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陰著天,室內暗的出奇,名瀨灼熱的鼻息連同偏涼的體溫逼近,富酬被他吻著擁著,按到床上。


    雨下起來了,富酬視野所及仍是漆黑,可以感到臨近外界的方向。看不到窗,但聽得到雨滴敲打玻璃。窗子隔音,本應爽利的雨聲變得沉悶遙遠,他半合著眼,沉浸於這種潮濕粘滯的氣氛,而身前皮帶金屬扣落地聲極響,他隨即回神,自覺的解下衣物,與此同時,那雙熟悉的手攀上他腰際。


    每每這會兒,他都覺得剝去衣服的自己像一條被剝掉鱗片的大魚。


    今天遇見名瀨之前,他以為自己把這人忘的差不多了,其實身體還記得。他能從雨聲和呼吸交錯的混亂中分辨出他的心跳,他的體溫有所升高,軀幹健康堅硬,肌肉正收縮起伏,如果夜不是那麽漆黑,應該能看到他汗濕皮膚反射的光。


    富酬錯開他濕濡的嘴唇,把頭轉向窗的方向。


    如此置身事外,不是富酬冷淡感覺不到,隻是那感覺直白原始,擺脫不去又令人生厭。


    夜半風雨終於停歇,房間的本貌於視野清晰的顯現,富酬眨了眨眼,原來是有光的。


    是世界融合的原因嗎?出現了山林鄉村和發達城市的混搭,窗外風景跟想像中的不同,高樓層卻看不到天空,也眺望不見遠方,隔著細密雨幕是模糊的密密匝匝的樓市燈火,層層疊疊的霓虹燈牌,幽藍如深海怪魚,血紅如寂滅的山火。


    「你的眼睛怎麽了?」


    富酬眯起眼,果真看到身側名瀨的棕發散亂,額際細小汗滴折射了微光。


    「你不用回家陪孩子麽。」


    名瀨不明意味的笑了,話裏卻無任何笑意。


    「要不是因為孩子夭折,我也不會離婚。妻子她說無法跟我生活……」


    「別跟我煽情。」


    「沒人性。」


    名瀨順他的意讓開。地麵是亂丟一氣的衣服,他支起身體,撈過稍遠處富酬的襯衣,將臉埋在裏麵。


    襯衣裏似乎有什麽,名瀨從左側兜裏找到一張寫滿字的紙。


    字跡娟秀,沒頭沒尾,名瀨看到一半,忽然被草草清洗回來的富酬抽走。


    「她為什麽對自己感到羞恥?」


    富酬朝窗坐在床邊,覆著死白的薄薄皮膚的脊背骨骼突出,不似以往筆直。


    「因為她以外的人不知恥。」


    外麵偶有一兩聲鳴笛,他望著雨水漫過的玻璃,臉上半是霓虹燈映的紅,半是夜色和血氣冷峻的藍,像上錯色卻意外昳麗的麵具,茫然的像一盞不再亮的燈。


    「希望你跟我來不是為了朋友的官司。」名瀨打破沉默,「美月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尊重她,不能幹涉她的私事。」


    富酬聽若未聞,名瀨毫不介意,大多交談本就是自說自話。他想問富酬離開這麽久去哪了,都做了什麽,執念放棄了,還是落空了。


    「我前些天聽德彪西想起你了。你教的舞步我還記得,鋼琴曲全忘了。」富酬忽然說,「花多少時間得到的,會以更短的時間失去。失去的想贖回,基本無望。」


    是落空了。


    名瀨對富酬的過往一知半解,得益於大學修習的哲學專業和興趣修習的心理學,他能從富酬話語的細枝末節分析出問題癥結,這比知道實情更深切。


    「至少有一半問題無關金錢,幾乎所有問題都有關欲望。」


    名瀨喜歡和富酬交談,因為富酬為求不談自己,願意聽他說任何不知所謂的話。


    「現在的人,誰不是坐擁一切又十足貧乏。感情上,一麵奇貨可居,一麵廉價賤賣。」


    伴著嘆息,名瀨的手臂從後橫過富酬。


    「過早的看到廣大紛繁的各色世界,過深的接觸金錢正義的醜惡社會,也許行動是解開枷鎖成長的鑰匙,可是沒有土壤又沒有根的樹談何成長。於是人們誤以為物質富有是精神富有,但無論按感情規律還是物理規律,不同的滿足永遠都無法互相取代。」


    「就像一般淺薄的人那樣,」富酬手裏攥著那封信,「你也試圖簡單的歸類一代人、總結一個時代。」


    名瀨向來崇尚以感性思考,以理性論述,說不過是總有的事。


    「也許你遭遇的問題還有關你心理和童年缺漏。」


    「具體說是什麽?」


    「戀父情節和父愛缺憾。」


    「放過弗洛伊德吧。」


    富酬重新張開了信,目光恍惚不定的掃過那字字句句。


    他從地上衣兜裏找出打火機,點燃,紙無聲無息地燒成灰燼。


    「可惜你沒有缺憾。」富酬說,「你生在雲端從未落過地,不著邊際的思考『人』,然而對活生生的人漠不關心。你難時擔得起風雨,危機過去就沉心風花雪月,你雖不貪得無厭,卻助長貪得無厭。」


    倏忽之間,富酬厭倦了,對周身無名的一切,就像厭倦一支沒完沒了的歌,所以他說出了一直以來對名瀨的觀察所得,無心考慮會不會傷人。


    「資本一旦膨脹,註定會碾壓普通人,你有時關心,不過由於事不關己,無能為力或者疲於冒險,很快就轉移了注意。你這種自認是思想家的精英階層資本家會平穩度過餘生,穩如地底的黃金。」


    名瀨微微揚起下巴看那墜落在地的紙灰,手臂勒緊他,把他拖向懷裏。


    「當然前提是你有資本,」富酬隨勢向後倒去,對著懸在自己上方的那雙情緒不是很好的綠色眼睛,「我才在這聽你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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