去臉上的雨水才發現掌心流了不少血,傷口裏夾著幾粒小石子, 疼得人直冒冷汗。


    她輕輕眨了一下眼, 皺了皺鼻子道:“我……我聞到你身上的香味了。”


    言梳說完這話愣了一瞬, 她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有如此顫抖,再抬眸朝宋闕看去時,他的眼裏沒有平日的笑意,心思莫測地隻淡淡地看向她, 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該這樣的。”


    言梳抿嘴, 她想問宋闕, 那她應該如何,可到了嘴邊的話卻變成些許自責地問:“是因為我吃了你一口仙氣,所以你才生氣的嗎?”


    宋闕愣怔, 心道,他生氣了嗎?


    方才對言梳說話好似的確冷了些。


    往日古燈寺前許願樹上的飄帶不知為何忽而閃過宋闕的眼前, 兩根糾纏在一起的許願紅綢上寫下了言梳的願望, 她說她不貪心, 這一生僅此兩願而已。


    其中一個,宋闕樂見其成,另一個願望,被他親手抹去了。


    終是不可能,不可為。


    言梳的確沒有想要輕薄宋闕的意思,她方悟出了點兒修煉之道, 能聞見周圍蘊含的靈氣,宋闕說這些靈氣有助於她修煉,所以才會帶她一同留在奇峰山。因那一滴從他鬢角擦過的水中含有忍冬香, 言梳才會湊上前去聞他的。


    一口仙氣正如宋闕當初吹開她身上的封印一般,帶著沁人的清香,也隻一口,她就被推開了。


    “師父說我不該這樣,是……不該去偷你身上的仙氣嗎?”言梳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手心,低聲道:“我沒想過要偷,隻是好奇,以後不會了。”


    宋闕說過,修的是自己的道,可借不可偷,若方才宋闕是醒著的,她聞的那一口算借,但宋闕已然生氣,她必然是偷了。


    “這口仙氣,能還嗎?”言梳又問。


    宋闕眉心輕皺,心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酸脹,良久,他歎了口氣,起身朝言梳走去,單膝彎曲蹲在她的跟前慢慢抬起她的手,仔細看著上麵的傷痕,問她:“痛嗎?”


    言梳這人記吃不記打,被宋闕柔聲一問便更覺委屈,抿嘴軟著聲音說了句:“疼。”


    宋闕拉著她的手走到小池邊,從懷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幫她將傷口上的石子洗去,而後以掌心蓋在上麵。言梳隻覺得傷口處傳來了微微灼痛,幾個眨眼的功夫,宋闕挪開手後那些細小的傷口就愈合了,一絲痕跡都沒有。


    宋闕後知後覺也反應過來了,他方才被言梳吸去了一口仙氣,她能從他身上奪去這一口,便說明她學有所成,世間萬物都有靈氣,皆可成為她修仙之路上的補給。


    “日後不可再這樣了。”將言梳手上的水擦幹淨後,宋闕才道。


    “知道了。”言梳縮回自己的手,另一手的指尖輕輕摩擦著掌心,上頭還有殘留的餘溫。


    天際轟隆一聲,雷鳴閃過,一道強光照入山洞之中,刹那滅去。


    這一道雷太響,嚇得言梳縮了縮肩膀,她朝洞外看去,因山洞不深,凡從山洞前路過的她都能看清,瘋狂搖曳的樹影之下,烏壓壓的人群正在艱難前行。


    又是一道雷霆閃光,將那些人照得清晰,他們的腰上都綁著刀劍,寒光略過,其中一人側過臉朝山洞這邊看來,就像是直勾勾地盯著言梳一般。


    不過眨眼,那人便收回了視線,繼續跟隊前行,他顯然沒看見言梳,也未見到這山洞裏有人。


    浩蕩隊伍整齊有序,從山洞前路過的至少有上千人,他們訓練有素,排列整齊地一個拉著一個,直至最後一隊人消失了,原先山洞前的雜草也被人踐踏淩亂地紮在地裏。


    那些人身上都穿著鎧甲,言梳都不敢大聲呼吸,直至屋外的驟雨漸漸消停了些,她才似是自言自語問道:“這是來救溫公子的嗎?”


    溫家長子在外打仗,與郢國的趙氏王朝對抗,手下也有不少精兵良將,如今溫二公子被奇峰寨的人抓住,又被迫寫信給家裏拿一萬兩贖銀,說不定是溫家鋌而走險來救人了。


    奇峰寨分布於奇峰山的十六嶺中,各處皆有,每一隊人大約有百來號,之間相距十幾裏或者二十幾裏。


    長角峰因地勢偏低,占領的人數最少,僅有兩千餘人左右,此處的山匪多半不會跟隨奇峰寨的其他山匪去打家劫舍或攔路搶劫,而是鍛造兵器或者放牧養牛養馬。


    還未入夜,長角峰上的眾人就已經睡熟了,子時之後淅瀝瀝的大雨與時不時落下的雷聲直叫人更好入眠,但也同時掩蓋了許多聲音。


    身穿鎧甲的人從進入第一間屋子時,便直接把通鋪十幾個人全都殺了,大雨衝刷了深夜的血腥味,連著的六間大屋、不能牽走的牲口一同死在了刀劍之下。


    一夜之間,長角峰上籠著血色,血水混著雨水流入溪流之中,幾乎將這一片的水流都給染紅。橫屍滿山,許多人甚至都來不及哀嚎,一千人的隊伍上山,幾乎沒有任何折損,於深夜之中取人首級,割耳裝入腰間袋中算功勳。


    次日大雨還在下,天明許久,謝大當家昨夜飲了酒,上午還在熟睡,便被一陣淩亂的敲門聲吵醒。


    她揉眼起身,隨意披上衣服,還沒來得及朝外問發生了何事,便聽見門外夏達的聲音帶著顫抖傳來:“大當家!長角峰十三隊人一夜之間全都被殺了!胡鐵張漢二人的屍身被掛在房梁上,身首異處,牛、馬、家禽全都沒了!大當家!出事了,奇峰寨遇大事了!”


    這一句話將謝大當家的瞌睡全都吵飛,她隻覺得腦中一片嗡響,眼前白了之後又逐漸清明。


    謝大當家疾步走到門前,打開房門後看見屋外已經圍滿了人,還有不少正在抹淚的。


    奇峰寨早已駐紮在奇峰山上百年,這三萬兩千人並不是每個都孔武有力,有自保的能力,亦有老弱婦孺,都靠奇峰寨的眾人一並養著的。


    長角峰地勢偏低,裏麵都是一些受了傷或者手無縛雞之力的山匪,長角峰位於十六嶺的後方,若從正麵來攻,尚且有謝大當家帶頭攔著,不會被人殺到後方去。


    可聽到夏達所說,便是昨夜有人趁著雨夜繞山而行,居然在他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去絞殺長角峰!


    長角峰兩千一百多人,一千五百多牲畜,便是揮刀斬殺,斬殺者的手臂也能揮斷。


    一夜之間不驚動其他峰嶺,將長角峰的人一應殺盡,還能不留痕跡離開,至少得是千人以上。


    謝大當家一句話也沒說,領著人便去了長角峰。


    長角峰離巨石峰有些距離,謝大當家去了又回花了大半日的時間,雨水衝去了那些行凶者的腳印,不過長角峰被殺的人右耳全都被割,可見那些耳朵是被他們帶回去邀功的。


    回來時正見夏達提著溫秉初的領子要把他殺了,他手上拿著大刀,若不是旁邊有人攔著,恐怕溫秉初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見到謝大當家回來,便有人道:“大當家你快攔著夏達,他要殺人了。”


    “夏達!”謝大當家頭痛欲裂,奇峰寨自落在她手上開始就沒出現過這樣的事,見夏達急吼吼地要溫秉初血債血償,她便覺得心痛。


    “大當家!都是因為他!必是他在我們奇峰寨的消息傳了出去,溫家派兵絞殺我們奇峰寨!長角峰裏都是些老弱婦孺,毫無還手之力!溫家人卑鄙陰險,我要剁碎他去喂狗!”夏達雙眼猩紅,大刀高高舉起。


    謝大當家道:“不是溫家的人,是趙氏的人!”


    夏達不信:“我們奇峰寨不與趙氏為敵,他為何要派兵殺我們的人?”


    謝大當家抿嘴,最終搖了搖頭,她也不知,但她知道,溫家人若要殺奇峰寨是私仇,不會割去人的耳朵邀功。


    不管夏達信不信,謝大當家都讓人把夏達帶下去好好看著,他前幾日才受了傷,別又將肋骨上的傷口給繃開了。


    夏達被帶下去後,謝大當家才讓寨子裏的人好好處理長角峰上的屍體,把他們埋在一處,至於那些被殺了的牲口,若是能吃的就盡快吃了,不能吃的也就地掩埋。


    一整日大雨不斷,謝大當家十六嶺來回奔波,便是要將這個消息告知其他寨中成員,好讓他們夜裏警惕一些。


    他們處於亂世,本想著兩邊都不幫,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可見有人不想讓她如願。


    等到謝大當家處理好長角峰的事後,已經入了深夜,她一日滴水未進,粒米沒吃,竟也不覺得肚餓。


    疲憊地回到巨石峰後,巨石峰裏絕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睡著了,小院內隻留下五個看守值夜的,見謝大當家回來,身上濕漉漉的全是雨水,連忙上前去迎。


    “大當家,我這就給你燒熱水好洗洗。”其中一人道。


    謝大當家搖頭:“不用了,天熱,一會兒就幹了。”


    即便天再熱,她淋了一整天的雨也不會好受,回到房間之後謝大當家直接倒在床上,什麽也沒管先睡上一覺,直至半夜被冷醒,而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謝大當家推開房門朝外走,大雨還在下,將地麵澆得透濕,前麵幾個守夜的腰背站得筆直,隻是雨勢太大,她不怎能看清他們。


    不遠處的小木屋突然傳來一聲咚響,謝大當家看去,隻見小木屋內一片漆黑,人影蹣跚,像是摔倒了似的。


    奇峰寨從未真正關押過溫秉初,隻是他也走不掉而已。


    謝大當家在想一件事,要不要放了溫秉初。


    當初將溫秉初帶上山來,她是為了求財,可溫秉初這個人比她想象的要倔,一個讀書人,謝大當家原也想嚇一嚇他他就知道怕了,可溫秉初不知哪兒來的一身傲骨,稍不如意就絕食明誌,到最後還得她去哄著讓他寫信。


    夏達雖然粗魯,但有些話說得沒錯,如今奇峰寨是在白養著溫秉初。


    謝大當家覺得,若是平日裏白養著也就算了,就當是養個好看的花瓶,畢竟溫秉初長得細皮嫩肉挺俊俏的,除了一張嘴說話叫人糊塗,還算賞心悅目。


    可如今奇峰寨遇難,且不知究竟與溫秉初有無關係,他既然不想寫信給家裏要贖金,那奇峰寨就不留他了吧……


    謝大當家還想,若那些趙氏王朝手下的兵對付奇峰寨,就是為了捉拿溫家二公子呢?


    思緒亂糟糟地堆在心上,還不等謝大當家理清楚,那邊溫秉初已經走出來了。


    夜深無光,可謝大當家就是能看清溫秉初的臉,或許是他和豆腐似的,臉白,顯眼。


    “溫二公子沒睡呢?”謝大當家開口。


    溫秉初抿嘴,他其實就是見謝大當家沒睡,這才出來的,結果出門的時候沒看路摔了一跤。


    猶豫了會兒,溫秉初道:“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


    聽不懂!


    謝大當家轉身:“溫二公子早點兒歇著吧。”


    溫秉初眉心皺著,又開口:“你有麻煩了!”


    第30章 娶你   等趙氏那邊的人解決了,老子要娶……


    謝大當家聞言, 腳步停頓,她回頭看向溫秉初,想從他臉上看出他會這麽說的用意。


    其實謝大當家也察覺出了些許不對, 否則今夜也不會輾轉反側難眠, 隻是她從來都直來直往, 想不出其中彎彎繞的陰謀陽謀。


    驟雨依舊,小木屋前端放著兩把凳子,謝大當家與溫秉初各坐一邊,雙肩之間隔著半臂距離, 夾著雨水說話彼此都能聽得見, 但各自又不算挨著。


    溫秉初問她:“謝大當家以為, 長角峰出事是趙氏王朝所為,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謝大當家道:“誰知道,說不定是聽說你在我奇峰寨, 派人來搶你過去好威脅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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