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七章 死諫


    洪承疇心中盤算著,借高迎祥之手,讓那狂妄的倪元璐吃些苦頭,也讓那些驕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二十餘萬闖軍還打不過一萬五千台灣標營麽,拿人堆也能將倪元璐堆死,卻未曾想台灣標營是一支花費重金打造,一支何等強悍的近代軍隊。


    洪督師放心的仍下川東戰事,琢磨著最快三五日,最遲十餘日便可返回軍中,聯絡招安二十餘萬闖軍,自以為得計。進了行宮壽芝園,洪承疇竟停下腳步,看著行宮內一間水榭的外頭,竟跪著大片官員,都匍匐跪地,摘了官帽擺在麵前,竟一時錯愕,認出了領頭的一位大員。


    “鄭天官,何至於此?”


    洪承疇快走幾步上前,欲將南京戶,隸兩部尚書攙扶起來,那鄭三俊隻一把推開,麵沉如水。


    “老夫今日拚的性命,死諫!”


    跟前,大小百餘官員群情激奮,嚷嚷著要血濺行宮,抬棺死諫,一片喧鬧聲中,洪承疇是心中暗喜的,這一招對付臉皮薄的皇帝最管用,大臣一鬧,死諫,血濺五步皇上就聳了。早些年用這招對付當今陛下,那真真是百試百靈。


    洪承疇心中明鏡一般,這一招也因人而宜,不是用在每個天子身上都管用。


    早些年這一招對付神宗皇帝,前些年管用,後來神宗皇帝成熟了,臉皮厚了索性幾十年不上朝這招便沒用了。天啟年間這招是徹底不管用,大臣一鬧那位陛下便關門放狗,九千歲領著廠衛揮刀便砍,便成了一個大大的昏君,那昏君下手可真夠狠,揮刀亂砍大臣還敢來江南收稅,真真是古往今來頭一號昏君。


    洪督師心中也清楚,明白,這一招用在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身上,會死的很慘。


    這些江南官員擱在當年,敢到成祖永樂大帝麵前逼宮,死諫麽,怕是隔年,墳頭上的草便得有三尺高。於是乎到了崇貞初年,但凡皇帝想做的,大臣便阻止,凡是皇上讚成的大臣便反對,還專門盯著深宮大內那點破事死咬著不放,一咬就是幾十年,動不動就死諫,血諫,再不成便哭廟,鬧事,終究是將好端端的大明玩死了。


    洪承疇又假意扶了一把,見那鄭三俊一門心思尋死,便心中竊喜,命人通傳,五省兵馬督師洪某人來麵聖了。


    一刻鍾後,洪大人一麵風塵仆仆進了行宮,見著了皇上,一顆心卻瞬間冰涼。


    皇上正與遼王,英國公,魏國公一班勳貴吃酒聽曲兒呐,一點沒難過還喝了幾杯酒,手舞足蹈耍著呐,下首,四位千嬌百媚俏佳人正在翩翩起舞,吹拉彈唱自美不勝收,那絕世姿容竟讓洪大人也呆了一呆,忍不住便多看了幾眼。


    秦淮八豔,名不虛傳,竟讓洪大人都駐足當場,不忍打攪這些美人兒獻藝。


    上首,崇貞皇帝喝的麵皮滾燙,興衝衝道:“洪卿,入席罷,與朕共飲!”


    洪承疇看著皇上麵紅耳赤,手舞足蹈多半是喝高了,稍一猶豫,很想提醒皇上外頭,可還跪著一位南京六部大員,上百官員呐。鄭大人領人在外頭抬棺死諫,皇上和一班勳貴在裏頭喝花酒,尋歡做樂,這不就是妥妥的昏君麽。


    稍一猶豫,洪承疇還是尋了個空席,坐下了,以洪承疇的心智,性子,替他人出頭擋槍這等蠢事,他是萬萬不會做的。皇上一看就是喝高了,未必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麽,何必去觸這個黴頭,不劃算呐。


    “千古情根難種就,種情深處堪傳,何須說鬼更談仙,尋常女兒事,莫做口頭言。”


    那秦淮八豔纖腰款擺,櫻唇輕啟,悅耳柔音直熏人欲醉,眼愁著上首陛下興致高漲,遙遙舉杯邀他共飲,洪承疇輕歎一聲便端起酒杯,將桌上一杯揚州佳釀一飲而盡,心中嘀咕。皇上臉皮變厚了呀,這便難辦了,外頭那位鄭大人多半是要無功而返了,皇上臉皮變厚了是因為他喝高了,喝高了是因為遼王馬城一個勁的勸酒。


    轉念再一想就是沒喝高,皇上年紀越來越大,越有主見,臉皮確實比早些年厚多了。早些年的皇上那是一代聖君呀,隨便哪個禦史跳出來嚷嚷兩聲,臉皮薄的皇上就羞愧難當,慌忙不迭的下罪己詔。有明一朝,崇貞皇帝下的罪己詔數量遠超先祖,一共下了六道,這是何等英明的聖君呐。


    如今,皇上臉皮越來越厚,這不都是遼王馬城與一班勳貴勾搭的麽。


    這秦淮八豔何等人間絕色,揚州佳釀自是人間極品,皇上哪見過這等世麵呐,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洪承疇左右打算冷眼旁觀,便正襟危坐,眯著眼睛欣賞起秦淮河最上乘的歌舞,一聲不吭,蔫壞蔫壞的。


    “花月場中存至理,情真一點偏堅。石穿木斷了情緣,九年麵壁者,從此悟真禪。”


    身處奇石林中,水榭庭台,靡靡之音,沁人心脾,幾杯揚州名酒桂花釀下肚,洪承疇便漸漸打起節拍也有些醉了。


    外頭,長跪不起的鄭三俊,砰砰的磕著響頭,悲鳴道:“臣,請陛下早日還朝,勤政愛民,莫流連這秦淮風月呐!”


    “陛下聖明,當全心於政,然則,日嬉戲,宴樂無休!”


    “隋煬之禍不遠,大明,要亡了呀!”


    外頭是哭喊聲一片,上百江南官員砰砰的磕頭,將光潔額頭磕的血淋淋,淒厲哭嚎聲,真真是聞著心酸,聽者落淚。偏偏,行宮之內絲竹聲中,秦淮八豔歌舞實在出眾,竟將那杜鵑啼血般淒厲哭嚎聲蓋了過去。


    鄭三俊將額頭磕的血淋淋,竟毫無用處,裏頭仍是隱約傳出靡靡之音。


    鄭大人心如刀絞,眼睛一瞪便怒罵道:“昏君無道,老夫,老夫便撞死在禦前,看這昏君如何麵對天下人!”


    “死諫,死諫!”


    叫嚷哭嚎聲大作,竟蓋過絲竹琵琶聲,傳了進去。


    崇貞皇帝中手舞足蹈,喜不自勝,抓耳撓腮時,竟隱隱聽見有幾聲哭嚎如蒼蠅一般,在耳邊嗡嗡亂飛,龍心中便一陣厭煩膩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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