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城十二年,八月。熱鬧過後方園裏平靜了下來,隻等著半個月後公學開課,之後便是同學之間走親訪友的悠閑時光。盛世皇明的江南,大明人日子過的還是很悠閑的,悠閑中又透著一絲繁


    忙和勞碌。 中國人嘛,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為子孫後代計如何如何,所謂富貴傳家也便是如此了。


    盛夏時節,西湖畔。


    “貧賤非不惡,道在何足避。富貴非不愛,時來當自致。”白堤之上刻著白居易的一首詩詞,一旁還有個花崗石碑,印著瘦西湖三個金字,瘦西湖這三個字還是遼王馬城親筆所題。原本這裏不過是一片野湖,有了當年遼王殿下的


    親筆題字,自然也便火爆了起來。白天太熱,方翰墨與兩位同學夜遊西湖,其樂也融融,三五個公學生著青衫,款式卻和儒服有些區別。傳統的儒服是圓領大袖,上下衣連為一體,如今的公學服,上下衣


    則是分開的,還把袖子截短了。其實儒服的改良沒有任何政治目的,純粹是因為傳統的儒衫,實在太不方便了。一個好端端的年輕人穿的長袖飄飄,上下衣又縫在一起,還真是應了一句話,手無縛雞之


    力。每天穿著這玩意,別說捉雞不太方便,跑起來也不方便,這些還倒罷了,關鍵這玩意上廁所也不方便呀。 改良後的儒服樣式大致不變,不過是將袖子截短,縮緊,又將


    上下衣分開了,瞧著甚是端莊典雅,又透著年輕人勃發的英氣。夜色淒迷,西湖畔人來人往,其中不乏大膽的嬌美女子,與人同行,說說笑笑的倒也惹人矚目。這年月社會風氣開放了許多,男女同遊已經不是什麽禁忌了。隨著朝廷主


    導的社會輿論,對程朱理學的深刻批判,從宋代開始束縛在大明女子身上的枷鎖,漸漸便鬆動了。可不要小看這件事情,讓閨中女子走出家門,對大明帝國的意義實在太重大了。大明人出生於深閨內院,生長於婦人之手,怎麽和從小騎馬射箭的女真人,蒙古人打,更


    別提從小學習狩獵,劍術,擺弄火槍的西洋人了。所以說,朱熹這一幫北宋無恥無人,到底幹了些什麽遺禍無窮的蠢事,真應該從墳裏挖出來鞭屍。程朱理學最喪心病狂的大明朝,最流行的文化是兔兒爺,斷背山,能說


    深閨內院的生長環境沒影響嘛。故此朝廷撥亂反正,讓深閨中的女子走出家門,這也漸漸成為時尚。


    要說大明朝的讀書人裏,有沒有好的呢,也不能一棍子全打翻了。讀書人裏還是有好人的,譬如說王陽明,他提倡知行合一的心學,他就主張心即是理,知行合一,致良知。這玩意說起來拗口,其實道理很簡單,他是在批判朱熹的言論


    ,朱熹說什麽呐,先知而後行,聽聽,這不就是鼓勵大家夥放嘴炮麽。王陽明說,要知行合一,放嘴炮之前先考慮一下,捫心自問自己能不能做得到。你自己都做不了聖人,和兒媳婦偷情扒灰,偏偏滿嘴放炮要求別人去做聖人,你這不是耍


    流氓嘛。當然王陽明沒敢這麽說,他說的還是很隱晦的,隻不過要求大家夥滿嘴大道理之前,先拷問一下自己的本心,換位思考一下,你放的這些嘴炮自己能做到嘛,自己做不到


    憑什麽讓別人去做。並且陽明先生的人品,還是很高潔的, 當年他的徒弟王心齋是鹽丁灶戶出身,社會地位與奴仆差不多,也是靠自己勤奮好學得到了王陽明的賞識,王陽明不拘一格不論


    出身,收王心齋為弟子,終成一代大儒,且建立了大名鼎鼎的泰山學派。


    而泰州學派由此具有濃烈的平民色彩,門下弟子三教九流都有,所謂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就是泰州學派的觀點,還是很接地氣的一門學說。故此大明帝國對儒教,進行了疾風暴雨一般的批判之後,在開城十二年這個時間點上,還是逐漸恢複了理智。大明朝的讀書人開始認真思考了,儒教有哪些思想是先進的


    ,可以繼承的。於是乎,近水樓台先得月,陽明心學又被人提了出來。對王陽明心學的流行,大明朝廷的態度是默許的。平心而論王陽明此人的學說,還是比較中肯厚道的,是大明朝有


    良心的讀書人,對本心的自我拷問,還是有積極意義的。這個時期的大明朝廷,還是很開明,很務實的。


    是夜,月色如水,方翰墨和幾個同學要拜訪的,便是隱居在西湖之畔的一位心學宗師。


    西湖畔,居然草堂。


    說是草堂,其實也有五間青磚瓦房,方翰墨幾個公學生報了姓名,叫人通傳,不一會便有一個妙齡女郎走了出來。


    一個明眸皓齒的二八佳人,走了過來,說道:“兄長有禮,家父請幾位過去。 方翰墨眼前一亮,忙還了一禮,進得青磚瓦房便瞧見一位頭發斑白的老者,七八十歲了,須發如雪,精神矍鋒,坐在一張醉鼻椅上,腰背挺直。這位老人家是誰呐,王陽


    明的再傳子弟,王良,還是萬曆朝的進士。遊學,這也是大明人的優良傳統,真正學術上的交流,不過有美相陪卻生色了不少。


    “末學後進,給王公見禮。”


    “快請坐,坐吧。”寒暄過後分賓主落座,一側是七八十歲的心學宗師,垂垂老矣,一旁確實英氣勃發的公學生。這一對比,這就是如今儒學和新學的真實寫照,陽明心學或許可以複興,然


    而儒學的沒落卻已成定局,不複當年的榮光了。氣氛便有些尷尬,方翰墨一進來便有些悔意,這一趟實在不該來的。


    終究是老者厚著臉皮,輕咳道:“幾位,可讀過陽明先生的著作?”


    長者為尊,方翰墨還是老實回答:“讀過陽明先生的格物要旨。”


    老者麵色便有些欣喜,忙道:“那你且說說,可有心得。”


    方翰墨隻略一思索,答道:“己、禮,非一非二,克己即是禮,不別求禮。”老者便欣然笑道:“方氏子果然好學敏悟,克己即是禮,說得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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