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三法司


    為審此案,馬城請出了袁可立的門生黃道周,任開原三法司第一任主審官,專管刑獄事,將司法權從縣令,知府手中剝離了出來。開原府繼軍政分離之後,又施行了司法行政分離,讓原本死水一潭的吏治頓時為之一新。


    如此也是勢在必行,隨著開原掌握的地盤越來越大,開原舊有的官僚行政體係,已嚴重拖了發展的後腿,革新勢在必行。舊有官僚體係地方官權力太大,難免與爆富的新興階層,舊有的官僚階層發生衝突,不將吏治整頓一番,早晚會出大亂子。


    盧象升對此讚不絕口,將此舉評價為開萬世之先河,善末大焉。


    新成立的三法司有獨立的辦公衙門,專管訴訟刑獄事,曆任主官都是五品與知府平級,自成體係。


    晚間,官邸。


    馬城坐在涼爽的石亭中臉色有些陰沉,於鳳君坐在另一側,鳳目含煞,這案子的苦主竟是已故開原副將於化龍的表親,那也便是於鳳君的表舅,算起來也還是馬城這個大帥的長輩,竟幹出了強買強賣的奸商勾當。這老掉牙的戲碼,讓馬城心中暴怒,看在嬌妻麵上將心頭無名火強壓下去。


    這類事情早晚都會發生,財帛動人心,指不定底下還有多少罪惡的勾當。


    開原大軍占領的土地,都是由提督衙門公開發賣,明碼標價,童叟無欺,軍功授田自由買賣也是常態。然而這死鬼表舅以十五兩銀子一畝的低價,欲強買人家的五十畝水田,被人砍死也算咎由自取。


    如今親戚求上門來,於鳳君也氣炸了,她每日深居簡出,躲在家中相夫教子就怕惹到這類麻煩,卻仍是被麻煩找上門了。那苦主一家跪在馬城麵前,嚎啕大哭,哭的讓人心煩意亂,於鳳君官家小姐脾氣發作,鳳眼一瞪便欲讓護兵打出去,卻被馬城攔住了,這個案子一味彈壓沒有任何益處。


    安撫了幾句打走了苦主一家,夫妻兩人在石亭對坐閑聊。


    於鳳君鳳目橫過來,埋怨道:“打走便是,你非得攔著,遲些這家人定會在外麵亂嚼舌頭。”


    馬城一笑:“煩請賢妻指教。”


    於鳳君見他識趣,方愁眉不展道:“這案子可有些難辦,按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隻是那凶犯偏偏又是功勳老卒,兩難。”


    馬城無奈攤手,不難辦還會請袁公的弟子來麽,黃道周黃大人自會處置。


    於鳳君也頗無奈,此案中她的立場最尷尬,便隻能看黃大人施展手段了。


    葉赫城,縣衙。


    黃道周苦著臉坐在縣衙後院,和盧象升,常縣令幾人相視無語,黃大人欲哭無淚呀,這個案子要怎麽判,怎麽判都要惹一身的臊氣。判凶犯償命要得罪軍中將士,判無罪開釋,又要得罪一幹開原顯貴。偏偏那苦主又是大帥的親戚,愁的黃大人一杯一杯的喝酒,真想就此一醉不起。


    盧象升奪下酒壺,失笑道:“這事兒得賴在袁公頭上,隻怪袁公早年青天之名太甚,你又是袁公弟子,不找你找誰。’


    黃道周臉色更哭喪了:“你還來調笑與我。”


    袁可立早年在江南當推官的時候,確是有袁青天的雅號,著實斷了不少大案,要案,要說黃道周也是審案斷案的好手。調侃一番,盧象升方從袖子裏拿出錦囊,交了過去,總不能真讓黃大人醉死了。黃道周打開錦囊隻看了幾眼,便僵住了,仿佛被人點了穴道一般,僵在當場。


    常知縣還嚇了一跳,狐疑道:“黃大人這是魔怔了?”


    盧象升是一身的輕鬆,又調侃道:“非也,非也,是嚇傻了。”


    良久,黃道周才喃喃道:“大帥這法子能成麽,案子還能這般斷麽?”


    盧象升手握折扇,讚道:“法理不外乎人情,這是開城兄的原話,你可自行領會,成不成得由你來定,你才是三法司主官。”


    黃道周慎重的將錦囊收好,點頭道:“在下懂了,必不負大帥所托。”


    一道錦囊解開了一個天大的難題,黃道周心情轉好對酒當歌,朝著帥府的方向舉了舉杯,一飲而盡。


    黃大人也不由得讚道:“大帥之才勝黃某百倍,心服口服!”


    盧象升啞然失笑,想起那份錦囊仍是目露奇光,對馬城想出來的法子心中叫絕,馬城也不敢貪功,明言這法子是西人幾百年前就開始用的,如今隻是照搬過來,對開原體製當是一個極有益的補充。


    葉赫城,入夜。


    張水子佝僂著身體沿街行走,扮成啞巴在一處鋪子討了碗水喝,就著清水啃著幹糧,一輛馬車顛簸著從街道上經過,張水子慌忙避到一邊,緊了緊身上的單薄罩衫,不經意間露出的小眼睛裏,射出兩道凶悍犀利的精光。


    夜深,張水子蜷縮在一家富戶的屋簷下,和衣而臥。


    他是從遼陽城下當了逃兵,一路裝聾做啞潛伏進了葉赫城,懷中還是揣了凶器的,和衣而臥時手仍握緊了懷中倭刀。他的倭刀有大小兩把,大的攜帶不便太紮眼了,隻在懷中揣了把肋差,然而他對自己的刀法極為自信,劫獄殺人,一把三尺短刃便盡夠用了。


    張水子不惜當逃兵,是因為他在軍中的昔日同袍殺了人,下獄了。


    他昔日在台灣鎮軍中的兄弟,也是他的隊官周顯,殺了大帥夫人的表舅,下獄待斬,張水子便義無返顧的當了逃兵,來救人了。他是個認死理的人,從小在海盜群中長大,匪性極重,自是不肯善罷甘休。


    周隊官是一條好漢,這樣的好漢不該死,張水子就是這樣想的,這樣做的。


    蜷縮在大戶人家的屋簷下,張水子覺著心中空落落的,大帥也會袒護夫人的表親麽,他覺著心中的信仰似乎坍塌了,一顆心空落落的,難受,恨不得暴起殺人。他也沒想著行刺大帥,隻想把周顯救出來後遠走高飛,去海外討生活。


    夜,似極為漫長,張水子精悍的眼神似有些迷茫。


    他在葉赫城晃悠了五天,幾次想殺盡大牢又強忍住了,他怕連累了如今的上官馬燦,更怕連累了軍中同袍,馬六少爺對他是恩重如山的,偏偏周顯又不能不救,這便讓心思簡單的一個東海悍匪,陷入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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