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米佳感到自己仍有使不完的體力,繼續準備走時,遠處走來一個人,一個身形瘦削的憔悴男人。


    他停了下來,失力的跪倒在地,久久的匍匐,終於抬起頭來,米佳看到他淚流滿麵,竟感到自己的膝蓋正因潮氣而疼痛,滿心傷悲,看到麵前的呆呆的黑髮碧眼的孩子,嬰兒肥,嘴角天然帶著三分笑意,無憂無慮。


    米佳作為自己看到他,同時又作為他看到自己……


    嘀、嘀嘀——


    公交車靠站,乘客刷卡上車,富酬朦朧中睜眼。


    不過短暫的打個盹,竟做了夢,且真實得仿佛重現。富酬胸中鬱結,他望了望窗外,放緩呼吸,方感到眼睫淚濕。負麵情緒來的迅猛,其中向來摻雜著悲傷,隻是這次更有種捉摸不清的模糊感覺,不過一旦想到在此世界即將能籌齊那個數目,他不願再考慮自己的情緒這等無用之事,停站下車,步履生風的走向看守所。


    他剛於聖瑪麗安娜醫院和神宮寺成美談完,有備而來,誌在必得,堅信一切都會順利,一切都會完滿結束,然後重新開始。


    我如此選擇了。這樣想著,富酬推開名為七瀨戀的當事人所在的審訊室大門。


    第55章 番外


    死亡會持續多久?


    似乎一夕由春轉冬,我四肢冰涼,空間如遭逢巨浪的船般旋轉顛簸不休,未知來源的光芒,燈塔亦或漁火閃爍不定,血自我身下蔓延,而這諸多感受不過是短暫幻影,終將由層層記憶覆蓋。


    懷中富酬沾滿鮮血的麵孔十分平靜,我身上濕了一片,目光停留在他潮濕的皮膚和嘴唇上,我知道那是何種不合時宜的衝動,所以移開了眼睛,去找醫生。


    富酬被判定為精神失常者。


    他並不瘋。也許正常人居多的原因不過是人們沒有勇氣發瘋,而保持清醒對他這種瘋過或者正在瘋的人才是挑戰。


    多數人用生命裝載靈魂,他則是在用靈魂支撐生命。


    持刀的清水驚慌失措,仿佛他和我一樣不明白怎麽上一秒還在和幫助過自己的律師敘舊,下一秒就下了殺手。


    她啜泣著布置現場,難過又害怕,好像不是自願做這件事,而是被什麽主宰了身體。


    我竟悲憫她主動背上了這樣的罪。


    兩界在爭論罪人屍體的處置權時起了外交糾紛,後來演變為軍事糾紛。


    富酬的苦心白費了,但不妨礙讓娜視富酬為引路人。


    然而事件發生很久以後,某一刻,讓娜頓悟,富酬根本不是為了全人類犧牲。


    既不是為了美惠,也不是為了我,富酬甚至不是為的自己,世界更是罕在他考慮之內。


    讓娜至今未想明白富酬的信仰是什麽,我亦然。


    他總在船上欄杆的同一個位置安靜的待上很久,我裝作若無其事的遠遠地注視著他,竟沒發現他眼睛盲了,還以為種種異樣是因為他沒戴眼鏡,近視加深了。


    沒人知道這些個逐漸融合的世界將給人類帶來什麽。


    起始是總體上虛偽的融洽,待試探告一段落,衝突便展露端倪,無可避免的壞了起來。


    理想和愛被埋入塵土,暴力和恨甚囂塵上。人們抱團,人們分裂,人們團結,隻為了更好的殺戮同胞。光明遠離,陰影籠罩,天國的幻影都已不復存在,和平與希望正消耗殆盡,人類自誕生以來便樂此不疲的戰爭再一次打響。


    我抑製不住失望的情緒,以致之後的應對拙劣異常。我忐忑而語氣鎮定的提出同行,他同意了,我離開時他突然叫住我,我以為他認出我來了,莫名覺得自己騙了他,有種謊言被拆穿的尷尬羞臊;原來是歸還衣服。


    互換姓名時,他說他叫米佳,我猜是真名,這次我用了假名。


    他首次用富酬這個名字出現在我生命的那年聖誕,給我的禮物是他的掛墜。通過它,我見到了熱衷交易的神。


    他消失後,我買下了那所房子,把他養在樓上陽台的常春藤拿下來照顧。


    我出差回來,發現床邊的刀痕和缺失了的手稿。


    常春藤死掉了。


    說永遠不會回來的富酬回來過。


    我想刀刺中了我的動脈,我的血液在飛速流失。


    世界從我身旁波濤般地洶湧掀起,又狂風般地極速逝去。


    我聽到隔壁的動靜。


    白天已經表現得那麽殷勤又錯漏百出了,隻好強忍著不去看他。


    我以為我忍得住。我放下手裏的營生去了隔壁,敲門入內,見到他之前我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他會有這種精神狀態。


    他給我的印象是精明狡猾、清醒而目標明確的,壓抑著悲傷,不顯露內心,你看他脆弱易折,同時知道他不會輕易破碎。


    而我眼前的是一個被壓垮卻重建不能的人。


    他從汙濁的水中站起來,忽然反應很大,說別提她。


    她……是美惠吧。


    他不計力度的撞破自己的額頭,那種勁兒是真正失去理智的瘋子特有的,他是有用生命冒險、孤注一擲的瘋勁兒的,隻是之前用市儈鑽營的表皮矯飾得完美無缺。


    醫生醫不好他,照粗略診斷看,他有不少年歲可活,卻不肯照顧好自己。過得舒坦向來非他所願,對他來說,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


    我見他十分不舒服,在發抖,一時衝動,沒多想就脫下外套給他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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