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咧!」


    灰突突的墓碑也不過一尺來高,形狀有些怪,正麵還刻著幾行字,荒郊野嶺突然冒出來夠嚇人的。


    「那,那是妾的墳。」鶴鳴正眯著眼睛辨認,瑩娘的聲音就發了顫,風一樣撲了過去,「是,真的是妾的墳!」


    她像變成了個陀螺,圍著那截石碑飛快的轉著圈,「是王生給妾修墳立碑!或許王生沒死,他,他還活著!」


    當年她與王生相識時也不過二十歲出頭,若是活著,滿打滿算也不過七十歲呢,說不定真的活著!


    「王生?」鶴鳴也驚訝了,「你確定?」


    瑩娘指著那石碑瘋狂點頭,「錯不了,這是妾的生辰八字,落款是青穹,正是王生的字呀!」


    鶴鳴忽然就明白為什麽瑩娘死去多年,非但沒有被鬼差勾魂,反而平安無事神智清明。


    因為有人替她收斂屍骨、修建墳塋,還曾祭祀供品、焚燒香燭,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供養。而鬼差也被騙了,後來發現走空,那些紙錢和香火就搖身一變成了賄賂……


    瑩娘的身形驀的僵在半空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就跪倒在鶴鳴身前,「大師,您發發慈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幫一幫妾吧!妾給您當牛做馬,認您為主,哪怕灰飛煙滅也認了!」


    「妾一輩子就這麽點指望,他活著,妾見他的人;他死了,妾見他的墳!」


    本以為人死如燈滅,生時種種也該隨風散去,可孰料偏不遂人願。


    合該是她的劫數,既然命中注定避不開,倒不如求個底,一了百了!


    瑩娘心神激盪,眼睛裏慢慢流下血紅色的眼淚,頭頂上方一小片天空忽然變得晦暗不定。嗚咽的陰風拔地而起,半人多高的野草海浪般平推開來,與周圍朗朗晴空界限分明,活像平地裏分割出的另一個世界。


    而那車夫接連吃了幾嚇,此刻又見鶴鳴神色自若的自言自語,已然崩潰,渾身癱軟跌坐在地,抱頭大喊「啊啊啊啊啊!」


    鶴鳴身上衣角翻飛,低頭看了瑩娘許久,「你一旦認我為主,就真的毫無自由可言了。」


    鬼怪主動認主和普通的養鬼協議不同,後者更像合作,雙方實際地位根據實力隨時變動,兩邊都存在風險和收益;可認主好比自願賣身為奴,生死榮辱都在主人一個念頭……


    瑩娘磕頭不止,「妾明白,妾是心甘情願的!」


    她既沒見識也沒章程,這前後四十多載、茫茫陰陽兩界,想找一個生死不明的人談何容易?


    若隻自己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隻怕還沒找到王生,她就先被人斬殺了!


    她與鶴鳴相識不久,但卻也能看出對方不是那等心胸狹隘的奸邪之輩,又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許是一線生機也未可知。


    與其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倒不如放手一搏。


    左右,她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


    鶴鳴沉吟半晌,點點頭,「也罷。」


    話一落,她指尖就多了一根黑漆漆的長針。那針非金非玉,瞧著毫不起眼,可卻直直刺入瑩娘眉心,稍後退出來時,針尖便帶了一絲森然鬼氣。


    針尖刺入的瞬間,瑩娘隻覺額頭像被雷火點燃一般鑽心刺骨的疼,忍不住抱著頭在地上打起滾來。


    鶴鳴翻過左手手腕,將那絲鬼氣點入脈門。


    那絲鬼氣本來隻在針尖飄動,可入體的瞬間就像是活了過來,刷的沿著鶴鳴的脈絡向上鑽去!


    就在這瞬間,當事的一人一鬼忽然覺得彼此間多了一份莫名的聯繫。尤其是鶴鳴,無需再開口說話,隻要一個念頭,瑩娘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瑩娘終於停止顫抖,搖搖擺擺爬起來跪好了,「主人。」


    若說之前她對鶴鳴一直都是敬畏、觀望和利用,那麽現在就隻剩下純然的臣服和畏懼。


    從今往後,她的生死隻在對方一念之間。


    「主人」什麽的,總感覺怪怪的。鶴鳴想了想,心頭微動,「以後你就喊我老闆。」


    「老闆?」瑩娘茫然。


    「嗨,我們老家那邊的稱呼,」鶴鳴滿意極了,「就是掌握你生殺大權的人。」


    鶴家幾代經商,成員們最喜歡當老闆了。


    說的可不就是眼下的情況麽,瑩娘一淩,肅然起敬,「老闆,那個」


    「你放心,」鶴鳴還是第一次養鬼,也覺得新奇,「我也不是什麽魔鬼,隻要你用心做事,我必然也用心幫你尋人。」


    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是尋墳。」


    「主人,」瑩娘神色間多了幾分急切,「那」


    「哎呀說了都是自己人,」鶴鳴打斷她,笑得一臉慈祥,「叫我老闆就好。」


    瑩娘的麵皮微微抽了抽,突然嘆了口氣,「老闆,妾剛才想說的是,那車夫嚇跑了。」


    說完,便一臉同情的望著她。


    您說您閑著沒事兒打斷我幹啥玩意兒?剛才或許還能追一追,現在都出去二裏地了,我活動範圍也沒那麽大啊。


    鶴鳴:「……」


    你他娘的跑就跑了,好歹把車駕留下啊!


    **********


    出城隻用了大半個時辰,然而等鶴鳴一步步從城外走回來時,天都快黑了。


    濃橙色的夕陽勉強掛在天邊,將周圍的雲團暈染出血一樣艷麗的紫紅色,兩排歸林倦鳥吱吱嘎嘎的叫著劃過天際,宛如寫給她的兩道輓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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