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九章 德行


    街頭巷尾,一個個衣冠楚楚的大老爺百爪撓心,通過各種門路打聽著這個觀風使的章程,沈有德家中更是擠的水瀉不通,連正房都險些被擠塌了。


    至於那三四百被關在軍情司大營裏的士子,竟無人問津了。


    這些士子家中父母妻兒奔波往來,打探消息,竟連親朋好友都躲的老遠,平日裏交好的同窗,好友都閉口不言,有些連府門也不許進。酒樓,茶嗣裏後英烈傳講的火熱,客棧,風月之地都在流傳著觀風使的大消息,三四百士子被下了黑牢,竟沒有翻起半點浪花。


    這要是在前朝,三四百士子被下監那還了得,讀書人早鬧將起來了。


    如今,這些蜀地舉子卻嚐到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滋味。


    沈有德家中,正廳裏擠滿了同鄉好友,蜀錦商人們頭碰頭碰擠在一起,看著沈大人從王爺那裏討來的一幅字,應是事關重大的一幅字,便隻有兩個力透紙背的楷體大字,一字曰德,一字曰行。


    德行,這兩個字便讓一幹蜀錦商人,本地名流沉吟著起來。


    “殿下的字,意在筆先,力透紙背,好字!”


    ‘果是好字,好蒼勁,好筆力!”


    一番逢迎,沈有德便得意的花費重金,命人將這幅字裱糊起來,掛在正廳鎮場麵。


    恭維聲中,便有人沉吟著道:“德字,當做善字解,殿下的意思這觀風使,便得是有德之人。”


    “有理,這觀風使一職,有德有行之人方能勝仁。”


    一班本地名流自覺得揣摩透了上意,便動起手腳,有往衙門投獻田畝耕地的,有在重慶府修橋築路的,也有將藏在山中的存糧拿出來救濟鄉鄰的,鬧的盡人皆知沸沸揚揚的,眼巴巴能得一個觀風使的頭銜。


    十餘日後,王爺親自任命的第二批觀風使,六十餘人被請至行轅,覲見。


    本地名流中投獻田畝的,修橋築路的,接濟鄉臨的悉數入選,由此,便掀起了四川鄉紳行善積德的一股風潮,這股風潮或許不會長久,都是官麵文章做給遼王殿下看的,對遭了兵災的三百餘萬四川百姓,卻是一件大好事。


    行轅,靜室。


    久別重逢,馬城正與佳人好的蜜裏調油,躲在書房裏尋半日清閑。


    王月捧著一卷孤本,便戲言道:“城郎為政之道,已得七分精髓,真叫人刮目相看。”


    馬城便輕笑道:“還有三分呐。”


    一記媚眼兒拋了過來,王月輕笑道:“另有三分,便是差了幾分老辣圓滑。”


    馬城便咧嘴道:“哪個不服,我這粗鄙軍漢便一刀砍過去便是,理他做甚。”


    王月咯咯笑了起來,看著愛郎握著狼毫,在數十個人名上打了個勾,便命親兵送去軍情司,這便叫做勾決,這數十人多是複社成員,或與複社眉來眼去醞釀的要幹大事的,如今卻做了遼軍刀下亡魂。王月眼皮一跳芳心中黯然輕歎,這便叫做不識時務,這班書呆子還以為這崇貞九年的天下,與崇貞初年一般模樣呐。


    卻也不在心中掂量一番,遼軍的刀子那是何等鋒銳,幾個書呆子能擋的住遼軍冰鋒麽。


    勾決了三十二人,餘下的有吃軍棍的,有判數十年囚禁的,不一而足,處置了三四百士子卻連朵浪花也沒鬧騰起來。


    兩日後,沈有德領著一幹案犯父母妻兒到軍情司領屍。


    三十二具屍身抬了出來,卻已是身首異處,白白葬送了大好性命,妻兒父母啜泣聲響成一片,那身穿大紅軍服的遼兵卻麵無表情,頗為不耐的將人趕走,大門一關,那軍情司大營內越發陰森恐怖。


    廠衛,川人自是不陌生,這不就是廠衛麽。


    沈有德,與一幹谘議局同僚私下議論,卻對殿下的手段十分歎服,同是禁絕書院殺人砍頭,前朝權閹魏忠賢手下那班廠衛番子,弄的天怒人怨,天下讀書人群起而攻之。如今遼王殿下禁了上百間書院,人也抓了好幾百,川人竟是一片頌揚聲,逢迎拍馬鬧的好不歡實,這便是手段呀。


    沈有德與一幹本地名流商量著,出錢吧,怎也要將這些苦主安撫住了。


    如今四川正是人心所向,人人稱頌遼王殿下的恩德,這些不開眼的便安撫住了,送去鄉下給幾畝地便草草打發了。


    這遴選觀風使一事,鬧了幾日味道卻漸漸變了。


    一些德行有虧,或囊中羞澀的眼見入選無望,怎也輪不到自己頭上,眼睛紅了便四處尋人短處,鬧將起來專門揭人傷疤,翻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舊帳,四處宣揚,某年某月某日,某員外強娶了一房小妾,拆散了一件美滿婚姻。二十年前萬曆年間,某德高望重的名流,糧商縱馬行凶撞死了人,竟買通縣太爺給了苦主十兩銀子了事。


    陳芝麻爛穀子的舊帳翻出來,在酒樓茶嗣裏傳的沸沸揚揚。


    再後來連某位老爺與兒媳婦扒灰,逛青樓得了髒病這些隱秘事,通通翻了出來鬧了個盡人皆知。被扒出醜事的老爺們名聲掃地,自覺沒臉見人,便灰溜溜的趁夜離了重慶府,回家閉門謝客了。


    一班蜀地名流,此時方知這觀風使權利極大,卻不好做呀,誰要做這個觀風使,便被無數雙妒忌的眼睛盯著,翻舊帳,扒隱私,屁股不幹淨的少不得,要在遼王殿下心中落下一個德行有虧的評語,那便一了百了,萬事休提。


    此時,行轅那頭那一聲不吭,保持著沉默,殿下越是一聲不吭大家夥就越怕。


    又過了數日,蜀地便連連鬧出了幾件怪事,一大早,有位員外竟將家中幾個惡奴綁起來,親手送官法辦,一打聽才知這幾個惡奴,竟是平日裏欺壓街坊,為惡鄉裏的。又有一位華陽縣糧商竟散盡家財,拿出整整兩萬石米糧賑濟百姓,這個不用打聽也知道,必然是做了什麽有傷天和的壞事,心虛了。


    外麵怪事連連,行轅中卻風平浪靜。


    王月便有些心服口服,讚歎道:“是妾身錯了,城郎手段還要勝過當朝宰輔。”


    馬城得意一笑:“這便叫做懸頂之劍,劍在頭上引而不發時,最是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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