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胡無人


    便是這支精騎一舉衝垮了建奴炮營,錦州守軍也萬萬不敢打開城門接應,城門一開,便要重複當日沈陽城下的慘劇了。披甲率低,鳥銃射速極慢,破甲性能極差,是遼鎮明軍的極大弱點,一旦離開了堅固的城牆便隻有被屠殺的份。


    沉默良久,熊廷弼方沉聲道:“準。”


    戚金施了一禮,任誰都看出他決死之意。


    馬城心知不可退讓,決然道:“若力有不逮,兄長可放飛信鴿,某必親率開原鐵騎來援。”


    數十將官齊齊叫了一聲好,戚金狂喜道謝,凝重氣氛為之一鬆,眾將官都對開原鐵騎極具信心。馬城心中去了一塊大石頭,也為之一鬆,環顧左右將星閃耀,心中坦然,這許多敢死之士還守不住一個錦州麽。虧得是趁早弄死了王化貞,此戰若是那東林大嘴炮來主持,便又是一場慘敗,連遼西也要糜爛了。


    如今熊公手握軍政大權,堅壁清野,強令遼西百姓內遷。退一萬步講就是錦州守不住,建奴也搶不到糧食奴才,最多也便是一場慘勝,這樣的慘勝多來幾次才好,可惜遼鎮已無戰略縱深,極為被動。


    用過膳,馬城心中一動問道:“此處離海多遠。”


    熊廷弼沉吟著答道:“此地距筆架山五十裏,筆架山外便是海麵,距寧遠百裏,寧遠衛城便有船出海。”


    馬城低聲道:“從山海關援錦州,倒不如走海路。”


    戚金錯愕道:“水師盡在南省,如何來援,怕是要走上好些時日。”


    馬林此時道:“此事本督知之,月前福建巡撫南居益上表,有紅毛人戰船圍攻漳州,福建水師此時當與紅毛人酣戰,落了下風,此時應無暇他顧。”


    馬城恍然,解釋道:“紅毛人,應是泰西荷蘭國。”


    眾將官都被勾起興致,熊廷弼道:“賢侄對泰西知之甚深,這荷蘭國敢犯我大明水師虎威,當是地大物博,中央之國了。”


    眾將附和,特別是浙兵將領對大明水師信心十足,大明水師,自大明立國兩百餘年未嚐敗績,浙兵將官曾隨水師出海援朝,當知之甚深。


    馬城苦笑,唏噓道:“熊公錯了,小侄在京中曾與孫承宗大人討教,那泰西荷蘭國乃一彈丸小國,東西長不過八百裏,南北長不過五百裏,人丁不過數百萬,尚不及我朝一省人丁數。”


    眾將都是一麵錯愕,馬林皺眉道:“休得胡言亂語,如此彈丸小國,怎能將我大明水師打的落在下風?”


    馬城正色道:“父親請書信一封與孫大人,一問便知。”


    眾將也便信了,這等謊話是編不出來的,也沒道理編。


    戚金性子急,追問道:“那荷蘭國到底在何處,從何而來?”


    馬城正色答道:“萬裏之遙,乘水師戰船而來,兵不過數千,此時已然將南洋之地盡數占領,又來攻打我大明了。”


    浙兵將官紛紛罵道:“好賊子,好狗膽!”


    浙江一地飽受倭寇之害,一聽說海上又來了紅毛人,浙兵將官自然是有些怕的。


    熊廷弼卻不解困惑道:“此事殊為荒謬,兵不過數千,如何能盡占南洋之地,還好大的狗膽來攻打皇明,紅毛人都是瘋子麽,福建水師還落了下風,體統何在。”


    馬城故意麵無表情道:“那荷蘭人仗著船堅炮利,每到一地,便屠殺土人,殺盡了千千萬萬的土人,自然便占了地盤,土人被殺怕了自然奉之為主,有甚奇怪。”


    馬林先皺眉罵道:“果是蠻夷,化外之民。”


    馬城心中無名火起,哼著道:“雖是蠻夷,卻造出了巨艦大炮,還成了南洋霸主,如今還要劫掠我皇明來了。”


    馬林被嗆的說不出話來,拍桌要罵,被熊廷弼勸住了。


    熊公對海戰一竅不通,隻皺眉道:“那泰西彈丸小國,數百萬蠻夷,便能如此橫行霸道麽,天理何在。”


    馬城冷聲道:“熊公錯了,我等久敗於建奴之手,那建州蠻夷人丁尚且不足百萬,天理早就不在了。”


    熊公色變,眾將大怒,被揭開心頭傷疤自是怒不可遏,都惡狠狠看著馬城,瞪的眼珠子溜圓。


    馬城故作輕狂道:“天理,拳頭大便是天理,船堅炮利便是天理,天理,隻存在於大炮射程之內。”


    一言既出,馬林先訓斥道:“荒謬,混帳東西。”


    馬林尚可以以老賣老,眾將官皆啞口無言,多是沒讀過幾天書的,講不出道理來反駁,隻能張口結舌了。


    隻有進士出身的熊公,皺眉理論:“這便是霸道了,強而止其強,必不能保其強,霸而止於霸,必不能保其霸也。”


    馬城不欲理論,起身離去,仍昂然道:“那又如何,若霸道能興國,某粉身碎骨也自一力為之!”


    眾將瞠目結舌下,揚長而去,多是沒讀過書的武人,縱然被激起血勇之氣,想拍桌叫好也不太敢。馬城一路上了城牆,仍熱血上頭,霸道不仁,當行王道,在這大明是根深蒂固的觀念,想做些改變真是太難了。便是熊廷弼這等百戰老將,進士出身,也難以改變自幼被灌輸的王道觀念。倒也不能怪他迂腐,一個進士,自識字起學的便是孔孟之道,禮儀之邦,思想早僵化了。


    心中警覺,回頭看到戚金,秦邦屏兩人上了城牆。


    馬城不悅道:“兩位兄長,也是來教訓小弟的麽。”


    鄭邦屏先幹笑道:“咱是粗人,可講不出這般大道理。”


    戚金紅著臉憋悶了半天,才悶聲悶氣道:“某讀書少,卻經常想,某年幼時倭寇常犯浙江,奸淫擄掠,征朝時我等是打了大勝仗的,為何,為何朝廷不盡遣水師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踏平東瀛,縱然死傷多些,三軍用命,這百年倭患不就平了麽,直至今日,某仍是想不通的。”


    馬城終露出一絲笑意,終究是有個誌同道合的了,天朝上國億萬百姓,總有幾個桀驁不馴,成天想著睚眥必報的。


    看著戚金漲紅的臉色,興致大發:“內外六夷,有敢稱兵仗者斬之,胡無人,漢道昌,當是如此!”


    戚金咧嘴笑道:“我知這是李太白的詩。”


    馬城哈哈一笑扯著戚金,秦邦屏兩人巡城,此兩人皆是忠義之士,更難得理念相通,日後當是極佳的盟友。倘若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若是有了共通的理念,則同盟之間當倚為城牆,可以放心的將後背交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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