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教亂


    進士出身的傅宗龍更是整日裏盯著那些士官發呆,似乎想琢磨出點門道。馬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一日傅宗龍外放練兵,便是一員獨擋一麵的大將,一位知兵務實的進士,便是這晚明特色的名將種子。


    國家有難,總有些血性的讀書人站出來,同赴國難的。


    七月間,麥收季節。


    因幹旱少雨陝西全境收成極差,大股叛軍在西安府盤桓了十餘日後,終難忍譏餓以流民為前導,朝著官軍大營所在殘破縣城,呼嘯而來,偵騎每日來報西安府聚集的亂兵,流民已超過二十萬,其中有武器有組織的叛軍超過五萬,二十萬流民浩浩蕩蕩,鋪滿了方圓百裏的地麵,讓身經百戰的開原偵騎也頭皮發麻。


    大隊流民所過之處莊稼絕種,連秸杆也吃光了,各地求援信使紛紛趕至官軍大營,卻通通吃了閉門羹,各縣府隻得組織義兵防守城池,不願與流民為伍的良民則紛紛逃進縣城,府城,卻被叛軍三日夜間,接連攻破兩座縣城,殺官搶糧,陝西全境宛如人間地獄,處處烽煙,官軍大營卻仍是按兵不動。


    叛軍氣焰越發囂張,揮軍向東,進攻囤積了大量糧草的官軍大營。


    馬城已然將戰術欺騙做到了極至,連日來朝野彈劾,彈章怕是早就堆滿了禦案,都被天子留中不發。謠言四起,有陝西道諸位禦史彈劾平亂將領畏戰,不前的,有都察院彈劾馬城棄軍而去,擅殺大將的,還有謠言說官軍水土不服染上了瘟疫,兩萬兵馬已經死絕了,各種謠言漫天飛。


    少年天子也終究是按捺不住,一道密旨,責命馬城當勇猛精進,早平叛亂。


    馬城走出帳外深吸一口氣,看著天邊血色殘陽,下令神機營休沐兩日,養足精神與叛軍決戰。


    是夜,城外星星點點的火把,將半邊天空都映紅了。


    翌日清晨,馬城站在殘破城牆上,看著城外喧囂沸騰的大股流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哪怕是最寫實的文學作品,也無法描述眼前的慘狀。亂世草民人人瘦的皮包骨頭,衣衫破爛,喧鬧嘈雜如開了鍋的開水一般,中間混雜著戴頭巾,抗大刀的白衣壯漢,嗬斥打罵著四處亂躥的流民。


    傅宗龍有樣學樣,也穿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鴛鴦戰襖,隻是頜下三寸美髯顯得不倫不類。


    傅宗龍看著城外大股流民,沉聲道:“教亂。”


    馬城會意,戴頭巾抗大刀的是白蓮教眾,民變,叛亂,便是白蓮教生根發芽的土壤,和白蓮教沾邊朝廷便如臨大敵了。白蓮教,彌勒教,聞香教一向是大明的頑疾,如今在陝西趁亂起事,代表著十分危險的信號,教亂,遠比兵變可怕的多。馬城腦中浮現出一句話,國之將亂,必有妖孽。


    傅宗龍是親民官出身臉色也變了,慎重道:“此戰絕不可言敗,此戰若敗,則山陝糜爛不可救也。”


    馬城也慎重起來,知他所言極是,涉及教亂,倘若不能第一時間剿滅,則邪教勢力必將如雪球一般迅速滾大,釀成大禍。大股亂民亂哄哄的也沒個陣勢,在白蓮教眾彈壓下勉強聚成三大團,至正午時叛軍大隊終於到了,遠遠的看過去幾萬人馬為步騎混雜,服色也是五花八門,有穿著大明軍服的,也有紮著綁腿戴著鬥笠的,幾萬叛軍黑壓壓的鋪天蓋地,很快將西麵的曠野填滿了。


    一眾開原子弟早見慣了大軍壓境,遮天避日的壯觀,一眾登萊,貴州將官卻都有些頭皮發麻,四肢冰涼,有膽子小的已然握不住刀。


    傅宗龍倒被刺激的念叨起來:“吾聞上帝心,降命明且仁。臣稷苟有罪,胡不災我身,胡為旱一州,禍此千萬人。”


    這詩倒是極應景的,卻有些迂腐,馬城隻得無奈道:“兄長倒是菩薩心腸。”


    傅宗龍冒了一會酸水也覺得太酸,稍尷尬道:“如此,當可發動了。”


    馬城極輕鬆道:“不急,先撐著吧。”


    傅宗龍還想說話被馬城一個眼色,慌忙閉嘴,大軍壓境終是有些慌亂,才意識到城頭上議論剿賊方略實屬不智。看他有些慚愧的拱了拱手,馬城一笑,作為初次臨陣的戰場菜鳥,這位傅大人要學的還很多,比如身為將領喜怒不形於色,在部屬麵前保持絕對的威嚴,威望,是籠絡軍心的不二法門。


    看的差不多了回營軍議,一時間中軍大帳裏鴉雀無聲。


    丁文朝站在馬城左右,笑著道:“怎的如此窩囊,諸位將軍,怕不是被城外那些賊胚奪了氣勢吧。”


    連李開元臉色都是一僵,下不了台,終是養尊處優的小侯爺,沒見過這等大軍對陣的光景。


    馬城嗬斥道:“文朝,你可有些過了。”


    丁文朝嘿嘿一笑告了個罪,不再多言,下巴卻要抬到天上去了,自是看不上這些沙場初哥。馬城環顧下首李開元為首的京營將官,登萊巡撫袁可立派來的登州守備,巡檢,也便隻能兩手一攤。神宗朝時湧現的將星閃耀,三大征時名將如雲,四十八年過去了,將星凋零,很嚴重的青黃不接。


    名將,強軍,真真是要打出來的,所謂萬曆三大征耗盡大明國力,實在荒謬。隻是征朝時打出來的一個名將李成梁,便能壓服遼東幾十年,將女真各部如同捏麵條一般捏成方的,圓的,可謂隨心所欲。但凡萬曆朝的名將有一個還在世的,也能對女真各部保持著強大的軍事威懾。


    就算是隻剩下一個熊廷弼,也是被東林黨扯後腿,硬生生扯垮的。


    正沉吟間,登州守備先建言道:“賊眾勢大,不如退守內城。”


    話音未落,傅宗龍已色變道:“萬萬不可,古往今來叛亂之軍,作戰靠的是一股血勇之氣,當死守城牆,挫其銳氣。”


    李開元也附和道:“傅公所言甚是,這城牆是萬萬不能讓的。”


    那登州守備被上官反駁,極為窘迫的漲紅了臉,不敢多言。


    傅宗龍為招討副使,此時不甘人後沉聲道:“城牆絕不能讓,傅某願抬棺而戰,率數千銅陵子弟打頭陣!”


    一票新提拔的貴州兵參將,遊擊紛紛附和,願隨傅公赴死,中軍大營中氣氛變的肅殺熱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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